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咽氣
癢癢,想撓……
秦言覺得自己就像是泡在陳年烈酒裏,整個人輕飄飄,暈乎乎。肉體恨不得就這麽天長地久地睡過去,意識卻一絲一縷地鑽進腦子,一種叫本能的東西拼命催促秦言趕緊醒來。
過了好久,六神終于漸漸歸位,記憶也一點點清晰起來。
秦言想起了敲門聲,對,是敲門聲。那時他正在床上躺着,以為是江川濃,便起身跑去開門,結果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溫承緒。秦言張大了嘴巴,一時搞不懂遠在千裏之外的人怎麽練就了分身術的本事。
溫承緒自顧自地走進來,神色輕松,笑意盎然。只是還沒等秦言問出心中的疑惑,口鼻忽就被一塊濕巾似的東西捂住了。他心裏一沉,立刻使出吃奶的勁去反抗。可越是用力,身體失控的感覺就越強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前前後後總結成一句話,他被溫承緒用下三濫的手段迷倒了!此時此刻,秦言不用睜眼都能接收到對方的目光——溫承緒正在無聲無息地凝視着自己。
秦言又氣又無奈。他這種平平無奇的小角色,往街上繞一圈兒能一口氣遇上十個八個,真不值得對方一個大好青年走上犯罪的不歸路。
不行,得跟溫承緒敞開心扉好好談談。秦言想,只要對方肯收手,他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誰都不會知道自己被拍了花子這事,包括江川濃。
秦言秉持着勸人向善的信念撐開眼皮,誰知馬上就被一束強光激得又閉上了眼。他緩了一會兒,再一次睜開眼,慢慢地讓瞳孔去适應那灼目的光。随後,他看見了身穿白大褂的溫承緒,那張英俊的臉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陰郁古怪。
秦言心裏狠狠一哆嗦。
“醒了?時間剛剛好。”
“你……”秦言剛想開口說些什麽,餘光卻不經意瞄到了自己的身體。
下一秒,巨大的恐怖從他的丹田彙聚蒸騰而出,穿透五髒六腑,再經過嗓子眼兒地擠壓,最後徹底爆發——聽上去活像是墳地裏撞見裂口鬼的那種凄慘動靜。
但凡是秦言的目光可以觸及到的地方,腳、小腿、大腿、腰腹、手、胳膊、胸前全都生出了密密的白色長毛。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毛發是如此蓬松、如此柔軟。栩栩如得讓秦言簡直能聽見腦漿瘋狂沖擊自己腦殼的聲音。
做夢!一定是在他媽的做夢!秦言使勁瞪大了眼睛。以前偶爾做噩夢的時候,他就用這招兒,一瞪就醒了,特管用。可現在,他都要把眼珠從眼眶中瞪出來了也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操,江川濃呢?那個王八蛋怎麽還不來敲門把自己從這離奇詭秘的噩夢裏吵醒?!
“這個時候我是不是應該說’你叫吧,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溫承緒開起玩笑。
秦言死死地盯着對方,胸口激烈起伏,上面的毛因此而輕輕擺動。
“哦,對不起,我忘了你聽不到了。”溫承緒說着從白大褂的兜裏掏出一個助聽器,順手塞進秦言的耳朵裏。随後,他從一旁拿起塊手掌大的東西,耐心地往背面抹着什麽,再仔細貼在秦言的肩膀上。
“啊!!!”
秦言又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不是夢,是真的!他下意識拼命扭動身體,火辣的摩擦感立刻從腳腕手腕處傳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原來被綁在了牙科常見的那種治療椅上。那灼目的光便是來自配套的口腔燈。
“粘這個會不舒服嗎?”溫承緒的表情很疑惑。
秦言擰着身子看了眼自己的肩膀,随即便反應過來。原來這些白毛并不是從皮膚裏鑽出來的,而是被一塊塊黏上去的。在這種要命的節骨眼兒上,秦言竟先松了口氣。看來自己還是人,而不是在一夜之間被基因改造的長毛怪。
“乖,我差不多了快弄完了。”溫承緒哄他。
“你,你這是幹什麽?”秦言無法抑制地哆嗦起來。
“把你變成囡囡啊,”溫承緒獻寶似的說,“我特地從日本訂的貨,這種皮革不怕水,黏在身上可以洗澡。我知道囡囡不喜歡洗澡,但要是不洗的話,毛毛會髒。”
“誰他媽的在乎這玩意能不能洗澡?”秦言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溫承緒!你是不是神經病啊!”
對方的眼神立刻黯淡了,臉上欣喜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你不喜歡嗎?他們也不喜歡,所以都跑了。”
他們?得知自己不是唯一的倒黴蛋後,秦言似乎覺得眼前這一切也沒那麽可怕了。也許,溫承緒只是病了吧。美劇裏不是老有人得那種奇奇怪怪的心理疾病嗎?只要把發病的時間熬過去,說不定還能變回正常人。另一層,秦言雖然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但只江川濃去酒店就會發現自己失蹤了,那他肯定會想方設法找過來的。
所以現在最關鍵的是一個“拖”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秦言下定決心萬萬不能刺激溫承緒,保不齊哪句話就會引得他勃然大怒,激情犯罪。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跑,肯定不跑。”秦言努力控制發顫的聲線,“你繼續吧,我喜歡這個毛毛。你粘好一點,慢慢粘,千萬別着急。”
“真的?”溫承緒興奮起來,手舞足蹈的,像個孩子,“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其實這東西我早就準備好了,一直在衣櫃裏藏着。”
秦言:“?”
“之前你從機場送我回家,我就想讓你試一試的。”溫承緒嘆了口氣,“可惜你半截就跑掉了。”
秦言不由得想起那次身體上異樣的反應,随即恍然大悟:“你給我的檸檬茶……”
溫承緒得意地笑:“我放了一點點K.粉進去,刺激中樞神經系統,有催情的作用。”
秦言:“……”
操,原來這溫承緒平時也不正常!他到底是怎麽表現得那麽像一個好人的?
“我知道你就是囡囡,你們有着一模一樣的眼睛。”溫承緒看着秦言,“真好看。”
不用問。溫承緒這是把他當成別人了。囡囡,是他之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嗎?可秦言在機場見過她,人家的眼睛很正常,并不像自己,有這勞什子虹膜異色的怪病。
“我見過囡囡,”秦言小心開口,“她可跟我一點兒都不像。”
“傻瓜,”溫承緒噗嗤一笑,“那個人才不是囡囡,她只是我臨時找來演戲的。你不知道嗎?如今只要花錢,總有人能幫上各種各種的忙。”
秦言心說你他媽得意個什麽勁兒,難道想讓我給你鼓掌叫好嗎?他艱難地把髒話吞進肚子裏,繼續問:“那誰是囡囡?”
溫承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輕輕搔撓秦言的小腹。隔着第二層皮膚,秦言依舊癢得要死,恨不得一腳踹開溫承緒。
“囡囡啊,是我小時候養的波斯貓。它一只眼睛是琥珀色,一只眼睛是淺棕綠色,愛撒嬌,毛特別長。”
秦言傻了。
“我7歲那年,隔壁鄰居搬走了,丢下了囡囡。我在家聽到樓道裏有貓叫聲,開門去看。那個時候囡囡就很乖地蹭了上來,求我收留它。”溫承緒笑,“所以當你突然出現在我的診室裏,求我幫你看颞下颌關節脫位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囡囡跑來了。它搖身一變,成了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來找我這個惡心的變态共度餘生。”
溫承緒看着秦言的眼睛,輕聲說:“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開心,簡直想哭。”
這一刻,秦言竟不忍心去打破溫承緒的谵妄。
“可我沒想到你身邊竟然已經了有別人。江川濃好讨厭啊,就像我爸一樣可惡。”溫承緒皺起眉來。
“你爸爸,”秦言頓了頓,努力把話題延伸,“就是你說的那個住進精神病院的人嗎?”
“嗯,”溫承緒點頭,“就是他。”
“你恨你爸?”秦言問。
“事實上每個人都恨自己的父親,要不希臘故事裏就不會有那麽多弑父的神袛了。”溫承緒笑着反問,“你不恨你爸嗎?”
秦言愣了愣,回答:“我沒見過他。”
“真是幸運的小孩子。”溫承緒的語氣羨慕極了。
秦言活到這麽大第一次被人嫉妒沒爹。可轉念一想,有個爛爹确實還不如沒有呢,參見蔣昊就能知道“爹”這玩意兒能有多坑人。
“我爸不喜歡我,可能是我從小就沒展現出任何畫畫的天分,他很失望。”溫承緒嘆了口氣,“他也不喜歡囡囡,覺得養寵物又髒又浪費時間。但我拼了命地求他,還發誓以後考試都考第一名,他才勉強同意,又威脅我絕對不可以讓囡囡上床。”
說着,溫承緒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可他不知道,我總是趁他不在的時候把囡囡抱到床上,讓它陪我一起睡。囡囡有時會故意跳到我的肚子上,拿尾巴掃我的臉;它會咬我,但很輕,我知道它只是想跟我玩。它腹部的絨毛最容易打結,所以我每天都要花好長時間給他梳毛,它很喜歡,總是咕嚕咕嚕的。”
秦言眼前浮現出小時候的溫承緒。他很優秀,也很孤獨。他爸爸不喜歡他,他只能和被鄰居遺棄的小貓咪相依為命。
“那幅油畫裏的小孩子就是你吧?”秦言問。
“是我。”
“你為什麽哭?”秦言猜溫承緒的毛病肯定跟那副畫有關。
“你想知道?”
“嗯。”
“說來話長。”溫承緒頓了頓,“那個人在創作上遇到了瓶頸,不管畫什麽都不滿意,于是情緒就變得不穩定。在家的時候他經常酗酒、摔東西,罵人。之後不久,他收到一個知名富商的邀約,作畫主題只有兩個字:純粹。”
秦言無端端打了個寒顫,這絕對是溫承緒厄運的開始。
“他每天對着空白的畫布,沒有任何靈感。直到有一次,他扔酒瓶子的時候砸到了囡囡的眼睛,血都流出來了。我吓壞了,整個人直抖,哭着求他去帶囡囡看獸醫。而那一刻,他終于找到了能拿來表達主題的媒介。”
“他……他不會……”秦言結巴起來,
“他拽着囡囡的尾巴把它從床底下拖出來,死死掐在手裏,然後逼我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溫承緒的瞳仁逐漸失焦,“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五個指頭是怎樣一點點掐住了囡囡的脖子。我聽見了囡囡的慘叫,那麽凄厲。囡囡的世界只有我,我是它唯一信任的人,可我卻無能為力。”
秦言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他只想沖上去,一腳狠狠踹翻那個王八蛋父親,再把小溫承緒和囡囡都保護起來。
“我哭了不知道多久,哭到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了,我爸的畫也完成了。他很滿意,允許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把囡囡帶走。可當我再次抱住囡囡,它卻溢出了一小泡尿,在我眼前咽了氣。”
作者有話說:
大家還記得費拉那張寶劍6的塔羅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