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情冷洞房
夜微涼,天空如墨,漆黑得似是化不開……
臨近子時,縱使是繁華的京師,也再無半點喧嚣。月影朦胧,高垣之上映滿了斑駁,東城偏北的一隅,衆多參天古槐中擁着一座鬥拱飛檐的宅院,廣亮三間的大門,綠油獸面的錫環,碧森森的圍牆,屋脊昂立的六獸……一切的一切都是擦着“禮制”二字的邊緣,足以彰顯主人家自視甚高的姿态,這……就是高家所在。
提起高家,天下幾乎沒有人不豔羨。商賈這本是不入流的出身,卻在幾代家主的潛心經營下慢慢退去了市儈,以嚴正肅整的家風屹立在貴人多如牛毛的京城毫不遜色。
而今天,四月二十五,是高家長子長孫元晖大婚的好日子。
……
床帳內斜倚的女子自睜開眼的一剎,水潤的眸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瞪大,這是哪兒?跟血染了一樣,滿目的猩紅……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身下的子孫被。
這小小的動作沒有逃過一雙鋒銳的眼睛,“汪紫宸,你又想耍什麽花樣?”硬梆梆的一把聲音裏有着不加掩飾的鄙夷。
她向來是心高氣傲的主兒,哪容得了被人如此輕視?騰地一下起身,卻忽略了頭上的發冠,險些閃到脖子,一手扶正了單髻的簪環珠翠,一手挑了帷幔,杏眼微眯看去……
臨窗的小幾邊坐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一身喜慶的吉服亦稱不來些許的柔軟,那本應該算得上俊俏的臉此時正陰郁而鐵青着……
她星眸略斂暗自沉吟,旋即會心地噙起一抹了然。
钿璎與金冠,霞帔與蟒袍,分明在昭示着一件事……成親!不過,發生了什麽不重要,将要發生的才是症結……與個陌生人洞房?她自認還沒奔放到那個程度,好在……又狀似漫不經心地瞄去一眼,以加強自己的肯定,他……臉上浮現着厭惡與不屑,換句話說,他們都沒有循規蹈矩的打算,那就好辦多了……
輕輕攏好鬓邊的碎發,仔細理平寬大的裙裾,從容地下地、穿鞋,其間再沒向那穿着似火表情冰冷的人多看一眼……但她很清楚,一雙嚴峻的眸子定是在追随。
“你到底想幹什麽?”
急促中帶着不安的質問成功讓她停了步子,下巴略擡,斜斜倪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怎麽說倉惶的那個人也不應該是他吧?偏偏有人就跟要被調戲了一樣,這讓她來了幾分興致。
原本是奔着金漆八仙桌去倒杯水來喝的,結果臨時改變了主意,對着他的所在又挪近了些,眼尾輕挑不答反問,“我能幹什麽?”
“你!”他差點從座位上彈起來,許是查覺到了有失風範,遂又強壓着火氣坐回去,牙咬得咯嘣嘣響,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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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忽略掉那些流于表面的氣急敗壞,英俊二字他還是擔得起的,她在心裏如是想。視線從那猙獰扭曲的臉落到狠狠抓着椅背的手……青筋暴起,指節凸出,一副瀕臨失控的模樣,她決定不再撩撥,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接下來怎麽說。
他在四目相對中敗下陣來,略微狼狽地抽離目光,“今夜我留在這兒已是仁至義盡,你安安分分做高家的大奶奶還則罷了,如若不然……別怪我不給你臉面!”
她繼續漾着一抹燦然,心卻在那一字一句中結成了冰。僅有的一絲玩味能暫消了對陌生環境的不安,但絕不足以支撐起她寡薄的善念,任人明嘲暗諷。手,緩緩且穩當地為自己斟了半懷清茶,放到唇邊小口地抿,腦中飛快地将此情此景作了分析并得出結論……
過了良久,也許只是短短瞬間,她半斂的眸中劃過一抹寒光,随後毫無征兆地将團花礬紅小盅狠狠地擲到地上,伴着尖銳的“嘩啦”碎響,豐豔的紅唇微啓,不輕不重地吐出幾個字兒……“誰在外面!”
幾乎同時,有人低低地回,“奴婢春霖侍候着呢。”門應聲而開……閃現出個一身水綠,盤了雙髻的俏丫頭。
扭臉瞥了眼已經在這突如其來中有些呆楞的男子,她淺淺地笑着,“送客!”
春霖完全沒料到,怔了片刻,很快肅清了多餘的神情,沖着屋內正變顏變色的人施身行禮,“姑爺,請……”
她沒再看他,只憑擦身而過的粗重鼻息也能得出自己已占了上風的事實。直直發僵的肩膀,眸光流轉定在牆邊,一人來高的銅鏡中映出個嬌小的身影,一襲紅衫,雖冠歪帔斜,卻因剛毅的眼神和刻在嘴角的倔強而爍爍放光。
盯着鏡中的自己,她笑出了點點淚花兒,小心地靠近,指尖落到沁涼的鏡面,勾劃着那暈在紅燭之中的眉眼,這是一張青澀得讓她有些無法直視的臉,澄明的眼珠透着涉世未深的純淨,濃妝豔裹之下是一副含苞待放的身架,她……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做這個豆蔻年華中的女孩嗎?
多少次,不……是無時無刻她都在祈禱能結束那肮髒功利的生活,身為全球第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旗下的獨立財務顧問,經手的上市公司重組、兼并、收購與融資不計其數,也親眼目睹過無數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久前更是有人在企業被清算後,從她的眼前縱身跳下了二十四層樓化為一團血肉……
那一瞬,她的價值觀徹底癱瘓,不住地懷疑近二十年來所受的教育是否正确……就在迷茫得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時,一覺醒來,竟成了別人……
這是上天的恩澤,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汪紫宸!!!
……
自稱叫~春霖的丫頭去而複返,幫着拆了頭飾換了輕便的袍子,又侍候她在華衾錦帳中安歇,其後就伫在床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汪紫宸擡了眼皮掃去一眼,雖沒言語,足以讓春霖體會出言下之意,她湊近了些許,放低聲量說道:“姑娘,奴婢是擔心……洞房夜姑爺甩手而去,要傳了出去怕是……不如讓冬霁去辦這事兒?”
她說得有些含糊,自然汪紫宸聽來就更似是而非,不過中心思想倒是弄明白了,無所謂地笑笑,“你記好!他是咱轟出去的……”
“姑娘……”有區別嗎?不都是洞房花燭夜清冷?遲疑中帶着百般不解,春霖頭一次發現,日夜相伴的主子有了讓她琢磨不透的心思。
不容丫頭繼續唠叨,紫宸指指床邊的繡墩,淡淡地宛如自喃,“說說我是誰!別讓我忘了……”
很多時候因為語氣的迥異表達的意思也可以是天差地別,她用了祈使式,所以聽起來更像是種命令,成功地讓丫頭将過往娓娓道出。
……
半睡半醒間強睜開蒙蒙的眼晴,緊閉的窗外已是豔陽高照,映得一室暖暖,盯着似是沐在華光中的臨窗擺設,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緩了好半晌,才多了些真實感,只是為什麽隐隐有歡快的唢吶調子灌到耳中?
汪紫宸盤腿坐起想探個究竟的時候正趕上春霖捧着洗漱的盆盂進屋,問什麽事兒,丫頭一通吱吱唔唔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汪紫宸立時沉下臉,沖昨天那位高家公子哥兒的态度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會一帆風順,若再不眼明耳聰些,要怎麽扭轉劣勢?
她的面露不豫成功地撬開了春霖的嘴,“今兒是魯氏進門的日子……”
汪紫宸狐疑的眯起杏眼,丫頭補充道:“姑爺的妾室……”話說得很是囫囵,還小心打量着主子的神情,見那白皙的臉上有的只是淡淡如水,根本沒出現什麽想象中的憤慨,心念暗松的同時不由興起一絲嘀咕……姑娘為了嫁進高家還同老爺鬧了幾天的別扭,依着往常什麽都争鋒拔尖的性子,怎麽會如此不動聲色?
“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扶我起來?”看丫頭在走神兒,汪紫宸輕斥道。
“您……要……”縱使被當朝一品的老爺誇過“明心慧眼”,此時春霖亦無法理解主子的意圖,生出了難得的遲鈍……
“丈夫納妾……”随着四個字溢出紅唇,紫宸輕輕地哼了聲兒,“我不在怎麽行?”
“姑娘!”春霖大驚,“那魯氏進門是要向您下跪俸茶的,萬沒有親自去迎的道理!漫不說她是小,就是論身份也得畢恭畢敬地來給您問安,要是……豈不太擡舉她了?”
汪紫宸正在低頭穿鞋,聽了這話,動作稍滞後又若無其事的提好繡鞋,款款走到盆架旁,将溫吞的水淋到臉上……
擡舉嗎?她雖懂得不多,但娶完正妻的第二天就擡小的進門,這巴掌真是又準又狠!如果不去露個面兒表示受教,怕是有人會當她是發面團可以恣意揉捏吧?昨兒聽丫頭念叨,雖然只到三哥在兩廣任總兵就睡着了,但這并不影響她從中提煉出精髓……
前堂有爹爹把持朝政,後宮有姑姑執掌鳳印,汪紫宸做為汪家僅有的千金閨閣,有絕對的資格在沒有功名加身的高家人面前昂首挺胸,所以……忍氣吞聲才是辱沒!
更何況,退讓很可能讓人品出別的惡意來,那又何必?還不如随了心性。
垂眸,看自己的面孔在漸漸平靜的水波中慢慢清晰,汪紫宸勾起唇角……有人曾說過,只要她不動心眼兒就是為和諧社會做了貢獻,現在居然有人欺到地頭上來,如果不好好應對就太對不起當時說這話人的咬牙切齒了……不是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