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嘴下留傷

六月初三是韋陀菩薩的聖誕,在佛教中,尊韋陀為護法神,相傳佛祖入涅時,曾有邪魔打遺骨的主意,全憑韋陀驅穢除惡佛祖才得以安然,自此,韋陀便被視為佛家的守護天神。

因為有過這樣的護助大德,同一天出生的汪氏自然會讓人高看一眼,聽說當年盛傳汪家的女娃是天神轉世臨凡,将助朝庭固土開疆……一連幾年經久不息,後來從市井傳到先帝耳中,彼時西南平亂的大軍焦灼許久,屢攻不下,金殿中文官要撤武官主攻的口水戰也沒分出個高下,皇帝為平息朝堂上的分歧,亦是順應民意,刷下一道旨意,繞過了選秀,以金頂轎将不及豆蔻之年的汪氏迎進宮,她也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宮主位。

初入皇城的汪氏不過十一歲,涉世未深懵懂天真,滿懷憧憬和傾慕想與夫君琴瑟和諧,不過很快她就發現了剛強嚴毅的皇帝與戲文中溫柔多情的公子有着很大的區別,一顆女兒心碎了又碎之後,才不得不接受了一個心知肚明,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接受的事實……皇帝的心中只有嫡皇後,縱使是那抹芳魂殒落多年,亦癡心不改。

從那之後,汪氏将更多的心思用到了怎樣在後宮中穩若磐石上,不僅幫娘家鬥倒了四代三公的官宦名門,助兄長從個外放的四品知府一步步爬到當朝一品,更是在先帝臨終前受命為輔政大臣,她也順利成為了執掌鳳印的後宮之主,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擁有那母儀天下的身份。

這些都是春霖無意間念叨的,汪紫宸聽在耳中記在心裏,用以體味汪氏那平淡面容之下的內心動向。

汪紫宸是昨天下午入的宮,據說每年姑母壽辰時少不得來小住幾日,汪相爺一是感激妹子的扶攜,二也是疼惜她膝下無子的凄涼,因而汪紫宸自小就常來宮中走動,以慰汪太妃殿中的冷清。

初三一早起來,汪太妃作為後宮中份位最高的長輩,又逢四十整壽的好日子,內外命婦們定是不會錯過這樣巴結示好的機會,就算不沖着汪太妃,也得顧及汪相爺這尊大神的面子,卯時宮門開了後人就沒斷過,來來去去跟走馬燈似的,鬧得汪紫宸頭跳着疼,實在煩了,趁姑姑沒注意,就溜到花廳躲清閑,可惜丫頭不準備讓她如願。

春霖七拐八繞地說了一大通,面前的衣裳反反複複疊了三四回,總算是将話題引到了正文上,“昨天姑爺回來了,今兒免不得也會進宮賀壽……”

汪紫宸手裏拿着戲單,翻了半天不是兒女情長就是神仙思凡,再有就是恢弘大氣的貴妃游園龍鳳呈祥之類,左右權,都覺不妥,以至于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還無法完成太妃指派下來的選戲任務。心裏鬧得慌,正手托腮對着窗外白玉般的薔薇花叢清空念想,聞聽此言略略一怔。

也不知道高元晖是有心還是無意,半個月前她的幺蛾子剛成形還沒實施,他竟跑到了直隸去會友。

當然,消息不可能是那位大爺親自送達,汪紫宸是在兩天後聽丫頭小心翼翼透露才知道,其實本也沒太在意,只是感覺還得重新想法子來蒙蔽別人對初十的關注有點麻煩罷了,倒是心事重重了幾天,這可不打緊……她的郁郁寡歡落在丫頭們眼裏就成了氣惱難平,以至于這麽多天後春霖說到了還有些戰戰兢兢。

偷瞄到她還是無動于衷,春霖急了,扔了手裏新裁的衫子,湊過去,“姑娘,您有脾氣就發出來,別憋壞了身子……這幾天就沒什麽話,飯更是不怎麽吃……還……”

聽出丫頭生硬的停頓,汪紫宸旋即明白了所指為何,遂收了散亂的心性,側頭問正擰了眉心看過來的夏霏,“總管那邊來信兒了沒?”

“是。您交待的都辦妥了。”

此時,丫頭們面上流露的雖各不相同,但心中同時浮現出“古怪”二字,可,就算是平日裏心直口快的春霖都不敢輕易問,只能旁敲側擊,誰知姑娘根本就是滴水不漏。

汪紫宸略垂了眼睑表示知曉,就又将臉扭向窗外繼續出神。丫頭們之所以有些心緒不安皆因她的一個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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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高老爺子達成共識後汪紫宸并沒有急着入主當鋪,而是老實窩在房裏幾天翻看了三年內的帳目,等做好了周詳的計劃才由高家二總管陪着正式登門。當鋪掌櫃的是個四十開外的精壯漢子,态度稱得上躬謙,但汪紫宸分明從他那硬朗的背部線條中查覺出了些拒絕外來幹撓的氣息……

他藏的還算得體,汪紫宸也就無心計較,反正又沒真想搶了誰的飯碗,犯不着為別人的買賣得罪人。汪紫宸只是讨了兩個櫃上的夥計,稍做了交待就沒多停留,從那以後,再沒多提過半句關于當鋪的話。

五天前的清晨,她正洗漱,突然來了主意,打聽當下什麽糧食最便宜,随後讓丫頭去恒泰支銀子,将汪家閑置的四個糧倉全部存滿……這就是丫頭們憂慮的最主要原因。

近幾年時和歲豐,直接導致了某些相對高産的作物一直跌價,京城裏好多中小糧商都轉了行,偏偏有人想頂風迎上,而汪紫宸在所有人心目中是個五谷不分的千金閨閣,這麽個沒頭沒腦的決定當然會讓背負着勸誡使命的丫頭們一再想規谏。

面對身邊張張欲言又止的臉龐,汪紫宸選擇視而不見,有些事兒意會即可,不想說得太通透……

不管什麽時候,農業始終擺脫不了靠天吃飯的局面。在有錢又有地方的前提下盡可能多的囤積糧食,等到災年時價格水漲船高不是難事,彌補高記當鋪那不足萬兩的虧空自然不在話下。低買高賣這無可厚非,但是沾了天災的邊兒,怕是有些好說不好聽,所以汪紫宸不願多解釋。

一時靜寂,春霖動動唇還想繼續說什麽,冬霁上前一步攔了,輕搖螓首的同時又四下望望,意思就是:人多耳雜,有什麽回去再說……春霖這才做罷。

秋霭捧着梅子茶腳才踏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看看低頭忙活的春霖,又瞧瞧目不斜視的夏霏,最後瞅望過來的冬霁,無聲詢問怎麽回事。

冬霁淡淡沖主子那邊遞了個眼神,秋霭立時明白了個大概,微微收了下巴,再擡頭時滿面堆歡,“今兒起早了,去小廚房轉了圈,您猜讓奴婢找到了什麽?”說着将描金瓷盅遞到小幾上,掀開蓋子,“陳梅呢,奴婢用冷開水泡了一個多時辰,您試試可順心?”

汪紫宸盯着晶瑩剔透的茶湯中漂浮着兩顆烏漆漆的梅子,指尖貼着細瓷,涼沁沁的很是舒服,嘴裏似喃似哝地念,“茶也可以如此爽利……”

秋霭柔柔笑道:“滾水會将梅子中的甜被酸蓋過,失了滋味。”

原來是這樣……汪紫宸側頭頗為賞識地投去一瞥,誰料,餘光卻掃到了一抹大紅的衣角……

汪紫宸渾身一個激靈,引得茶湯四濺,一顆梅子勢順逃出小盅,滾了幾滾才停在桌角……幾乎同時,丫頭們也發現了有人臨門伫立,短短的發懵後齊齊下拜,冬霁見主子還在愣神,不留痕跡的拽了她的裙裾。

汪紫宸這才驚醒,忙福身行禮,“參見皇上。”她垂頭屏息,盡力将姿态壓低,等了良久都不見動靜,就在汪紫宸想偷偷瞄一眼人是不是走遠的時候,一雙玄靴從她面前閃過,坐到茶桌邊,若有似無的冷哼之後,一個三十來歲宦官打扮的人強扯着笑意讓大夥起來。

少年皇帝用修長的手指敲打着節奏,從鼻子中噴出個字兒,“茶!”

汪紫宸條件反射一樣看向冬霁,丫頭正打算支使離門近的春霖,不想皇帝一個厲眼橫來,沖着汪紫宸喊,“你去!”

本來剛剛不得已下跪心裏就不舒服,被人這麽呼喝汪紫宸那股邪火更甚,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狠狠連惋幾眼,眸光流轉,瞧見了剛剛放在小幾邊還沒來得及喝的梅子茶,一時冒了壞水兒,竊笑着去端,還在寬大的衣袖遮掩下将那想私奔的梅子撿回小瓷盅,用軟得都能把人膩化了的聲線獻了把媚,“皇上,這梅子茶生津益氣,這個時候喝最好了,您試試……”

掐着半邊嗓子說出的話不僅把幾個丫頭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汪紫宸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也不知道是她的态度取悅成功,還是梅子茶降火的功效顯著,小皇帝倒是平靜了很多,他揮揮手讓人都下去,汪紫宸也暗松了口氣準備一起溜走,不想,小皇帝眼尾斜來,紫宸立時明白了自己不在遣退的範圍。

冬霁有些遲疑,所以動作慢了半拍,汪紫宸借機拉了她的衣袖,偷偷指了下小皇帝又往門邊候着的總管那瞟瞟,讓丫頭想法子堵了那人的嘴……看樣子小皇帝還是将她當成了後宮女眷,這樣也好,省得給家裏找麻煩。

冬霁點點頭,臉上卻還是隐隐擔憂,汪紫宸為安慰她,故做輕松地輕扯嘴角,低低地說,“去吧,難不成還怕他咬我麽?”

冬霁想想也是,這才快步出了屋子。

盯着丫頭如釋重負的背影,汪紫宸搖頭失笑,原來她們也有怕的事兒……豈料回神的一瞬,正對上一張呲牙咧嘴的臉……

“咬你怎麽了?!”

片刻後汪紫宸初嘗了犬齒在腕間咬合的滋味,那尖銳的疼沖散了理智,她再顧不得什麽君臣禮法,順手抄過一邊的戲單折子,狠狠敲上那顆戴着烏紗翼善冠的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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