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寸步不讓

小皇帝沈嚴放……說他小指的是歲數,剛剛年滿十八,離弱冠還有些日子,可登基已十載有餘……先帝爺駕崩時他還不及出閣講學,懵懂龆年上無椿萱庇佑,下無友于相親,空有那尊貴的身份卻茕茕孑立……

汪紫宸也知道,向來“孤苦”這個詞是與一朝天子搭不上邊的,但……在那些丫頭們的碎碎念和從仁和宮聽來的只言片語中,不難還原出那位少年皇帝的成長歷程,從而,對他多了些莫名的心疼,一種更傾向于愧與怯的複雜情愫。

沈嚴放生在物阜民安時,長在深宮高牆內,沒嘗過磨難,不谙世事,耳邊又是一片阿谀奉承之詞,縱使汪太妃擔了照拂的名頭,終因某些緣由而少有履行“管教”職責的時候,別人就更沒那個膽量敢對皇上的行為說三道四了,久而久之,養成剛愎自用,驕奢淫逸的性情自是無可避免。

對于他的壞脾氣,紫宸從上回臨窗而望就多少有所查覺,但凡有些許的教養,誰會在當街動手揍人?後來,聽得見得多了,體味出他完整的禀性後,汪紫宸得意自己慧眼明悉的同時,亦興起些淡淡的酸澀。

會不會,汪相與汪太妃縱容放任沈嚴放是計劃好的?畢竟一個無道昏王比有為君主掌控起來要容易得多……每每這個念頭才浮現,紫宸就一陣一陣發寒。

而此時,汪紫宸本就因父親姑姑的初衷心懷計較,導至肝火正旺,再加上尖銳的疼痛一股腦往頭上撞,更是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怨氣……弱主權臣這樣的對立在歷朝歷代中屢見不鮮,細數那些留芳史書能稱為霸主的,哪個不是韬光養晦厚積薄發?現瞧瞧眼前這個……穿着錦衣玉帶也是流氓範兒!

幾種情緒混合到一起,将蓄集已久卻始終找不出抒發點的忿怼徹底點燃,汪紫宸再無顧忌,把上過漿的折子舞得呼呼直響,狠狠拍到他的額頭,随後,眼瞅着那片光潔的皮膚慢慢泛起紅暈……

沈嚴放都被打傻了,幾曾何時有過這種遭遇?哪個見了他不是三跪九拜?

看他發愣,汪紫宸乘機将那顆傾向自己的頭推遠,邊小心吹着傷處邊兇惡惡地惋他,要不是怕打不過,還有就是不想擔了“刺王殺駕”的罪名,依着她這暴脾氣,真有心為民除了這一害!咬人?!還能再下作點不?

腕間一對嗑破皮肉滲着血絲的洞讓紫宸将下颌都咬得發麻,深深且幽長的幾個吐納後,胸口才暢快了些。

這會兒,沈嚴放也緩上了神兒,他騰地一下從椅中竄起,因為他們之間離得很近,以至于汪紫宸狼狽地連退幾步才沒在他的莽撞中再添新傷。

“你竟敢……”一雙充血的瞳仁,陰戾的語氣,足以訴說此時少年皇帝的雷霆之怒,“朕要砍你的頭,抄你的家,滅你的族!”

若說剛剛還有些心虛,現在則是氣定神閑了……張嘴閉嘴就是要人命的話,連道理都不會講的人,還怕他做什麽?

汪紫宸輕輕甩着寬袖帶來絲絲風動,以舒解肉體的不适,斜斜瞥了眼還在氣鼓鼓的某人,頗不以為意地說,“萬歲爺的刀雖快,卻不斬無罪之人!”

“無罪?”他陰陽怪氣地哼了聲,身體壓向她,“冒犯天顏,傷及龍體……殺你還冤嗎?”

兩人隔了不過一尺來的距離,他的身體又刻意斜過來,被粗濁的氣息噴了一臉,汪紫宸嫌惡的躲開些,用了一根指頭戳上那繡滿了雲龍紋的肩膀,将他頂遠一點,相比于沈嚴放的愠色,汪紫宸的修為就要深沉得多,任誰都無法從她的面容中讀出喜怒,唇邊還挂着若有似無的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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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紫宸抖了抖袖,露出又紅又腫的手腕亮了個相,依舊還是溫溫軟語,“皇上下過嘴就忘了嗎?冒犯天顏?好吧,我承認……不過,您失德在先,我莽撞在後,這若論起來孰是孰非一時還真不好定奪,不如……請太妃娘娘做主可好?”

沈嚴放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說,面皮劃過一抹窘然,虧心歸虧心,卻還在強撐,“你威脅我?”随後眯起一雙虎目重新将她打量一番,見不是那幾個由朝中老臣與汪太妃做主冊封的女子,身子的緊遂松了些,聲線也散去了情緒,“膽子倒不小……”

他那瞬間的示弱沒能逃過汪紫宸的眼睛,她臉挂從容,嘴角漾着淺淺的弧度……不是威脅,是恫吓!汪紫宸很肯定,他絕對不敢聲張!雖然他盡量想傳達一種泰然自若,可看起來并不很成功,反倒像極了鎖定獵物蓄勢待發的豹子。

汪紫宸當然知道他為什麽明明很在意卻佯裝鎮定……皇帝的一舉一動都牽動國體,當下是他為早日親政在培植親信,試圖撥亂反正的關鍵,若德行有虧的傳言盛行,怕是又得被一群白胡子老臣們勸谏着要再“經筵侍講”幾年不可,那他近幾年來跟汪相的針鋒相對得來的小小一爿陣營就會化為烏有,單薄的羽翼也就随之破碎……他雖行徑略顯輕率,可,能讓老謀深算的汪相動了怒的人應該不會是草包,如此……汪紫宸就更有信心他能權衡輕重了。

再有,那位總管太監即使剛剛不知道她是誰,此刻在冬霁的“點撥”下也應該有所了悟了,作為權傾朝野的汪相爺的掌中寶命根子,稍有常識就知道動不得,那麽……就算這位小皇帝想殺她,似乎也沒有站腳腳助威的人,任他個沒牙老虎還能蹦達出什麽花樣兒來?

話倒是沒一字一句地說出來,可她臉孔之上淡淡的不屑沈嚴放實實在在感覺到了,他再一次圓睜起眸子,狠狠地盯着她,殺意洶湧,卻是令在嘴邊又猶豫了起來。

這女人真的掐中了他的弱點!上回溜出宮被汪相發現,因為理虧,不光乖乖讓人往身邊按插了幾個眼線,更是成為了自己不夠穩重,難以擔當大任的說辭……今兒也是聽她笑嗤他的威嚴,失了理智,一氣之下才……

他琢磨着怎麽唬上幾句,即可以不丢臉面,又能讓這女人安分的法子,實在不行就下诏禦書房伴駕,收拾服貼個女人他還是很有信心的。沈嚴放正想着用不用出這個狠招,卻掃見她微揚的眉峰,這也許只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但看在他眼裏就多了些挑釁的味道,一時肝火大漲,擰着眉頭喝,“我不承認,誰能證明是我幹的?到時我再治你一條欺君大罪!”

“怎麽會沒人?”汪紫宸甜甜一笑,沈嚴放只覺得滲骨,自後背竄上一股子冷意……

汪紫宸紅唇輕扯,“誰在外面?”四個丫頭可謂是應了“貼身”二字,就連夜裏都有值守,此時在明白屋內氣氛不怎麽美好的前提下更是不會走遠,這一點汪紫宸堅信。

“奴婢們在呢。”

三道疊合到一處的聲線響起,讓汪紫宸攢起眉心,這其中沒有冬霁……難不成那個總管還沒擺平嗎?

很快……

“奴婢也在。”

“老奴在。”

最後加入的高亢聲調成了致命一擊,沈嚴放再維持不住風範,跟被什麽蟄了一樣跳了幾跳,旋即就發現又失态了,勉強沉起面容,沖着汪紫宸連連冷哼,“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說罷,袖筒一甩,大步往外走。

警報解除,汪紫宸也就順着臺階下,稍稍福身,“恭送聖駕。”

遠遠地聽着小皇帝教訓貼身總管,“你添什麽亂?!”

“老奴以為您在傳……”弱弱的低語中滿是委屈。

更多的言語都消散在了滿院的躁熱中,再也聽不真灼,汪紫宸盯着那可以用蒼惶二字形容的背影,低低地問近前來的冬霁,“妥了?”

“是。按您的意思交待了。”

那就好……汪相與小皇帝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雖說也不差再多幾條相互憎惡的理由,但汪紫宸不想成為他們較力的源頭。

……

出了仁和宮的大門,沈嚴放站在檐下運氣,遠遠見宮娥引什麽人走來,凝眸細觀,立時春風化無,“高公子……”

跟在宮女後行過禮,高元晖垂首肅立,這趟他本是心不甘情不願,但又躲不過,所以一拖再拖,只想踩着飯點,吃幾杯壽酒就借機開溜,腦子正用在別處,不料卻聽有人喚自己,一時訝異,舉目望去,這一看可不打緊,着實驚出了一身冷汗,複又行了大禮,“草民……草民……”

虛扶起高元晖,沈嚴放略略掃了眼跟在他身後的盛裝女子,冷哼道:“高公子博學多才,滿腹經綸……只可惜少了賢妻輔助……”

一聽這話,禦前總管陳希只覺得眼皮跳得都快趕上心跳了,忙顫顫巍巍湊前了半步打岔,“萬歲爺,時辰不早了……”

沈嚴放還頗有些意猶未盡,經勸誡才覺查場合不對,人多耳雜,真若有什麽不得體的話傳出去又要費心去圓,索性不再逞一時痛快,遂改口道:“聽說下旬肖公子在園子裏設擺詩宴,我們到時再敘。”

直到把那浩浩蕩蕩一群人恭送出了老遠,高元晖依舊有些摸不到頭腦,有對這位沈公子竟是當今皇上的訝異,更多的卻是……他微蹙起眉頭盯着一身銀紅,端麗莊華的魯氏,怎麽感覺哪裏不對呢……

魯氏被爍爍的視線灼紅了臉,半垂着螓首,美目含嗔,“相公!再不走筵席怕是開了。”

高元晖被春水一樣柔的眼波勾得心猿意馬,癡癡望着那朱唇粉頰,跟丢了魂兒似的……

魯家的陪嫁丫頭淩霜看他們你侬我侬,掩嘴偷笑着拉還直眉楞眼的小宮女退到了大門外,還一片清靜給一對有情人兒。

任誰都沒注意,廊子的轉角處那雙注目的眸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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