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仇人見面
“難道你是仁和宮的?!”沈嚴放喃喃如同自語,說話間又将她重新打量:一襲石青色對襟長襖裹住單薄的身子,輕衣窄袖,料子瞧着還算細致,但只滾了暗花貼邊,平滑的緞面保持着原有的紋路,樣式也不是繁複奢華的上品級宮裝……這讓他更肯定了她是仁和宮女侍的想法。
“又或者……”沈嚴放心下一凜,上次見到她,是……汪太妃做壽,而這回,聽說嫁到高家的那位汪氏千金在仁和宮侍疾,那……“你是高家人?”
汪紫宸細讀幾遍他的眼神,其中只有訝異再無別的,即明白了這話和自己想的還有一定差距……舒了氣息的同時,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忿忿……就這只看得到巴掌遠的眼界,還想跟經營了半輩子的汪相鬥?汪紫宸實在懶得答理他,可那手還在施着力,無奈,只能往回收收下巴,傳遞給他一個點頭的信號。
“怪不得!”沈嚴放釋然地叫道,随後松開鉗制,大咧咧坐到了榻的另一面,“茶!”
汪紫宸想狠狠瞪他,考慮到惹毛了小皇帝很可能再挨咬,就改成了偷偷瞪……壺離他的手連一寸都沒有,這家夥竟非要她橫跨大半個桌面去拎壺倒水!!可再多不滿也沒用,誰讓人家是君她是民呢,汪紫宸認命地斟上杯溫茶,送到他稱手的位置。
沈嚴放沒查覺出她藏起來的情緒,飲了口水潤嗓子,“怪不得陳希問遍了那天當值的人都說不清你是誰,原來……”
他會找自己的驚詫遠不及對他識人能力的懷疑,汪紫宸擡手掀開留海,露出額頭,又把臉往他近前湊了些許,“你确定在找我嗎?真的是我嗎?”打死她都不信,先不提禦花園中的不快,就是姑姑壽辰那回,他咬了她,而她敲了他,誰對誰錯放一邊,理論上,她已經犯了誅九族的大罪,他當時放的狠話也是這麽說的,今兒卻嘻皮笑臉地跑來說“找你很久了”,怎麽信?不是認錯人又是什麽?
沈嚴放在她略帶輕佻的逼近中有些發窘,坐得端端正正借以避開那灼燙的視線,這示弱,讓汪紫宸微微扯起唇角,其中得意占了絕大部分……看吧,就說他還是塊未墾地!剛剛的舉止連撩撥都算不上,就能讓某人蕩漾得面頰緋紅、氣息淩亂,似乎……好像是摸到了小皇帝的脈門。
汪紫宸越想越美,不自禁地挺起雌雄難辨的胸脯,以後他要是再敢擺天子的譜兒,嘿嘿……如果貼上去,他是會跟兔子似的,“咻”的一下逃開,還是幹脆暈倒呢?汪紫宸開始有些期待。
她心裏樂得正歡,突地,眼角瞄到了桌上綠盈盈的蘿蔔塊,笑容不由僵住,“十三爺偷着摸着給您送進宮的,”回想丫頭的話,可以總結出兩個結論,這些她閉着眼都看不上的青蘿蔔在當下确是稀罕物,而且宮裏沒有!汪紫宸眯起眸子,這東西大概不能讓小皇帝瞧見……要怎麽把它變沒有了呢?
此時,汪紫宸無比懷念那些廣袖的衫子,寬大的衣袂不要說一只小小的瓷盤,就是一張圍棋盤都可以擱得下,還能再饒一套茶具!唉,嫌它累贅而舍棄那份華貴時,想都沒想過有天它也會有用武之地。
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麽在沒有掩護的情況下,從小皇帝的眼皮底下把它移走……就算能拿得開,又可以藏在哪?四下看看,矮榻沒遮沒擋,一眼能從這頭看穿到那頭,總不能坐屁股底下吧?!
汪紫宸使勁兒瞪它,妄想用意念來毀滅。
少了熾熱的圍繞,沈嚴放平靜了許多,他清清嗓,想說幾句找補找補剛剛的失态,可一轉臉,見她視線黏在小桌上,遂也跟着看去……那瑩白擁着淺翠,在已西斜的光線下泛起耀眼的輝熠,很美,美得讓人忍不住想去碰觸……
汪紫宸以為他要搶,乍開手指攔,沈嚴放本是抱着膜拜之心,但被她的行為引起不快,也勾起了好奇心,非要弄清那是什麽東西。
兩雙手,你推我阻了好幾回合,也不知道是誰一下砸中了蘿蔔,立時,那如新月般的美好化成一攤,汁水更是飛濺到了兩個人的臉上,沈嚴放愣了半天,乜乜地松了手,往臉上一抹咂巴着嘴,喃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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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紫宸只覺得眉毛一個勁兒的跳……既已敗露,就不能再給他開口質問的機會,若事後想追究,她就來個瞪眼不承認!嗯,就這麽辦!
拿定主意,汪紫宸笑魇如花地捏起一角勉強成塊的蘿蔔,放進沈嚴放還合不實的嘴裏,嬌嗔道:“你想要就說吖,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想要?”
沈嚴放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驚得一跳三尺高,都沒多留下一個眼神,就一溜煙兒竄出了洞開的殿門……
陳希正在廊下跟春霖有一搭沒一搭閑話,只覺得面上一涼,眼前有道黑影閃過,呆呆地問,“什麽東西?”
春霖巧笑着看向那都快奔出宮門的背影,“皇上吧……”
……
那天以後,小皇帝似乎是在一次次驚慌失措中品出了樂趣,竟天天往仁和宮跑,太妃汪氏嘴上不說什麽,可據汪紫宸分析,老太太心裏應該是很美的,因為近來,她常念的一句話就是“把皇帝賜的那XX拿來給宸兒嘗嘗/看看”,而且各宮主位們也将每日一次的問安改成了兩次,尤其下午更為積極,還不三五成群,都是一個一個的來,可能是存有與皇帝不期而遇的小算盤。
人多就嫌鬧的汪紫宸,也就進入了另一個焦躁期,每天不光要假笑着應付那些穿得明豔晃眼、說話牙碜得人打冷顫的娘娘們,還得想方設法躲那只不知什麽時候會咬人的小皇帝。
從來,汪紫宸總是抱怨仁和宮太大,害她不止一次地走丢在層層院落中,但此時卻總覺得堂堂一朝的太妃,怎麽住的地方就那麽點點大?每天都被小皇帝在犄角旮旯拎出來,很沒面子的。
不是她膽小怕事,實在是小皇帝的行為太過詭異,不帶随侍,還總蹑手蹑腳悄無聲息地進門,空落落的花廳孤男寡女的,不用看,光鼻子聞就有股奸~情的味道……
汪紫宸知道,要是換個有氣節的女子,早該挂到房梁上以示清白,偏偏她沒有為誰守節的覺悟,更不想留下可能會讓人編排的口實,想來個惹不起就躲,但小皇帝根本沒打算成全她。
治他的招兒,汪紫宸不是沒有,雖然她能為了達到目的一再下放底線,可是,調戲這事,做得多了,很難繼續确保品行端正,哪個流氓無賴也不是天生的,都是從話上占個便宜,摸個小手開始……為了不讓自己淪為倒采花,那個能讓沈嚴放化身為奔狗的招數,不到萬不得以,比如不用就沒命的危機時刻就盡量不用。
汪紫宸退的這步,顯然沈嚴放沒懂,他依然帶着種狂歡的心态,每天到仁和宮報到,然後頗為樂在其中地滿宮院去翻找她。
不管是被逮到的尴尬,還是對坐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大眼瞪小眼,這些汪紫宸都能忍,最讓她失控的是昨天……
寝殿那邊擠了好幾位娘娘,汪紫宸懶得去湊熱鬧,就在東跨院的矮榻上看看書打發時間,想等那些人走後再陪姑姑去用些點心,誰知一不小心睡着了,待她醒來,惺忪睡眼還沒全睜開,就吓得差點從窗口逃到院子裏……小皇帝正倚在另一邊翻她剛剛在讀的書,見她醒了只瞥一眼,然後就像墨跡中有什麽新鮮事勾着他似的,又沉迷在卷冊中……那場面,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
……
“姑娘,您慢些……”汪紫宸因為氣憤步伐落得又急又重,讓春霖一遛小跑地跟都十分吃力,不得以這才出聲相求。
汪紫宸回頭瞥了丫頭一眼,她懷裏抱着個銀盆,放滿了食物,想來是很重,也難怪走不動道兒,伸手想去接,卻被春霖灰白着臉躲過,“姑娘,鹦鹉有什麽好?讓您要親自去喂食……”
鹦鹉就是那只雪橇犬,汪紫宸本來是想叫它英武的,被丫頭們領會錯了,想着一只狗叫鹦鹉也挺有意思,也就沒糾正她們。
至于春霖的不滿……雪橇犬性格中有固執的部分,一旦認定主人,那麽它就會像個英勇的武士,不論遭到何等危險,都會挺身而出,更不會輕易向其他人低下高傲的頭,這也就是為什麽汪紫宸要确認沒有固定的人來喂它後,才決定将它收為己有的原因。
想收獲忠心總得有相對的付出才是,汪紫宸認為是理所當然,但丫頭們好像很不理解,她也不便多做注釋,畢竟,現在的她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子”,顯現出過多的才識,怕是會引來不小的麻煩,只能裝做沒聽到,繼續前行。
主仆二人轉到東跨院,汪紫宸站在虛掩的大門前一個勁兒地犯愣。她早就告誡過留守院子的小太監,別的事都不用管,只要保證這扇門是時刻關合的就好,雖說裏面的圍欄有一人多高,但誰都不知道鹦鹉是不是跳高能手,若讓它越獄逃走,到時再驚了太妃的駕,那罪過誰都擔不起。
可此時,她卻能透過拳頭寬的縫隙瞄進院中,先是看到了個一身黑的背影,然後有話語隐隐傳來,凝神細聽,不禁目瞪口呆……那人,分明在跟鹦鹉……吵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