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堂聚首

梳妝換衣時見到了四個陪嫁丫頭,春霖,夏霏,秋霭,冬霁。雖此時還不夠了解,但一眼看去就知道都是穎慧伶俐的主兒,這讓汪紫宸很滿意,她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能準确領會指令并嚴格執行的手下。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了因為文化不同而帶來的巨大審美差異……

盯着妝鏡中那“煥然一新”的臉,汪紫宸不由攥緊白玉鏡柄……層層的脂粉将少女晶瑩剔透的肌膚掩得只剩慘白,再配上墨染般的彎彎細眉,鮮紅欲滴的唇色……讓她有種想砸東西的沖動。

最讓她接受不了的是春霖和夏霏兩個丫頭竟還連連誇贊直說“真美”!

冬霁氣喘籲籲來報小轎已到了側門,才暫消了她那幾乎無處安放的怨念……沒時間再多計較,今天這堂喜事可謂是個契機,一來真正意義上見一見高家人,雖然不抱希望會有人偏向自己,但還是要對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分門別類,明确了輕重緩急。再有……想在不受歡迎的地方生存下去,至少得圈出一方與己有利的地盤作為換防的陣營。

匆匆趕往高家正廳所在,一路上汪紫宸都在做心理建設。長年高強度工作再加上壓力過大,讓她存在某些強迫行為,就像此時,帶着這鬼見了都能掉頭就走的妝,着實讓她不自在,可又沒時間……所以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美”。

轉過角門,遠遠見着了正房門楣上高挂着錦幔,吉慶的喜樂高亢刺耳,忙活的家仆們都穿紅挂彩,還有滿地爆竹燃放後的碎屑,如果不是院中停着的二人擡小轎,怕是任誰都想不到這只是納妾的排場……

感覺到春霖緊張地瞅過來,紫宸斂了眸光,嘴角有着不合時宜的輕揚,看來還不晚……

從底下人見到她後将頭又低了幾分,到邁過門檻的一瞬正廳出現片刻的凝滞,都在意料之中,若無其事在廳堂正中擺放的八把太師椅中随便選了把坐下,汪紫宸環視四周,對那或坐或站的近三十人給粗略地分了類。主位之上的定是家主與主母,高夫人可以忽略,一個從頭精明到腳的人在理論上多半被認定為傷害系數不大,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計,輕易能被看透的對手,她也不太感興趣。

高夫人身側站着三個衣飾豔明華美的女子,盤了發,看年紀差不多都是二十多歲三十出頭的樣子,這些應該是高老爺的偏房。再往後就是侍立着的丫頭婆子們。屋子正中的織毯上有一對新人,高元晖……她唯一認得的人,手裏拿着紅緞,喜娘正将另一頭遞給身着桃紅嫁衣的女子。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魯氏!少了一方紅帕蓋頭,粉妝豔唇輕易就落入了汪紫宸的眼。也不知道是天生麗質還是人逢喜事,那靡顏豐媚的一張臉和眸中的剪水清波很是逸美,最難得的是眉宇間有股傲氣,那絕不是目不識丁的女子該有的神韻,就算稱不起飽讀詩書,至少也應該是識文斷字,想着,汪紫宸不禁多看了兩眼。

她倒沒覺得有什麽,不經意間瞄到春霖正用淬了毒的眼神惋那對男女,汪紫宸頓時覺得一陣好笑,不過是個女子,今兒是魯氏進門,誰敢保證明兒後兒不會再添新人?瞧瞧那幾個鮮亮亮的女人,個頂個的韶顏秀貌,這不照樣湊成了一桌麻将?有當爹的這個歪了的上梁,還能指望高元晖這個下梁周正到哪裏?

相比于環肥燕瘦的女眷,汪紫宸反而對那位如同置身事外的高老爺有些忌憚……借着梳理額間碎發的空檔偷瞄了幾眼,雖然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張側臉,但他身上流露出來逼人的威凜還是讓紫宸興起些嘀咕,他明明什麽都沒做,甚至是眼神都不曾移動,為什麽能讓歷經過風吹雨打的她生出怯意?

“你來幹什麽?”惡聲惡氣不用猜就知道是高家的長子,汪紫宸但笑不語地瞥了眼被高老爺和高夫人擱在案桌上的茶碗,高元晖依舊滿是敵意地瞪她,穿得喜氣洋洋的媒婆自是見慣了大宅門裏的勾心鬥角,滿面堆歡地打了圓場,一手端了杯茶,另只手扶了身着繁複嫁衣的魯氏到近前,“聽說大奶奶欠安,還打算着交待給姨奶奶明兒一早去給您俸茶請安呢,沒想到您身子不适還來賀這喜事,來姨奶奶……給大奶奶敬茶,飲了這碗茶,以後姐妹一心好好服侍大爺。”

“姐姐喝茶。”嬌滴滴的嗓音幾乎都能将人叫酥了,但并不包括汪紫宸,她沒有急于伸手,而是倚着扶手漫不經心地将端正下跪的女子細細打量一番才接過,指腹撫在蓋子上,虹彩的牡丹花叢中嬉戲着一對白頭翁,這有個好聽的名兒叫“富貴白頭”,錦地紋鎏金邊兒,空白處提了百福字……看着還挺應時應景兒!只是……竟比昨天被她砸的那套“金玉滿堂”還精細講究,再結合這疑似逾越的進門禮制,汪紫宸輕輕地啧下了嘴,從中體會出了一絲不尋常!

晴波流轉不露痕跡地掃向上位,高老爺依然如老僧坐禪,相比之下高夫人就淺顯多了,松弛的眼皮之下略微泛濁的眼睛中正熊熊燃着一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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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輕輕吹去浮沫只沾了沾唇就将這匠心獨具的茶杯放到了身邊的小幾,絲毫不在意所有視線都集在自己身上,徑自開了口,“我走這趟已算是仁至義盡,你安安分分地守着大爺過日子還則罷了,如若不然……別怪我不給你留臉面!”

說完淡淡地瞅了眼高元晖,這位爺又出現了猙獰之色,汪紫宸臉上漾起的是任誰都挑不出毛病的善意與和婉,所以根本找不到暴發的機會。她對他這有怒發不出的模樣很是稱心,昨夜的“良言”總得有些回饋不是?

“妹妹謹記。”魯氏将頭壓得很低,伴着柔柔的應諾,還有一團水漬落下,碎在魯氏膝前的青磚之上。

這一幕汪紫宸看得分明,高元晖亦是一點沒錯過,他兩步上前拉起魯氏,眼珠睜得滾圓,“有長輩在,哪容得你說三道四?”

“大爺……”反倒是魯氏軟語相勸,“姐姐是好意……”

“對了……看你的年紀似乎比我大了不止三兩歲,這‘姐姐’之說着實可笑,不要叫了……”不是她不知好歹,這個女人并不簡單,懂得扮柔弱來博取同情的行為很是讓汪紫宸不恥。試問,一個做好準備以妾的身份入府的女子,怎麽可能會因正妻冠冕堂皇的敲打就委曲得垂淚?這其中多半兒是有演的成分……

不過無妨,要演也好要獨占高元晖也罷,都不關她汪紫宸的事兒,只要不踩過界就可以相安無事,因為眼前還有更關鍵的要塞待攻。

“行了!我跟前都不用人立規矩,你怎就非得端這正妻的架子?”說話的是高夫人,語氣中帶出來的嫌憎連粉飾都沒有,足以證明她對這個兒媳的反感有多強烈。

紫宸含着淺笑看了眼站在高夫人身後的三名豔妝女子,雖未明說,但充分表達了她的懷疑。高家納新婦這等大事,幾位姨娘連個坐都沒有,在晚輩面前就那麽直直地站着,這不叫立規矩叫什麽?

無聲的挑釁如同踩了高夫人的肺管子,她一下乍了毛,“你這個……”聲音都快趕上尖叫了,好在高老爺沒讓她這潑使出來,很風輕雲淡地攔了,“媳婦有什麽過錯你關起門來管教,當衆訓責成何體統?”高夫人立時啞了火。

汪紫宸略垂了頭,将得意的笑圍擋在了別人的視線之外。這就是她在等的契機……從進門的環顧開始,她就将目标鎖定在了高老爺身上,這人……一看就是封建制度下的大家長,權威、說一不二那種,這就代表着只要與他達成某些問題上的共識,以後的日子就可以高枕無憂!

只是……讓她沒想到,這位高老爺似是精深到有些不識人間煙火的地步,眉心間的褶皺,鼻翼邊的溝壑,有着刀刻斧鑿般的硬朗,筆直的唇線幾乎隐在短須中,就連眼皮的弧度都是一成不變的,讓汪紫宸有些恍忽……這令人肅然起敬的威凜哪是凡夫俗子該有的?更像是佛家壁畫上護法的金剛尊者。

雖然引得高老爺開了口,但仍沒有賞半個眼神的結果出乎汪紫宸的預料,她不改臉頰的柔軟,略略想了下,起身……在面前或慌亂或防備的眸光中,極慢極慢地傾向高元晖……

昨天你怎麽對我,今天就怎麽對她!如果想瞞天過海……最好求神拜佛不要讓我知道!汪紫宸如是說。

聲音很輕,出得她口勉強入他的耳,可這不帶任何情緒的低語楞是讓高元晖僵了面皮,他低頭想看看她的臉色,以确定話中有幾分真,可除了她幾近貼在肩頭的螓首,只捕捉到了那粉腮上半寸淺漾的和婉……

她不是個能笑對錯待的人,更不會輕易坦露內心世界,也許還做不到把喜惡從眼底剔除,但盡量學着斂盡情緒……就像現在,将對高元晖惡語的計較和他們的恩愛可能對自己造成傷害的權衡都隐在了長睫之下。

然後,頗有成就感地欣賞高元晖的變顏變色,魯氏的懵懵懂懂,高夫人的盱衡厲色,以及,高老爺的淡淡一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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