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往日重現
秦言落下淚來,為兩個脆弱無助的小小靈魂。
“我爸很滿意那副畫,所以沒有賣給富商,而是自己留了下來。”溫承緒繼續說,“但從此之後,靈感就徹底抛棄了他。”
“他後來是怎麽瘋的?”雖然這麽問,但秦言心裏已有了幾分猜測。
“摧毀一個成年人其實一點都不難。”溫承緒笑,“每次他喝醉後,我就在他耳邊罵他是可憐的窩囊廢、是爛人、畫出來的東西都是狗屎,沒任何價值。他痛苦得不得了,像狗一樣在地上爬。我眼看他一天天潰爛下去,逐漸分不清幻覺和事實。”
秦言聽着對方的描述,心裏不禁想問,那你呢,溫承緒,你能分得清幻覺和事實嗎?
“他去看醫生,也吃了些藥,但病情并沒明顯好轉。後來,他不得不開始服用利培酮,這藥的效果很好,但後遺症是手抖,再也拿不了畫筆。我中考那年,他終于進了精神病院。”
“你去看過他嗎?”
“去看他?”溫承緒笑着搖頭,“一次都沒有。直到有一天醫院給我打來電話,說他死了。”
時間過去了很久,屋裏安靜極了,只剩倆人輕微的呼吸聲。
“後來我賣了他幾件作品,又在別處買了房子,只留下了那副「純粹」。因為我發現,我竟然舍不得那幅畫。”
秦言不懂那些高深莫測的心理學知識,但他從溫承緒的表現中斷定那畫家根本沒死,而是永生在了兒子的潛意識裏;還有囡囡,它始終和它的小主人如影随形,無時無刻不在發出凄厲嘶啞的嚎叫。
“是的,他死了。你也長大了。”秦言努力想把對方拉回到現實層面,“你看,你有很好的教育背景,有體面的工作。你可以活得很精彩,沒人能再傷害你。”
“你可以傷害我啊,”溫承緒抓緊秦言毛茸茸的手,“囡囡,你知不知道你的爪子多利,只要輕輕一勾,我的心就破了,止不住地流血,日日夜夜都疼得不行。”
“不,我沒有傷害你。任何親密關系都會讓人患得患失,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秦言拼命讓自己不被溫承緒粘稠的情緒影響,“你之前有沒有談過戀愛?”
“談過,”溫承緒點頭,然後語帶委屈地說,“但他們都覺得我心理不正常,還罵我是變态,是控制狂。”
為了避免刺激對方,秦言搜腸刮肚,盡量用一些柔軟的詞彙表達自己的意見:“我覺得吧……假如你有時間的話,是不是也去看看精神科?那個,我不是說你有病,只是覺得你被小時候的事影響得太嚴重了。也許專業人士能…….”
“我看過的,”溫承緒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只是沒通過醫院的正規渠道而已,之前也吃過藥試圖控制情緒。”
“之前?”秦言追問,“那現在沒堅持吃嗎?”
“和你在一起後就不吃了,”溫承緒貼過來,“有了你,我的病自然就好了。”
秦言:“……”
操,自己真是個絕世大禍害!
暗黑的原生家庭話題似乎告一段落,溫承緒繼續發揮匠人精神,拿着皮草打算往秦言臉上粘,後者則下意識地把頭偏去一邊。
“怎麽了?”溫承緒問。
“我……”秦言找轍,“我敏感肌,貼這個會過敏。”
“那好吧,”溫承緒很好說話地放下手裏的皮毛,扭身拿過來一個盒子,“咱們帶上耳朵和尾巴就算大功告成。”
獸耳不痛不癢的,撐死了算是小飾品。但尾巴?作為一個情趣用品設計師,秦言的大腦率先一步發出強烈的預警信號。
“你說的尾巴該不會是……”
“就是這個。”溫承緒打開盒子,用哆啦A夢的經典姿勢掏出一個東西。
秦言瞠目結舌。
眼前的玩意頭尖尖的很圓潤,收腰設計,後面還墜着緞子般的白色長毛,飄逸無比。溫承緒用手握着鋁合金的部分來回摩擦,寵溺地說:“我焐熱些再給你用。”
這話像是一道閃電劈過來,秦言頭頂都要冒煙了。
“誰他媽的要用這個啊?”他再也顧不上會不會刺激到溫承緒,只臉紅脖子粗地大喊,“你滾!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溫承緒納悶:“你不是靠設計這些東西吃飯的嗎?”
“那也不代表我願意被你塞啊!”秦言真正意義上地炸了毛。
“你願意被誰塞?”溫承緒沉下臉,“江川濃嗎?”
秦言不想在這節骨眼兒跟對方讨論自己的性生活,于是大聲強調:“我尊重你一切的癖好,但也請你尊重一下我好不好?!我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你別逼我!”
半晌。秦言見對方面色稍霁,還以為他肯放過自己。誰料溫承緒緩緩開口,語氣溫柔:“囡囡最乖了。我會很小心很小心。剛開始可能會有些不舒服,适應一下就好了。等穿戴完,你就會知道自己有多可愛,多完美,這才是你本來的樣子。”
秦言:“……”
眼瞅着那玩意離自己越來越近,秦言第一次切膚地體會到什麽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你別過來!”秦言的威脅顯得毫無意義,“你要是敢,我……我……”
“再淘氣的話,我就要用藥喽。我打賭到時候你會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求我給你戴。說不定我還會錄下來,發給江川濃,給他看我的囡囡多可愛,多淫.蕩。”
秦言被對方口中的場面刺激得頭皮發麻,胃部陣陣痙攣:“王八蛋!溫承緒你王八蛋!攤上那麽一個爹你是很可憐,但你也不能扭頭就來禍害我啊!你怎麽不去死?你去死吧!”
“人早晚都會死,這對我來講不算詛咒。”
溫承緒輕輕揮着手裏的貓尾巴,居高臨下地吻住秦言的嘴。秦言二話不說狠狠一咬,鐵鏽味瞬間充斥于唇齒之間。
溫承緒直起腰用手指蘸了些自己的血:“當是潤滑劑,挺浪漫的。”
“浪漫你個頭!放開我!你這是綁架,是非法拘禁!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溫承緒笑:“我有病的,法律不能拿我怎麽樣。最多像我爸一樣,被關進精神病院。”
秦言不聽,他仍徒勞無功地瘋狂扭動身體,手腕上細窄的尼龍紮帶嵌進肉裏,漸漸勒出血痕。而溫承緒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壞脾氣的小貓咪,直到秦言耗完最後一絲力氣,四肢發冷地癱在椅子上,整個人再也動彈不得。
“鬧夠了?”
秦言睜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迫使讓大腦也呈現出同樣巨大的空白。他怔怔地想,就當是歷劫,當是被車撞、被狗咬。這是自己試圖躲在別人臂膀下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而溫承緒不過是來讨一份賬。
“那咱們繼續。”
溫承緒那醫用剪刀剪開秦言左腳上的尼龍紮帶,擡起他的腿,緩緩擱在自己肩上。
“囡囡乖,等戴好了,我就松開你,你舔毛給我看好不好……”
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傳來沉重的巨響,一下又一下,像是滾滾的悶雷。溫承緒臉色一變,停了手。
這來自天堂的動靜無疑是上帝的福音,成功地把秦言從絕境裏拽了出來。求生的意志瞬間被點燃,他使出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把腿一下子從溫承緒的肩膀撤回來,然後狠狠給了對方一腳,同時沖着門口扯脖子大喊:“救命!救命啊!”
下一秒,門被撞開,滿臉是汗的江川濃神兵天降。
啊啊啊!眼淚瞬間沒出息地迸出眼眶,秦言扯着脖子大喊:“王八蛋!你是不是要等到我被弄死了才過來收屍?”
見到秦言被綁在椅子上搞成這麽一副鬼樣子,江川濃一陣心律失常,大腦極度缺氧。
而溫承緒只是淡定地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操作臺上,然後沖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好奇發問:“江總這麽快就找上門來,真讓我吃驚。”
秦言這個着急,心想江川濃可千萬別跟電視劇裏那些正派傻逼似的,上來先和反派聊一頓自己的心路歷程。
所幸江川濃沒走前人的老路。他雙眼通紅,炮彈似的沖上來就是一記鈎拳。溫承緒沒來得及完全躲開,半個拳頭正中他的下颌。
眼前一花的人退了半步,随即反撲上去。近搏的倆人誰也使不出什麽像樣的招式,而是直接扭打在了一起——看着竟跟上次年會時沒什麽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彼此都用了全力,恨不得立刻就要了對方的命。
秦言一時間看不出誰占上風,心裏火燒火燎。他使出吃奶的勁窩起身子,拼命伸長脖子,去咬系在手腕子上的尼龍紮帶。他上下牙一齊發力,還沒幾下,嘴裏就破了。血不停地流出來,淌在雪白的長毛上,驚心動魄。
待秦言好不容易咬斷一根,立馬抄起一旁的醫用剪刀割開了另一只手腕上的紮帶。他心裏一陣狂喜,彎腰便要去解除腳腕上最後的桎梏。
忽然,他聽見一個聲音說:“囡囡乖,快坐好。”
如一盆冷水劈頭澆下,秦言狠狠打了個寒顫。起身看去,只見溫承緒狼狽地坐在地上,手臂緊緊勒着身前的江川濃,而後者脖子上竟插着只明晃晃的針管。
涼下去的血一下子沖到頭上。秦言一個暴起,從椅子上蹿出去,繼而因為腳踝還被綁着,瞬間又摔在地上:“操你大爺!溫承緒!我操你大爺!你怎麽他了?!”
“只是适量的麻醉劑,別緊張。”溫承緒滿臉血痕,口氣卻輕松。他打趣,“怎麽說我也是個醫生,行走江湖,好歹得備幾件暗器傍身。”
“你無恥,你不是人!!!”秦言氣急攻心,“你打不過就玩兒陰的!”
“說起陰招,我可比不過這位江總。”溫承緒冷笑,“我一訂好咱倆去N市的機票,他那邊怕就收到了消息。保潔公司的人告訴我,窗外一直有人盯梢,吓得他們員工把屋子裏的花瓶都砸了。”
秦言不由得想起那天江川濃見到自己時表現出的鎮靜和灑脫。這人居然還腆着臉吹什麽“冥想、合一”?還說只要自己開心怎麽樣都可以?原來只是為了讓自己放松警惕而已。秦言從嗓子眼到鼻子都酸了。傻逼,他想,兩個大傻逼。
“不貪一時輸贏,放千裏線釣脫鈎魚,江總心态真是穩啊。”溫承緒用力緊了緊手臂,江川濃似乎有了些反應。
“你別動他!”秦言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恨不得整個人撲過去,“咱倆的恩怨跟他沒關系!”
“這種時候,你有什麽底氣要求我不動他?”溫承緒變魔術似的掏出一把手術刀來。他拿刀刃抵住江川濃的喉結,笑着說,“吶,快坐回到椅子上。你亂動的話,我會不開心,我不開心就會割開他的喉嚨。你知道的,割喉會死得很快。那以後江總就再也不能跟你說話,陪你玩了。”
蛇打七寸,秦言像是被對方一口氣抽走了渾身200多根骨頭,一下就服軟了。溫承緒是瘋子,他什麽都敢幹,什麽都不怕。秦言手忙腳亂地坐回到那把治療椅上,慘白着臉沖溫承緒拼命點頭:“我坐好,我不動,你別害他!”
“好乖。”
溫承緒表揚完秦言,不經意卻看到了江川濃耳朵裏的助聽器。他皺着眉伸手把那東西取下來。一瞬間,溫承緒眼底的恨意濃稠起來。
“你們搞什麽?一人一個,情侶款嗎?”他用力丢掉手裏的助聽器,然後指着秦言,“你的也扔掉。”
秦言立馬照辦。
溫承緒滿意了,愉悅的神情仿佛在說:接下來要仔細看哦。
江川濃的左臂被溫承緒舉起來。秦言盯着對方腕子上那串違和的粉水晶,回憶排山倒海般襲來,砸得他喘不上氣。
溫承緒小孩子似的炫耀了一下手裏的刀,然後無比利落地在江川濃的手腕處輕輕一割,血珠頓時撲簌簌湧出,侵染了粉晶和藍色的襯衫袖口。
“不要!!!”慘叫聲瞬間破碎在秦言的喉嚨裏,他像一尾被扔進熱油鍋的魚,整個跳起來,“我求你,求你沖我來好不好?你喜歡什麽都可以往我身體裏塞!我樂意,怎麽我都樂意!求求你了!”
溫承緒深吸一口,無比滿足地閉上眼,仔細聆聽秦言的哭喊,感受着江川濃無力卻抑制不住的顫抖。
不夠,還遠遠不夠。
溫承緒放下江川濃的胳膊,轉而拿起了他另一只手。所有的鋪墊直接被省略掉了。頃刻間,鋒利的手術刀已剖開第二道口子。
淚水完全摧毀了秦言的視線,除了淋漓的紅色,什麽都看不清了。他一下子出溜到了椅子下面,跪在地上哭喊:“我學貓叫行嗎?我戴上尾巴爬給你看!我……不,囡囡舔毛給你看!”
秦言邊哭邊瘋狂地去舔自己身上能觸碰到的所有地方,左一下右一下:“你看,囡囡是不是很可愛?”
化學藥劑讓江川濃所有的感覺都變得鈍鈍的,可源自心口的那股疼痛卻始終奔騰不息。他試圖說話,半天卻死活找不到舌頭在哪兒。此刻,他用僅有的意志力撐開嘴,氣若游絲地說,““Gogo……起來,咱,咱們不跪。”
“笑死了,你忘了他聽不見的嗎?”溫承緒把嘴貼在江川濃耳邊,“江總,你可真是個精致的廢物,虛僞的爛人。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沒有你,我和囡囡會是很好的一對。和我在一起,他會很開心,什麽憂愁都沒有。”
“不會,”江川濃口齒含糊地反駁,“他不會選擇去當一只貓來被你愛。”
“呵,真是自以為是的家夥。”
溫承緒拿着刀,一面欣賞着秦言的全面崩潰,一面淩遲似的把江川濃這割一下,那剌一刀。他保持着緩慢且持久的節奏,将時間拉得無限長,直到江川濃的機體失去對傷害性刺激的反應;直到地上的人漸漸只有出氣沒有了進氣。
這一幕,是多麽熟悉啊……
溫承緒忽然反應過來。他放開江川濃,怔怔地站起來。
環顧四周,溫承緒發覺眼前的診室變成了當初的家;而自己則變成了父親的模樣。
一切都凝固了。有誰的淚水停在半空中,他伸手去碰了一下,它竟炸裂成了巨大的紅色血霧,然後“吧嗒”一聲,變成一把手術刀掉落在地。這動靜吓了他一大跳。
溫承緒想不到自己竟重新炮制了那場噩夢——只是角色全都掉了個個兒。這一回,他作為加害者終于親眼目睹了自己當時全部的恐懼和無助。
腦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破了,流出來的液體冰涼又滾燙,清澈又黏膩,順着他的七竅一直往外淌。
就這麽站了好久,溫承緒忽然意識到,這場鬧劇差不多可以結束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會完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