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宜出門
将好荷給了初十後,聽牆根就成了汪紫宸生活中的樂趣,有事沒事總愛往東廂那邊溜達,從最初小丫頭的自言自語到一個多月後三五句能換來一聲交流,這讓汪紫宸頗感欣慰。
這天汪紫宸早早梳洗完畢,準備出門。
雖已臨近立秋,可日頭的毒辣與酷暑時節比起來毫不遜色,所以想趁着清晨涼爽些的時候趕路。
沿着游廊走到東廂門外,隐隐聽到了好荷在抱怨什麽,汪紫宸下意識地頓了步子。
“……新裁的衫子,才過了兩遍水怎麽就破了?少爺,您到底去哪鑽了?”屋內靜了片刻,許是沒得到回應,好荷又繼續絮叨,“少爺您也別嫌好荷煩,您夏天裏的這幾身衣服可是宮裏的料子裁的,奴婢不仔細怎麽行?昨兒管漿洗的嬷嬷來送衫子,雖沒明說,但那話裏話外全是數落,就好像袍子上那也不知道是鏽跡還是血漬的污淖是奴婢弄的一樣……為了這奴婢半宿都沒睡着覺……”
好荷又嘟嚷了些什麽汪紫宸沒再聽下去,而是微攢起眉梢看向夏霏:那孩子傷着了?丫頭也是很詫異,在接收到詢問的目光後輕搖螓首,汪紫宸收回視線,略略沉吟,“去宗學。”
汪家族內學堂雖在規模與排場上遜色于國子監,但就傳授經義與培養學子這方面,有絕對的實力與朝庭最高學府抗衡,甚至更優秀。
二十年前的汪家至多稱得上書香門第,汪相爺經多年苦讀,雖高中三甲,也不過混了頂七品烏紗,一步步從低層爬上來,嘗盡了人情冷暖世态炎涼,深谙家族的強大對子息的蔽佑,又明白此時的榮耀源于權力,若想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名門旺族就算不再出現什麽留名列傳的賢臣,至少也要培養出幾個能說得出名號的文人,遂要求汪氏所有男丁年滿六歲必須開蒙,行過冠禮後方可出學。
汪家宗學嚴格比照國子監學堂的制度,十來年間從不曾有違,今天卻是破天荒地出了偏差……
經過一個時辰的溫習,巳時初這本該是先生坐堂答疑解惑的時間,卻遲遲不見人影……又過了半晌,課桌後還是空空如也,二三十個孩子開始坐不住了,紛紛對先生的缺席竊竊自語起來。
坐在窗邊角落裏的初十自書本中擡頭,一雙英挺的眉毛湊到了一處,表現出了對紛擾的厭惡,不過卻沒多說什麽,而是将頭轉向窗外,和風吹着古槐,發出淩亂悉索的聲響,他就這麽盯着那些投落到地上的斑駁影子。
發了會兒怔,就在他想收拾心境,重新念書的時候,遠遠就聽到有人叫自己,四下觀望,隔着一條石板小路,有十來個人站在樹下,仔細一看,一口氣險些岔到鼻子裏……她……
汪紫宸很滿意他這驚吓過度的表情,淡淡笑着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初十猶豫了下,見掌印先生颔首同意了,這才慢吞吞地站起來,在衆多豔羨的目光中走過去。
掌印先生四十開外,廣袖寬袍,纖瘦長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雅韻,讀書人自命不凡不假,卻也能弄得清楚這份清高能對誰使……先不提俸銀的多寡,就是被汪相尊一聲“先生”這體面誰不神往?更別提還有過幾位封疆大吏的門生……
所以對這位汪相爺的命根子,自然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何況沒什麽逾越,等初十走近,便捋着胡子說道:“替老夫送送夫人……”
汪紫宸低低告退,與初十并肩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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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段路,避過了其他人的耳音,初十垂着眼睑說:“其實,不必……”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怕自己受欺負,想以這樣的方式來告誡所有人:他是汪紫宸的人……對自己的身份初十一直都清楚,可不知為什麽,此時就是覺得好丢臉。
汪紫宸滞住步子盯視過去,只見他的臉上浮現起一抹不自在,不由心中長長嘆息……青春期的男孩子啊,敢不敢再別扭點?
再矯情下去怕是好心也會變成歹意了,汪紫宸微微仰了頭,任那些陽光一縷縷映在臉頰,嘴角輕勾,淡淡哂語,“課業有沒有漲進與是否挑燈夜讀無關,總要聽先生紅嘴白牙說出來才做數,我總得知道花掉的銀子值不值,是吧?”說罷不容他反應,徑直遠去,圖留下一個單薄的身影在燦陽下呆立,久久。
話中是帶情緒的,既然他更容易接受偏激的說法,那她配合一下又何妨?
好意被歪曲本就讓紫宸心生崎岖,偏偏到小樓的路走得也不怎麽順暢。
馬車剛進了皇城大街就慢了下來,夏霏挑了簾子望了下,冬霁也湊上前看了眼,兩人四目相對就完成了交流,夏霏面上一凜,吩咐着讓把式靠邊停車。
汪紫宸沒怎麽在意,可瞧見夏霏面上的肅然讓她的心也跟着一緊,但頭都快探出去了也沒發生有異常,不禁奇怪,“怎麽了?”
夏霏坐過來,掀起簾子的一角,指着遠遠的一輛馬車說道:“車裏的人……似是在盯小樓的梢……”
汪紫宸很是迷糊,那車雖然看起來很是華麗,但也就是尋常的樣式,而且停得離小樓還有段距離,怎麽看也不應該是針對自家的,想着,不禁瞅向正輕咬着唇的冬霁,丫頭則回了個很肯家的點頭,“半個月以來奴婢至少見過這輛車三次,而且有次還看到從這車上下來的人在小樓門前張望……”
既然冬霁這麽說,那應該就錯不了……可汪紫宸始終想不通,怎麽可能有人膽敢将心思動到自己頭上,莫非……
念頭才起,汪紫宸只覺得頭皮發麻,忙又挑開簾子去确認,夏霏似是看出了主子的将信将疑,輕擡玉腕指向車轅,那是一小簇要很仔細才會注意到的璎珞,“那個位置挂是回避鈴,官宦人家出門時告誡百姓避退,而且紫色……”
紫色是王侯所專享……朝庭上下有資格用的,怕是五根手指就數得過來……
這麽說來……那是小皇帝?
噗得一下合上紗簾,汪紫宸掃興地背靠車板,心裏不住地嘀咕,黃歷上一定寫着今天不宜出門……
太陽已經到了頭頂,想來王惟原早就等了多時,可又真怕一念成谶,遂讓冬霁到小樓送個信兒,就說她在百味樓設宴款待。
不過隔了幾條街,馬兒跑了沒兩步就到了。
才上臺階,掌櫃的就迎了出來,邊抹着汗邊躬着身子請罪,“不知道您要來,沒能提前給您備下雅座……”
依夏霏的意思是把常用的包間清一清,汪紫宸卻不以為意,天氣熱廳堂裏反倒舒服些,于是讓掌櫃的在邊角找架軟屏圍出塊清靜地方就行。
掌櫃的幾乎是感恩戴德地讓夥計趕快去辦,自己則是陪在紫宸身邊侍候着。
汪紫宸瞧着四下裏的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嘴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怎麽不見八哥?”
掌櫃的恭恭敬敬地回,“今兒天氣好,東家去城外賞花了。”
嗬!好興致……不知道為什麽,汪紫宸腦中又想起很久前聽來的一段閑話:百味樓東家夜采幽昙!
那邊收拾完畢,掌櫃的在前面引路,汪紫宸跟在後面,可才走過兩張桌子,就聽到一聲“嘩啦”的碎響,汪紫宸以為是自己的衣袖碰掉了食客的茶碗,剛想說句抱歉,不想臨窗那邊又摔了個盤子,接着就是幾句牙碜的謾罵。
一時,所有視線都落在了那個穿着并不怎麽講究的人身上。
就算沒經驗,就算不清楚情況,汪紫宸還是一下就得出了結論……這人怕是個吃白食的。
不是她看不起人,實在是眼前的場景太過一目了然了,先不提他的衣衫如何破舊,頭發如何打縷兒,就那滿臉滿手的油膩菜湯,桌上殘席的狼籍,就不難猜這位怕是餓了不止一兩頓了……
身上沒錢跑來飯莊胡吃海塞還不打緊,居然還裝硬,他不知道砸了杯碟要賠錢麽?汪紫宸很有興趣地倚着柱子停了腳步,準備好好看看這家夥要怎麽收場。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此話一出,上下兩層裏的夥計們都有意無意地瞅向掌櫃的,大有只要得令就一擁而上的意思。
掌櫃的還沒落幹淨的汗又蓄上了,一個勁地抹,可是不停的擦完又不停地冒。換在平時,這種場面經了不說有一百也得有八十,根本不算個事兒,可在大小姐面前不敢造次,萬一驚了玉體,就是把他捅成篩子都贖不起這罪,遂規規矩矩地請示,“姑娘,您看……”
夏霏利用短短的時間将一樓散客和二樓雅座全都打量一番,聽到掌櫃的如此詢問,忙貼到紫宸的耳邊低語,“樓梯右轉第二桌那是延王爺……”
“誰?”汪紫宸都有些慌亂了,閻王爺?那是會出沒在白天的東西麽?
“當今聖上的叔叔……”
汪紫宸撫着前心順平了氣息,還以為見了鬼……等等,王爺?難道是那位手握兵權的皇叔沈延彙?三平金刀定山河的瘋骝子?那……
“你能在他的手下走幾個回合?”汪紫宸扭臉問丫頭。
夏霏臉微微潮紅,嚅嚅,“怕是挺不過五招。”
對自家丫頭紫宸是知道的,普通家丁的話對付三五十人都不成問題,這麽說來這位王駕千歲真真是了不起啊,如此……
掌櫃的抻長了脖子都沒等來吩咐,思忖着是不是再請示回,卻被主子毫無征兆的笑顏恍得有些發懵……空空張着嘴忘記要說什麽了。
汪紫宸盯着那個還在跟夥計叫嚣的人,燦然莞爾,紅唇輕啓,“怎麽辦?上板兒打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