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犯罪嫌疑人

傳說中的審訊室沒有秦言想得那麽陰氣森森,反而明亮得很。有監控,有電視,牆壁四周圍着深藍色的軟包,估計是怕犯罪嫌疑人畏罪自殺。

對面坐着倆警察,一個負責問話,一個負責記錄。

而秦言就被圈在小飯桌一樣的椅子上,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

他想,幾天前自己還被人喚一聲“秦設計師”,如今就成了階下囚,人生真是錯不得半點。此時此刻,曾經占蔔過的那個問題忽然浮現在腦海裏。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會對自己說些什麽?”

“不要輕易陷入到某段看似甜蜜的關系裏。那樣的話,你在精神和肉體層面都将難以解脫。也不要嘗試走捷徑,更不要有投機心态。要腳踏實地,努力工作掙錢去完成你現在面臨的人生課題。”

時過境遷,他終于大徹大悟。秦言恨不得抽一年前的自己一嘴巴,話都托人給你帶到了,為什麽不聽?真是好良言難勸該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絕人。

“老實交代吧。”

警察的神情很平和,八成是經手的大案要案多了,這種徘徊在10萬塊的詐騙金額簡直如同清粥小菜,不值一提。

事已至此,秦言只得把自己如何興起犯罪的念頭,再到如何實施,以及最後錢財的去向全部交代了個底兒掉,争取寬大處理。

“你倒仗義,”警察聽完以後評價,“義薄雲天,為朋友兩肋插刀,朋友還蒙在鼓裏壓根不知情。”

“誰說不是呢。”秦言嘆了口氣。

警察猛地一拍桌子:“不許美化自己的犯罪初衷!”

秦言哆嗦了一下,大聲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您信我吧!”

“行,這些我們都知道了?”警察颔首,“再說說你和同夥是怎麽認識的吧。”

“同夥?!”秦言揚起腦袋叫屈,“我是個人犯罪,沒同夥啊。”

“你拿來實施詐騙的電話號碼我們已經調查過了,可不光只幹過這麽一票。還有……”對方頓了頓,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屏幕亮起來,是一頁又一頁的聊天記錄。

上面各種肉麻的話看得人作嘔,最重要的是,頭像上那個人笑得陽光燦爛,實打實的小帥哥一枚。

秦言瞠目:“這人不是我!”

“你當我瞎?”警察說,“這是系統從受害者提供的資料裏自動匹配出的結果。我們還以為是被盜用的網絡照片。你小子膽子不小哇,舍得一身剮,殺豬敢來真人秀。”

“不是,我的意思是頭像是我,但聊天的人不是我!”秦言激動了,下意識想站起來,連帶着椅子發出咔咔的聲響。

“坐好坐好,”警察擡手做了個安撫的姿勢,“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秦言懵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好人還是壞人。站在法律的角度講,他确實騙了別人錢,活該受罰;而實際上,他壓根沒在殺豬盤的路上自學成才。那10萬塊是江老板看在他“無恥又可笑”的份上,打賞的“演出費”。

嗆人的酸楚沖上喉嚨,秦言深吸一口氣,把一肚子委屈強壓下去。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假如真判上幾年,他不怕沒有漫長的時光來追憶往昔。

“我真沒同夥,”秦言努力回憶那張sim卡的來路,“電話卡是我有一次打車,無意間撿到的。”

“這麽巧?”警察不買賬,“想吃冰棍,天上就掉雹子?”

“是先掉的雹子,我才想起吃冰棍。”秦言伸冤,“X月X日我看了一期法律進行時的節目,那是第一次聽說有’殺豬盤’這麽回事。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腦子一抽就有樣學樣,從此走上了犯罪的邪路。”

“那照片怎麽解釋?”警察指着屏幕上笑得沒心沒肺的人問。

“我那天跟下車的乘客裝了個滿懷,後來錢包就找不到。”秦言分析,“那裏沒現金只有個備用U盤,存着些設計圖和我的日常照片。估計……就被人順手拿來招搖撞騙了。”

警察同志的表情不陰不晴。

“我這輩子除了豬油蒙心騙了這10萬塊錢,再沒幹過違法亂紀的事。”秦言恨不得把自己一顆紅彤彤的心挖出來給政府看,“尊老愛幼是我做人準則;敬業愛崗是我做事的宗旨。我犯下的錯,不管是坐牢還是罰款我都認!但我真沒再騙過其他什麽人了!”

“行,”警察火眼金睛見多識廣,對秦言誠懇的态度表示滿意,“你說的都已經記錄在案了。不怕告訴你,我們已經掌握了跟那個電話號碼有關的一系列犯罪行為,這幾天就打算實施抓捕。等把團夥主謀抓住,就知道你和他們到底有沒有幹系了。”

秦言長出一口氣。

“我們需要暫時把你羁押在拘留所裏。你可以聯系親屬請律師,這是你的權利。”随後警察向秦言大致說明相關流程。

屋漏偏逢連夜雨,秦言不知道還能聯系誰。明天一到,方芊筠肯定因為蔣昊給出的死線而自顧不暇。而自己也沒臉以一個詐騙犯的身份去求王總幫忙。

秦言只能保持沉默,然後被人一路押送至拘留區的臨時牢房裏。随着鐵門“咣當”一關,他渾身的力氣徹底消失殆盡。

最初的巨大恐慌經過這一場審訊後反而稀釋了不少。秦言不知道将會面臨怎樣的懲處,索性不去想了。左右是自己造下的孽,自己來還,天經地義。

屋子裏有些冷,秦言後背貼牆,緩緩坐到地上,然後緊抱住雙膝,縮成一團。他閉上眼,條件反射般想起了江川濃在貴賓室內的殺伐決斷。

事到如今,秦言終于明白了為什麽當初江川濃會主動提出讓自己入駐Here參與項目,也明白了為什麽他又突然把自己趕回老東家。那些看似無法宣之于口的理由原來是如此顯而易見。而自己确實如江川濃所說,像是只愚蠢的光屁股猴,上蹿下跳,惹人發笑。

透過殺豬盤這層厚厚的濾鏡,過往所有的甜蜜都變得別有用心起來。秦言不服氣,把對方說過的那些情話逐字逐句拿來分析。他執拗地想,就算江川濃起初是懷着耍猴的心态開始這段關系的,那之後彼此的相愛總該是真的吧。要不他氣什麽呢?就像方芊筠說的,愛和恨根本是一體的。

在跟自己較了半天勁後,秦言終于意識到,原來,自己竟然對江川濃還抱有一絲希望——那人只是太生氣了,而人在氣頭上什麽都幹得出來。也許,等他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後,就會出手相救。

秦言的魂魄仿佛瞬間分裂成兩個。一個罵罵咧咧道,誰他媽需要這個沒心的王八蛋救啊?就算他帶着律師來了也只會被自己當場罵出去;一個則非常沒出息地表示,還是先出去再說吧,坐牢是什麽好事?《肖申克的救贖》沒看過嗎?

筋疲力竭的犯罪嫌疑人被自己的逞強和懦弱反複拉扯,不覺迷糊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鐵門再度響起。秦言驚醒後猛地擡頭,花了幾秒鐘去想這是哪裏。

可惜這不是一場能醒過來的噩夢,秦言揉了揉眼,見被送進來的是個體态臃腫肥胖的男人。他走路跌跌撞撞的,像是喝多了酒。

第六感拉響警報,秦言下意識便躲到了角落裏。可惜這地方委實不大,自己頂多能保持個心理上的安全距離。

男人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把牢房打量了一遍,最後把目光撂在唯一的同類身上。待他借着昏暗的燈光把秦言的眼睛看清,立刻大喊一聲:“嘚,妖精!”

秦言:“……”

男人神經病發作般地揮舞雙臂:“哇呀呀!看我齊天大聖替天行道! ”

不提齊天大聖還好,秦言立馬想到江川濃口中的那只光屁股猴,心裏的火瞬間燒出三裏地。

“有你這模樣的齊天大聖嗎?”秦言反擊,“頂多算是豬八戒!”

男人愣了愣,随後就坡下驢改了臺詞:“看我天蓬元帥替天行道!”下一秒,他便張牙舞爪地蹿了上來。

秦言吓得起身就躲,沖到牢門前大聲求助。他隐約聽見有人跑來的腳步聲,可此時,蒲扇大的手掌已到眼前。

“看俺老豬給你這個妖精來個雙峰貫耳!”

秦言伸手去擋,可倆人的體重相差懸殊。秦言的小臂如同撞上了鋼筋,震得生疼。

随後,他的耳膜便像是被悶雷劈中。秦言眼前一花,喉頭泛出鐵鏽味,整個人被巨大的蜂鳴聲密不透風地罩了起來。

這都不是倒黴能夠形容的,簡直是天要亡他。秦言在徹底陷入昏迷前懵懵地想,假如自己死在這裏了,江川濃會哭嗎?梅花和方片會不會被蔣昊搶走?可惜沒能在夏天的時候回一次老家,那裏的螢火蟲好漂亮,城市裏根本看不到。

***

等秦言再有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不在小黑屋裏了。白日的自然光線是如此安詳美麗,周圍很安靜,靜得他能聽到腦子裏血管啵啵流動的聲音。秦言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門開了,有人走進來。秦言擡頭看去,是個白大褂,大約是獄醫之類的人。

“好點沒有?”她問,“還疼嗎?”

“好多了,”秦言拿手腕抵住額頭,“但好像能聽到電流的嘶嘶聲。”

“昨晚你耳部受到了掌擊,短期內聽力可能會受到一些影響。我已經給你做了耳內窺鏡,沒有穿孔。多休息,慢慢應該就會好的。”

秦言點了點頭。因為挨了揍才得以暫時從小黑屋裏逃脫出來,不知算不算因禍得福。

“有人帶律師來見你了。”獄醫說,“不難受的話,現在民警就帶你去會見室。”

秦言腦子瞬間清醒了不少,他立刻開口問:“男的女的?”

“男的,”白大褂笑了笑,“還挺帥。”

秦言心頭狠狠抽搐一下,五味陳雜的情緒如巨浪襲來。他下了床,擡手壓了壓亂七八糟的頭發,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衣服,徒勞無功地想讓自己看上去體面些。

“行,我不難受,可以見律師。”

随後,秦言跟着人走到會見室門口,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以冷漠臉來面對那個親手把自己交給法律制裁的男人。

門開了,秦言挺胸擡頭地走進去。

“Gogo!”坐在桌子旁的人馬上站起來,焦急地問,“你怎麽樣?”

秦言愣在原地。

“他們說你昨晚和人發生沖突,有沒有受傷?”

當然不是江川濃,怎麽可能是他呢?秦言不禁為自己隐隐的期待而感到羞恥。他看着面前的人,說出口的話在自己聽來有回音效果。

“溫醫生,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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