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家人

昹文集團總部會議室內精英雲集。

趁着董事長還沒露面,大家抓緊機會寒暄問好,互相聯絡感情。所有人裏只有江川濃渾身散發着低氣壓,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能混到這個層面都是人精,閱讀空氣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強,于是統統假裝看不到這位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別理我,他媽的煩着呢”的江總。

江川濃兀自盯着桌上的手機,相面似的看了半天,然後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般拿在手裏撥出一個號碼,接通後壓低聲音開始說話。

“對,還是上次那個事。馮律師,假如我撤訴……嗯,我知道詐騙是公訴罪,我只是問問……那取保候審大概需要幾天?好,如果有需要我再聯系你。”

按下電話,江川濃癡坐在椅子上長出一口氣。他無法捋清此中因果,腦子裏茫然一片。

那種足以激發腎上腺素的報複快感早已由濃烈轉為單薄,直至不複存在。從雪夜中掙紮醒來的人沒有迎來臆想中的光芒萬丈,而是像小時候發高燒那樣,四肢無力,舌尖發苦眼睛幹澀。他覺得一半的自己在白天的會議室裏惺惺作态,而另一半的自己則跟着秦言一起被關進了拘留所。剩下個孤零零的魂兒,夾在陰陽交界處,半死不活。

等江川濃終于回過神來,發現對面的蔣昊也在低聲打電話。

“陳律師,我試過了,女方的态度很堅決,軟硬不吃。是,我有把握,這是直覺,說不清的。嗯,我有電話進來了,先挂了,我等你消息……喂?”

看來頂着一腦門子官司來開會的不只自己一個,江川濃收回目光。一顆心繼續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董事長終于到了,大家馬上正襟危坐地開起會來。在江川濃看來,這種會議內容千篇一律,無非是再把集團的願景 、使命和價值觀再鼓吹一遍,純屬浪費時間。

好不容易捱到結束,江川濃瞄到自己舅舅——也就是董事長本人有要召喚自己的苗頭,于是立馬起身離去。悶在室內幾個小時,他急需到戶外抽一支煙來起死回生。

電梯來了,江川濃走進去。反光的牆壁如同鏡子,把他的頹唐展示得清清楚楚。江川濃打量着那個陌生的自己想,這報應也不知道到底報在了誰的身上。

就在電梯門堪堪要關上的時候,忽然有人擠了進來。

“江總,”對方愣了一下,連忙打招呼,“您這就走了?董事長還找您呢。”

此時的蔣昊顯得春風滿面,和一臉愁雲的江川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江川濃沒心思跟人哈拉,随便點了個頭應付過去。

電梯抵達G層,門才開到一半,蔣昊胡亂說了句“回見”便飛身閃人。江川濃下意識随着對方的身影望去,只見蔣昊正大步流星地跑向一個女人。

對方很年輕,獨自站在大堂中間,前胸後背都挂着小孩子,一副溫馨和諧的樣子。江川濃的目光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被燙了一下,以他現在這個扭曲的心态,見不得任何帶娃的女性。

“接到你電話時我都不敢相信!”蔣昊來到方芊筠面前,看着孩子興奮搓手,“哪個是男寶?”

方芊筠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開門見山地問:“秦言呢?”

“這話新鮮,他在哪兒我怎麽知道?”蔣昊皺起眉,挑剔地看着對方臉頰上淺淺的斑,“出門怎麽也不化妝?生了孩子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啊。我陪你去買件衣服,做個頭發,一會兒直接跟我去我媽那兒,給她一個驚喜。”

方芊筠直接把音量提高一倍:“我再問你一遍,秦言呢?”

這不同尋常的動靜立馬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蔣昊被集體圍觀的舊日噩夢重現。

“喊什麽喊,都說了我不知道!”蔣昊尴尬地抓起方芊筠的胳膊,“先跟我走。”

方芊筠死命掙脫開蔣昊的鉗制,狠狠推了對方一把。梅花和方片似乎感知到了媽媽瀕臨崩潰的情緒,集體大哭起來。

“你看你,又鬧脾氣。”蔣昊告訴自己好男不跟女鬥,腆着臉再次湊上來,作勢要胡撸娃的頭,“你給孩子穿得太少了,真夠不上心的。乖乖,別哭了。”

方芊筠當了20多年衣食無憂的優雅小公主,可此時此刻,她忽然就無師自通了某些專業技能。方芊筠擡起右手,穩狠準地朝着蔣昊的臉抽過去,清脆的巴掌聲瞬間響徹大廳。

蔣昊直接被打蒙了,整個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巴掌是讓你知道,別教一個母親該怎麽帶孩子。”方芊筠拿北風一樣的眼神看着蔣昊,“另外,你也不用想方設法拿孩子頭發去驗DNA。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孩子确實是我跟你交往期間懷上的。”

塵埃落定,蔣昊的胸口像是被種進了一顆大太陽。他丢開當衆被人甩巴掌的羞恥,立馬表演浪子回頭的劇情:“筠筠,我就知道……”

“停,我不是來跟你破鏡重圓。”方芊筠及時阻止了對方肉麻兮兮的傾訴,“我只是想告訴你,有什麽沖我來。你要打官司我奉陪到底,別跟秦言過不去。”

“操!”蔣昊暴躁起來,“我要是真動了他,出門就被車撞死行了吧?方大小姐!”

方芊筠死死盯着蔣昊的面部表情,分辨這話是真是假。

“別操心外人了,你那個好朋友沒準只是昨晚在gay bar喝多了,這個點兒還躺在誰家床上呢。”蔣昊深吸一口氣,伏低做小地哄人,“你是孩子媽媽,我是孩子爸爸,咱們才是相親相愛一家子。”

方芊筠忍不住冷笑,繼而反問:“誰跟你是一家子?”

“孩子有我的一半,當然咱倆是一家子。”蔣昊的語氣黏糊暧昧起來。

“那你告訴我,你咳嗽會漏尿嗎?吃東西牙齒會松動嗎?哺乳會疼嗎?會一夜一夜睡不着覺?大把大把地掉頭發嗎?”方芊筠連珠炮似地發問。

“漏尿”兩個字再次讓蔣昊僵在原地,大庭廣衆之下,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被玷污了。這女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太不體面了!

“孩子我自己生,自己養,沒花你一分錢,沒讓你出一分力氣。最難最窮最無助的時候,是秦言幫我熬過去的,他才是我的家人!”

蔣昊這一次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方芊筠披在身上的盔甲,上面遍布芒刺,塗着劇毒,自己根本別想打破來喚回些許舊日溫情。

“行,方芊筠。”蔣昊擡起手來哆嗦着指着對方,“我好話說盡,你既然不領情就踏踏實實在家等着接傳票吧。還有,你剛才動手抽我的樣子攝像頭肯定都錄下來了,我看法官放不放心把孩子交給一個控制不了情緒的瘋婆子。”

說完,蔣昊也不敢和周圍吃瓜同僚的眼神對視,低着頭一路小跑奔向大門。

方芊筠抱着孩子站在原地,頓時失去一切支撐。這次來,她已經把底牌全亮了出來,可既沒得到秦言的消息,又和蔣昊撕破了臉,簡直是一敗塗地。懷中和背被的兩個小家夥哭得近乎抽搐,她也終于抗不住般蹲在了地上。眼淚撲簌簌地從眼眶中湧出來,打濕了梅花細軟的頭發。

片刻之後,一只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方小姐,你起來吧。”

方芊筠擡起頭,透過半溶解的視覺中看着面前這個眼熟的男人。他的臉色灰敗,整個人的狀态不比自己好多少。

福至心靈般,方芊筠忽然想起他是誰了:“你是江川濃?”

“是,我知道秦言在哪兒。”

“他在哪兒?!”

“不如......你先抽我一巴掌,我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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