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會二美

魯氏一襲青白裙衫,風弄袖袂,衣角翩翩,頗有幾分仙姿佚貌的逸态,身邊并沒有帶随從,只一人,在游廊的轉角端端而立。

離得有些遠,又實在暗,只能依稀認出是魯春華,臉上神情卻是一點都讀不出,汪紫宸腳下出現一絲遲疑,對她的攔路有些琢磨不透。

漸近,冬霁知趣地停在了十步之外,看似在避嫌,可短短的距離根本防不住隔牆有耳,這麽做,無非是種姿态。

汪紫宸獨自前行,直到兩人相隔不過三尺,駐步,凝眸。如此平等的面對面還是頭一回,見魯氏的次數并不多,她總是一副低眉順目地柔貼模樣,今天忽而挺起肩胛,汪紫宸才發現,原來她還很是高挑,竟比自己足足高出半個頭。

目光游離,草草打量,魯氏面上無波無瀾,絲毫看不出澎湃的心潮。

但汪紫宸明白,她遠沒有所表現出來的平靜,必是惱到了極致。不然,依照世代書香該有的風度,不會出現此時的一幕。

在談判桌上,先暴露急切的人不可能是最後的贏家,汪紫宸深谙此道,于是定定看她不多言語。

“沒想到你竟暗通了夕彩那丫頭!”魯氏無法在沉默中繼續假裝淡然,只有暴發,“這般欺下瞞上,果真是汪家人!”

話中的刻薄讓汪紫宸蹙起眉心,無法容忍有人在面前編排汪相的不是,那位于她有天一樣寬廣的恩情,惟有盲目的維護才能回報如山的父愛……面上卻絲毫不曾流露,淺淺笑着,出口的話可是遠沒有這夜色般和緩,“既是暗通,又怎會讓你輕易看出來?我就算有過錯,也不是誰就能苛責的……別小看大宅門裏的丫頭,個頂個的人精兒,雖大字兒不識,可也比你堂堂姨奶奶看得通透,不是嗎?”

話撂得夠不夠狠汪紫宸還真不說不太好,但可以肯定,必中了魯氏的肺管子,因為她看起來眉目在扭曲,遂又重重加上一記,“有些事,要思忖仔細,別辱沒了魯家自命清高的門風!”

立規矩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魯氏不認為自己有錯,唯一沒想到的是高夫人态度的陡變,平日裏氣憤難消的厭惡,竟被許諾的兩匹料子收買,再加上此時汪紫宸高人一等的咄咄相逼,真真恨紅了一雙螢波美瞳……這女人千不該萬不該暗諷魯家,事關家門的體面,也顧不得女子該有的德行,欺身上前,舉手就想打。

冬霁見她一動就覺不好,連搶幾步,到了近前,但主子已攥了那想行兇的腕子,遂又退了些許,不過兩尺。

汪紫宸冷冷看着魯氏,手狠狠一揮,愣将毫無防備的魯氏甩出去老遠,還是撞了廊柱才停下,跌坐在地上,乜呆半晌,竟嘤嘤啜泣起來。

紫宸被氣得怒極反笑,問:“就這麽委屈?”

魯氏用袖口蹭幹臉頰,很有些賭氣的味道,“憑什麽只有你能橫行?我看不過!”

幽幽一嘆,“想興風作浪就得有承受挫敗的覺悟,我有,你有嗎?”見她那迷離的眼神寫明了沒想過,軟下語氣,“不要以為我不計較就等于不知道,夫人為什麽會為難我,為什麽有人敢到汪家的買賣上搗亂,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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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氏開口想辯,汪紫宸沒給她機會,接連道:“想知道并不難,去驿站打聽你最近有沒有捎信去直隸就能清楚,我不查,是給你留了臉面,沒想到換來得卻是得寸進尺,怎麽?非要我去找魯家老爺理論你才會老實嗎?”

魯春華臉色蒼白,若是爹爹知道如此失儀,怕是……想着就發寒,一雙明眸包着水幕,嘴角顫抖了半天,終是沒忍住,橫向拉扯,“哇”的一聲哭得甚是凄凄。

這一哭可是把汪紫宸弄懵了,雖自诩練就了鋼筋鐵骨,但還是無法對這樣的揉腸寸斷硬起心肝。

魯氏嚎啕得直打嗝,嗚咽道:“我,我只是想與夫君……只是想要個孩子,我已經快二十歲了,如果不趁早,再沒可以仰仗的身份,若無子膝下,必會孤老,你卻……你卻百般阻撓……”

噗,差點血濺當場,鬧了半天兩個女人掐得你死我活竟是為了争寵?這樣的結果讓汪紫宸很抓狂,真真是高估了魯春華的聰慧,還以為這般算計至少也得是為了爬上正妻的位置而在做努力,沒想到卻是……

魯春華的絮叨還在持續,大有把嫁進高家後的悲苦逐一訴清的架勢,汪紫宸聽得額角突突地跳,想打斷卻是一連幾次都插不進話,最後實在是忍不下去,一腳踢在魯氏的大腿上,當然是撿得肉厚的地方,不然又會多了幾項欺淩側室的罪名。

力道雖不大,但也成功地讓魯氏閉了嘴,汪紫宸居高看她,點點繁星的盈輝撒在那滿是淚光的臉上,柔和了狼狽,多了幾許楚楚動人……不禁暗暗嘆息,也難怪高元暈願意為她忤逆汪相,甚至不惜以出家為挾。

“姑娘,時辰不早,總管巡院怕是快到了……”冬霁輕聲提醒,汪紫宸側頭,槐葉搖擺,将朦朦虹華攪成跳躍的光斑,透過縫隙,果不其然,月已升至中天,與此同時,魯時也聽到會有人來,心裏一慌,想起身,又覺得沒要到那句話,這臉丢得未免太~了些,遂不再有所動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汪紫宸。

這明顯是在要說法,更準确地說是想讨個合卺的日期,汪紫宸心下明了,可并無成人之美的想法,一點都沒有,從苦哈哈熬到海闊天空将會是一條坎坷崎岖的路,沒有幾個做陪的怎麽行?

向來汪紫宸都能把場面話說得情真意切,哄騙涉世不深的魯氏還不在話下,素手伸去,傳遞出友好的意思,“我不是說過,只要你恪守本份,就會給你臉面?”

似是而非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魯春華湧起了莫大的希望,沒有過多綴言,只深施一禮,然後款步前行,漸漸,融進了夜色中。

繼續往自己的院落走,已沒了先前觀星賞月的興致,汪紫宸心情有些泛潮,收服了高夫人,雖不見得以後能和平相處,但至少不應該再有為難之事發生,這應該是件喜事,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會胸口發悶,難道是為阻撓了高元晖與魯春華的幸福而愧疚?或許吧……

主仆二人誰都沒開口,直到……

穿過拱門,與提着藥箱的秋霭走了對臉兒,見過禮,汪紫宸問她怎麽會在這兒。

秋霭有意将手往袖裏縮了縮,回道:“姑太太愈發不好了,晚點來換遍藥,夜裏才能舒服點兒。”

越過丫頭,汪紫宸望向隔着幾排矮叢的小院,暗橘飄搖,有着說不定哪一刻就耗盡的贏弱,沒由來一陣冷徹骨肉。

不顧冬霁、秋霭的勸阻,執意推開了那不設防的門……

借着如豆的殘燭,一室蕭敗落入眼中,寒心立時轉化為怨怼。

屋很小,沒有家具,也沒有擺家具的地方,兩把方凳一張床就已經是鬥室的全部,躺在污淖斑斑的被褥間的是一副弱骨如柴的身子,汪紫宸曾勾勒過她的樣子,以為,依照初十的眉目,她就算不是傾國傾城,也至少是中人之姿,完全沒有想會這般消瘦枯槁。

“您來了。”幹澀的聲音像是一湖死水,沒有一絲起伏,但随後而來的咳嗽破壞了這平靜,秋霭忙上前,準備以金針壓了這咳,被她微微擡手攔了,“醫術再高也只能治病,卻救不了命,我的身子你也清楚,不要再費心了,容我跟大奶奶說幾句話……”

“可……”雖是事實,但身為醫者無法眼睜睜不施以援手,猶豫着回頭,見姑娘颔首同意,于是不再堅持,與冬霁退到門外。

汪紫宸默默走到床頭,坐在小凳上,希望近一些,她說話能省點力氣。

她彎眉淺笑,眸子熠熠生輝,倒是能尋到些芳華絕代的影子,一雙手在灰白的亂發中摩挲,半晌,摸出一支簪。

汪紫宸接過,屋中實在太暗,無法細細打量,只能由指尖刻畫它的模樣,這應該是隸屬于男子的物件,金屬質地,極為精致,簪頭嵌有螺钿,上面有淺淺的紋路,只是汪紫宸有些想不明白,病成這樣還珍之又珍的東西,為什麽要交到自己手上……

她掩口一陣粗喘,才又強打着精神說道:“我是個罪人,茍且九年,只是不想初十孤苦,可我沒有力氣再撐另一個九年,好在有您,憐他年幼,悉心養教,我,可以放心了。”

不知道是因為這托孤般的話還是她的淚,汪紫宸覺得心被燙得直哆嗦,不及琢磨,一味地認為不能收這東西,于是想還回去,可手還沒觸到看不出顏色的褥面,就被覆上,她是真急了,連輕薄的中衣都怕壓垮的孱弱身子,竟是擡起有一尺高,“大奶奶!我沒別的意思,初十有了您照拂,我再無憾事,這……雖不起眼,卻是唯一屬于我的東西,您只當讓我安心,收下吧。”

汪紫宸眸中酸熱,嗓子堵得出不了聲兒,不住地點頭。如此懇切,如此卑微,不收,還能怎麽?。

她想用莞爾來表達欣慰,可沒容勾起唇角就因實在支持不住跌落回床上,摔很重,幹枯的身子在被褥間颠簸了幾下才平息,可還體貼地安撫汪紫宸的緊張,“沒關系……”

淚終是沖破眼眶滑下臉頰,一顆緊似一顆,模糊了她的瘁色,和綻在嘴角的一抹紅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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