第64章 南榮
封山結束前的最後一天,沈青早早地起床看了一次日出。
漫長的幾個月休假讓她的生物鐘整體後移了一個鐘頭,但明天就要重新開張營業了,她不得不重新回歸正常作息。
日出永遠都有,太陽一成不變。變的是時間、天氣和人看太陽的心情。
沈青在一片昏暗中第一次獨占了這一片日出前的觀景平臺。
沒有游客,只有頭頂的黑色,遠處即将升起的太陽,和她這一個人。
“爸爸有沒有這樣一個人看過日出?”沈青想着。
應該是有的吧。
爸爸開這家店将近二十年,幾千個日子裏,應該也會有這麽一天的吧。萬物都處在寂靜之中,太陽整裝待發,而他站在觀景平臺上眺望遠方。
觀景觀景,觀的也許也不只是景。誰在登高望遠的時候不會興發一些感觸呢?
有人登高,說“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有人卻道“不用登臨恨落晖”;有人“不忍登高臨遠”,也有人“登高懷遠,也學英雄涕”。
山頂諸峰,似乎永遠都和“登高懷遠”四字聯系在一起。
沈青是這樣,沈富國也是這樣。
他的日記裏,曾經記錄過四十七次自己在看日出或日落時産生的感慨。他也有暢想過,未來某天,會有人站在他的位置上,用跟他一樣的角度瞭望太陽的位置。只不過他從來沒想到過,那個人會是他的女兒。
沈青拍了一張日出的照片,發在朋友圈裏,配文“看看最後一天的日出和日落,也許是一個人,也許不是”。
點贊量很高,因為安山的日出确實很有意義,并且很好看。她看着消息通知裏面那些不怎麽熟悉的名字,找了半天,沒找到李岩,突然就有些失望。
中飯,是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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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道中餐館的老板提前兩天就在群裏宣傳,說封山即将結束,要好好地請全山人一起吃一頓飯。他出錢出力,在自己的餐館裏辦了幾桌酒。
所有的商戶和村民都被邀請了,沈青原本還有些不相信,因為中餐館停業了這段時間,日子一定也不怎麽好過。他們怎麽會有閑錢請客呢?
但她轉念一想,說不定別人也是這麽想她的。若不是了解她的人,誰會知道她有着這麽豐厚的存款呢?
她高高興興地去吃了飯。
來的人中,并沒有李岩的身影。聽說他被景區管理處的人叫走了,在山下去吃飯了。沈青知道他忙,給他發了短信,要他忙好了回個電話。
“您是山頂的沈店主嗎?”
一個留着長發的中年男老板在餐館門口招呼着朋友們進去坐,看見了沈青,試探着問她。
沈青這才想起來,她好像的确從來沒有見過這位中式快餐館的老板。
這下見到了真容,她是很意外的。
眼前的這位男性,并沒有張一副餐館老板的模樣。他的中長發用高馬尾紮了起來,隐約還可以見到其中挑染成墨綠色的幾縷碎發。麻布的上衣搭配闊腿的褲子,讓他不僅顯得年輕了許多,更有着搞藝術的氣質。
沈青想起大學時候,在藝術學院看見過的那些男同學。許多就是這個打扮。太有标志性了。
她道:“對,是我。您好!”
“早就知道您在山頂開店,一直沒上去拜訪您。這下終于有機會請您吃個飯了。”
說着,他還伸出了手。手上戴着三枚雕刻精美的戒指。
“您客氣了。謝謝您啊,以後多多指教。”沈青保留着跟他一樣的客氣态度。
王安生和李沐沐已經在裏頭了。安山的商戶們單獨坐一桌,山子沒來,沈青挨着李沐沐坐。
“這位老板姓什麽呀?”沈青問她。
李沐沐告訴她:“姓南榮。”
沈青頓時覺得他更像搞藝術的了。她知道南榮是個複姓,但她從來沒在生活中見到過姓這個的人。在她的印象中,複姓總是有一種獨特的歷史和藝術感。
李沐沐接着告訴她:“這個南榮老板聽說以前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在北京生活的。好像是年輕的時候脾氣不好,得罪了什麽人吧,被整得身敗名裂了,才躲到安山來開飯店了。”
“啊?”沈青反應不過來,“真是搞藝術的?”
“你認識他啊?”
沈青連忙擺手:“不不,不認識。就是覺得他有這氣質。”
沈青不了解美術,但她知道一個人身上的氣質是由過去的經歷影響的。
不過李沐沐對這“南榮”老板的介紹,怎麽這麽像她呢。
以前在城市裏生活,有了點名氣,然後又身敗名裂,最後來到山上。
沈青心裏感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沒想到在這安山上,原來還有這樣一個人。以前怎麽就沒想着來認識一下呢?”
南榮老板引着客人們就座之後,也沒在大廳中央講幾句話,反而拿着酒杯把沈青找出去單獨講話。
“沈青,久仰大名。”南榮老板說。
沈青一愣,問他:“您認識我?”
“認識。您父親在您考上雲彙大學那年辦了升學宴,我們那時候就見過一面。後來有一回您開新書發布會,我也見過您。”
他一直關注着沈青的作品和動态,自然認得出她。
“您…”沈青回過神來,又是一笑,“原來是一直就認識我的。感謝您的招待。”
“不客氣。能請您,是我的榮幸。”
南榮老板打心底裏欣賞沈青,因此就算平日裏多少有些桀骜不羁,但對她,還是非常客氣的。
同樣的,沈青對他也非常客氣。
“敬您一杯,謝謝!”沈青舉起了酒杯。
兩人都是一飲而盡。他們很默契地沒有講起對方上山前的事。南榮很了解沈青,沈青雖然不了解他,但她知道有些過去是不必再提的。
正如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一同淪落到了這安山之上,即使只隔着不遠的路,沈青還數次路過店門口,但南榮就是不曾與她相見一樣。
沒有必要的事,即使再有共同點,也不必刻意追求。
南榮其實算得上是沈青的詩迷,他曾經為了沈青的詩集發布會專門從安山趕往了雲彙。他本就知道沈青是沈富國的女兒,後來也知道沈富國的女兒回到了安山,但他卻一次都不曾登門拜訪。
“他真的是個很有個性的人。”沈青暗自評價,“山子不來可惜了,本來能讓他好好感受一下為人的哲學的。”
中飯終究是要吃完的,舊友新朋一一別過,沈青回到了山頂。
為了明天的重新開業,她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然後把貨架擺滿。
忙活了一個下午,不留神之間,太陽已經西斜。
沈青走出屋子,到觀景平臺上站定。
她早上發朋友圈,說自己會看今天的日出和日落。她在遵守與自己的約定,也是在期待着李岩的到來。
他今天下山去了,雖然不知道管理處叫他是為了什麽事,但她知道他很忙。
所以她一直等到太陽的最後一絲光線在西邊消失,也沒有等到李岩的到來。
但她不願意走開,搬了個凳子,拿了個小提燈,接着在觀景平臺上等。
晚飯就用面包解決,她無論如何都想等到李岩。
這是疫情封山的最後一天,在今天之後,一切都會回歸平常。她跟李岩不可能像這幾個月一樣每天都膩乎在一起了。
所以這一個傍晚,是需要她珍惜的。
“披星戴月”地等,她心甘情願。
冷風吹過,她感受到了春寒料峭的冷意。
回屋拿了件厚實的外套,再出門,發現自己擺在觀景平臺上的小凳子上坐着一個人。
沈青眨了眨眼,然後把手頭的外套随手一扔,撲到了那人的懷裏。
李岩的呼吸尚且是紊亂的,可以聽出來,他剛剛上山,很疲倦吃力。但他接住沈青的手依然是這樣強健有力。
“對不起。”李岩說。
對不起,沒趕上這場日落,沒能陪你。
他是看到了她的朋友圈的。
“噓,別說這個。”
沈青緊緊地擁着他。
好一會兒過後,她才問:“今天管理處的人找你有什麽事?”
“有個表彰會。”
“表彰會?你受表彰了?因為疫情期間做的志願工作嗎?”
“嗯。”
“哇!!!”沈青兩眼放光,“太棒了。你太值得表彰了,他們真是慧眼識珠。太棒了!”
她踮起腳,去親吻李岩。
帶着喜悅的親吻總是更加能讓人動情,李岩抱起了她,把她帶到屋裏。
沈青又說:“我好光榮呀!我男朋友受到表彰了!”
李岩有點不好意思。活這麽大,受到管理處的表彰,表彰會甚至有市裏的領導參與,他這也是第一次。
“還有件事。”李岩告訴她。
“什麽?”
還有什麽事比他受到了表彰更重要嗎?
“今天,文旅局的新領導也在?”
“剛上任那個嗎?”“嗯。”
“他怎麽了?”
“他說安山要建索道。”
“!”沈青震驚。
當時文旅局新領導的意思是,安山接下來會建索道,希望各位優秀挑山工屆時能多多出力,為安山的景區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
但李岩删繁就簡,把最重要的事講給沈青聽。
沈青的腦袋嗡嗡地響。她趕緊去查看自己的電子郵箱,發現就在上個星期,她收到了許久許久之前發給文旅局的那封郵件的回信。
多久了,一直都是石沉大海。如今新官上任,就有了回信。
意外和喜悅充斥了她的內心。安山未來的圖景,在她心中一下子更加鮮明了。
而李沐沐的一則電話,讓她更是喜悅。
“小沈,你知道嗎,我剛才接到了景區的電話!”
“是關于索道的事嗎?”
“啊呀!小沈,原來你知道哉。是關于索道的。文旅局說,安山已經确定要建索道哉。方案初步把索道的終點定在了二十一道,但是我們家不用拆遷,因為地方夠大。”
索道的終點,這就意味着,更大更集中的人流量,和更好的生意。
這對于李沐沐一家來說,的确是很好的消息。
沈青也為此由衷地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應該快完結了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