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婆婆的刁難
錯過了什麽,汪紫宸很快就知道了。
回到房裏,身上潮乎乎黏嗒嗒的,遂吩咐下去要泡個澡。
話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地說,可忙壞了底下的丫頭們,燒水的燒水,涮桶的涮桶,春霖更是收拾好了應用之物。
若說自從來到這有什麽不如意的地方,唯有洗澡這一點了。高家算得上富賈之家,宅子裏有深水井,閑房多得是,騰出間來做浴房自然不在話下,但又如何能跟高檔公寓中的淋浴比?就是這樣遭汪紫宸嫌棄的浴房,放在平凡人家是連想都不敢想的,挖不起井,只能到四城門那去打水,每一滴都是肩扛牲口拉,誰舍得弄個大桶來泡一泡?隔個三五天能擦個身體就算是條件不錯的了,哪天老天爺下了場暴雨,那才叫真正洗了個澡。
好一陣忙活,才終是有了眼前泛着盈盈霧氣的一池清水,将身子沒入,任柔柔輕波舒緩疲憊,汪紫宸背靠桶壁,閉目養神。
春霖在邊上侍候,說是侍候其實也幫不上什麽忙,頂多遞個手巾,說說話而已。丫頭先拭探地問了問有沒什麽順口的東西想吃,見姑娘如常地答了,沒露什麽厭煩之色,遂壯了壯膽子,又說:“晌午前總管派人來送話兒:紅樓那邊修繕得差不多了,只等立了秋再塗兩遍漆就能完工……您是不是挑個天涼快的日子過去看看?哪兒不稱心也好讓匠人們緊着重整。”
汪紫宸淡淡哼了聲,“嗯……”倒不是真如春霖所擔心的會有什麽不喜歡的地方,今天從側門出去時,夏霏還特意指給她看,那是一處成片的院落組成的宅子,隐隐有重檐探出,夏霏說,那就是繡樓的翼庑所在……不為別的,記憶裏能有翼樓,用得起重檐的府邸,再不濟也是明清兩朝時的王公,自己名下的産業能有如此高規格,汪紫宸還真想去轉轉。
又閑搭了幾句,水溫漸冷,依春霖的意思還是不要一味地泡着好,太陽已西斜,用不了一時三刻,暑熱就能消個大半,到時別再着了涼。
汪紫宸從早上起來興致就不太高,話也不多,春霖察言觀色,知道姑娘沒有好心情聽人聒噪,所以格外小心翼翼,連勸誡的話都說得嘟嘟囔囔。
汪紫宸不想動,裝聽不到,春霖是幹着急沒有辦法,猶豫着要不要去叫冬霁進來,似是真有所謂的靈犀,念頭才成形,想着人就挑簾而入,盯着那匆匆步履帶起的裙角翩翩,春霖愣了好半天的神。
冬霁不理春霖發懵,走到汪紫宸身邊,輕語,“夕彩帶過話來,讓您去用晚飯……”
上回高夫人跟這兒碰了釘子,回去就把春莺好一通收拾,據說還把人家如花似玉的大閨女配給了個六根不全的光棍……而這個夕彩就是春莺失寵後高夫人另覓的心腹,汪紫宸見過一回,也是過來傳話,看着倒不像是個仗勢欺人的主兒,但畢竟與高夫人素有嫌隙,不得不多想。
挑眉瞥眼冬霁,冬霁又湊近些許,将聲音壓得更低,“奴婢使了銀子……說是今兒中午魯家做堂會,請了夫人去看戲,回來就不知在發什麽脾氣……這會兒傳您過去,怕是宴無好宴,要不……稱病?”
魯家……汪紫宸眼前浮現出魯春華豔壓芳菲的身影,一下,似是開了竅……勾起一抹玩味,倒想見識見識那位才女發洩忿怼的手段,遂從水中起身,就着冬霁的手臂跨出浴桶,面染緋紅,淡淡微笑,“不,我們去上房!”
換好裙衫,拭幹長發,描眉打鬓,等汪紫宸整理利落的時候,天都已經擦黑,只帶了冬霁,在另三個丫頭擔憂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往上房走。
路上很靜,只有風拂樹葉在沙沙歡唱,汪紫宸側頭看了眼西面最後一團橘,若有所思地喃喃,“魯家是鄉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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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代出了十二位秀才,七位舉子,都未入仕……”冬霁不理解姑娘在這個節骨眼兒為什麽會問這個,只有如實回答。
汪紫宸帶着果真如此地釋然點點頭,那就對了!像這種講究孝道禮法的家族,勢必會有嚴苛的家規家法,明确尊卑,不容亵渎,那樣宅子裏的媳婦、姑娘定是維諾、服貼的……往往人就怕比,關起門來,高夫人也就是認為自家媳婦嚣張跋扈,這回見到了為人媳該有的風範,能不竄兒麽?!
誠如汪紫宸所料,進入處在高家中軸的主院,就隐隐感覺到些緊張的氣息,遠遠,夕彩正在廊下張望,看她們來了,明顯舒了口氣,迎上前,低語,“夫人等久了,您……您多忍耐些,奴婢會在邊上照應。”
能信得過嗎?汪紫宸側頭以眼神詢問右手邊的冬霁,冬霁微微颔首,汪紫宸這才軟下唇角,淡淡吐出“有勞”二字,邁過門檻。
屋子裏烏泱泱站滿了人,略略掃一眼,足有二三十號,三位姨娘和上房屋裏得寵的幾個丫頭婆子都在,看來是打定了主意要來個下馬威!汪紫宸無所畏地橫扯嘴角,不經意間,對上魯春華探尋過來的眸光,那其中還閃着一抹小小的興奮,汪紫宸笑容愈發柔婉,猜不到也許會跌得頭破血流,看透了就只不過是個鬧劇而已,今天這一出兒,注定不會遂了誰的意!
高夫人穩坐在主位,頭上簪環首飾插滿髻,身着駝色織十樣錦的襦裙,外披暗紅罩衫,難得的盛裝卻稱不出半點好氣色,反而被面前羅列的白瓷銀匙映得頰泛油光,印堂發黑。
随後而來的夕彩看大奶奶沒及時服個軟兒,夫人那口氣憋得臉都要抽搐,忙打岔,讓小丫頭端水過來伺候主子,自己也到另一邊淨手,然後将銀筷放入正傻站着不知要幹嘛的汪紫宸手中,還體貼地将幾樣菜色換到了高夫人的近前,無言地提醒着這位主子的喜好。
夕彩雖沒明說,汪紫宸也知道,手裏的家夥不是讓她來大快朵頤的,平日的三餐,四個丫頭都是用它來為自己布菜,這場面當然熟得很。
有心甩袖子走人,又細細回味高老爺那看似沒頭腦的話,應該是高夫人決心要管束媳婦提前打了招呼,高老爺在隐晦地告誡,如此,偌大的高家唯一中立的人都擺明了立場,又事關長幼尊卑,說到哪都占不到理,只能強壓下心頭火,為高夫人夾菜盛湯。
一頓飯吃下來,汪紫宸無數次想将成盆的白米飯扣到高夫人頭上,這老婆子忒欺負人了!每道菜只吃一口不說,多了不行,少了不行,湯得盛六分滿,稠了不行,寡了也不行……最可氣得是換菜就得換銀筷,還美其名曰怕串味兒,她姑姑貴為太妃都沒這麽多講究!
後來,汪紫宸發現,她這咬牙忍得越辛苦,高夫人那越得意,想明白了這裏面的關聯,反而坦然了,偶爾還趁空檔往嘴裏夾點什麽順口的東西,雖是站得有些腰脹,吃得倒歡快。
汪紫宸的怒霁顏開,自然讓高夫人的氣息又粗濁起來,情緒波動,手也就失了準兒,一時沒注意,衣袖拂落了湯碗,精致的名瓷碎成一攤不說,殘羹還鋪在膝蓋上,高夫人立時彈起來,邊用絹帕擦拭,嘴裏還念着類似“要命了”的話……
汪紫宸冷眼看着,心說:不就一件衣服嘛,繡活是挺有模樣的,料子看着也不尋常,但至于這麽慘絕人寰地叫喚麽?!
這時,冬霁悄悄地近身,沖高夫人那邊微挑眉尾,低語,“宮裏賞下來的料子……小庫裏還有。”
寥寥幾字,須臾之間,一念成型。汪紫宸放下手中筷,伸直腰身,略緩酸痛,揚聲說道:“去小庫查查,挑幾匹差不多的給夫人送來,既是夫人心愛之物,又豈容污淖沾染?”
屋內一下靜得出奇,冬霁明知這話是沖自己說的,也不急于應諾,抻了好一會兒,直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姑娘身上,才朗朗地回:“是!”
高夫人停了手忙腳亂,目現狐疑地盯着媳婦,汪紫宸側頭躲過直視,羞中帶澀地笑笑,“您也知道我娘早逝,像這樣莊麗的衣料就算賞下來也是放在庫中蒙塵,如今有了您,我哪有不孝敬的道理?”
夕彩借機進言,“夫人可不能寒了大奶奶的一片摯情……”
高夫人也不知道是真被感動到了,還是被架到這兒不得不表示善意,拉着汪紫宸的手拍了兩下,嘴唇動了動,許是想說什麽,終是因為不知如何開口而放棄,被夕彩等幾個丫頭擁着,轉去後堂換衣。
警報解除!汪紫宸心情大好,有了先前墊下的底兒,腹中也不覺得餓,就和冬霁閑散地往回踱,順便欣賞璀璨的星空。
小月才升,像個披了件紗衣的少女,清冷又驕傲。
印入眼的天空并非是黑暗,而是一片通透的深藍,綴着一顆顆若隐若現的流螢。和風緩緩地吹,柔柔的涼淡淡的甜,潤入心頭,趕走了白天的喧塵與浮躁。從來不知道夜可以如此迷人,以前總認為文人筆下的夜與星過于矯情,卻是自己以偏概全了,它原來真的很美。
“姑娘,”惬意被冬霁的一聲喚打斷,凝眸看去,丫頭正一臉的嚴肅,百般不解,順着冬霁的目光……呵,要用什麽來形容這個“偶遇”?狹路相逢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