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姑姑的心事

第二天醒來,汪紫宸只覺得口幹舌燥,抹去額頭的薄汗,瞪着帳頂等突突狂跳的心平複……莫不是昨天真受了驚吓?怎的還夢到有人要燒自己?!

懶懶翻了個身,才發現一縷透窗而入的光斜灑在床尾,将嫩綠的團花錦被和半截白皙的小腿暈在虹華中,這會兒汪紫宸才後知後覺地彎了膝蓋,把快被烤熟的腿往裏縮了縮,難怪夢到被火燒!

也不知道是沒歇過勁來還是睡多了,頭昏昏的,汪紫宸掙紮着到底是要起來還是繼續睡個回籠覺,就瞅見春霖正蹑手蹑腳地進來,不禁問:“外頭怎麽了?”似是聽到有動靜。

春霖先是愣了下,随後款款走至床邊,仔細收起帷幔,回道:“今天領了幾尾新鮮的魚,沐黛姐姐知道您好這口兒,過來問問,是想用焦熘還是尖氽的。”

“哦,什麽時辰了?”

“午時的梆子才打過。”

啥?汪紫宸一下彈起來。昨天早飯時興沖沖地想去看丹若,晚上就悄悄地溜回來,還一覺睡到晌午,怕是老太太那又要胡思亂想了,“趕緊,給我打水洗臉。”汪紫宸邊用手攏着發,邊吩咐。

哪知,春霖按住她的肩膀,“姑娘,大娘娘也沒起哪!”

這是什麽情況?集體睡懶覺的日子嗎?突地想起,昨兒回來時太妃寝殿的燈火璀璨,那會兒亥時都應該過了吧?是什麽事兒讓一向卯末起,戌時睡的汪氏反了常呢?

招來沐黛問,才知道老太太夜裏難以入眠已經有好些日子,只是怕她惦記所以一直瞞着。湯藥喝了幾副,安神的香料換遍了,就是不見效果,尤其近三四天幾乎都不怎麽合眼,今天也是一直撐到天邊泛白才打起了盹。沐黛心疼主子,想讓怹老人家多歇會兒,就動了小聰明要穩住汪紫宸在東跨院裏用膳,沒料到偷雞不成反蝕米,倒叫讓人看出了破綻。

提到老太太因為什麽夜不能寐,丫頭卻不知。如果說最懂太妃的沐黛都看不透,汪紫宸也就不再費心去猜了,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親自去問本家。

午時過半,沐黛打發人來回說太妃已經醒了,汪紫宸也收拾得當,就領了春霖和冬霁往大殿那邊踱。

一路上,冬霁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總是墜在最後面,汪紫宸只當丫頭被昨天那一幕吓出了毛病,此時還在驚惶,也沒往心裏去。直到再繞過一道角門就入了太妃寝宮,冬霁這才搶步攔在汪紫宸前面,給春霖使了個眼色,讓她帶着小宮女們回避。

春霖自是不肯,可見主子沒說什麽也只能照辦。

一陣悉索的衣袂與環佩響動過後,就是大段的寧寂,被晾得生煩的汪紫宸娥眉剛剛相蹙,發問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冬霁将聲音壓得極低,道:“姑娘,奴婢好像知道大娘娘的心事……”

哦?汪紫宸挑起單邊的眉峰看她,示意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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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大娘娘曾身懷有孕,不過四個月頭上滑了胎,雖已成形,可太醫院院正堅持不足五月不能算做‘死胎’。”說完見汪紫宸一個勁起迷糊,又解釋,“‘死胎’是被皇家認可的,能享有諸如封號、玉牒甚至可以入皇陵陪葬,否則只能被視為一攤血水。”

這是不是雲與泥的區別?也難怪姑姑睡不着覺,就算只是個名份,皇家玉牒之上有那麽一筆,至少也是個安慰啊!

可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五年前七爺在翰林院主持修繕國史,那會兒奴婢曾随侍。”

既是出自正規史料,那就不會有錯,要想改動,怕是不太容易吧?不然以汪相今時今日的權力地位,怎會眼睜睜地看着而不拖以援手?

……

進了寝宮,太妃汪氏剛剛洗漱完,只着了中衣等着丫頭們給上妝打鬓,汪紫宸笑盈盈走過去,拿過把玉梳輕輕為姑姑篦着頭發,嘴裏念叨,“今兒我來服侍您。”

汪氏嗔怪地倪她一眼,“你會嗎?怕是連髻子都挽不成吧?”

一句話,引得不論宮女還是女官都吃吃地笑,汪紫宸也不在意,給沐黛遞了個眼神,丫頭稍稍遲疑過後像是下了狠心,說道:“大娘娘,姑娘有這樣的孝心,這情您得承,奴婢們去外面候着,就不杵在這兒煞風景了。”

待所有人退下,汪紫宸反倒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只是呆呆地瞅着姑姑的側臉。少了水粉和胭脂的修飾,她的眼角和唇畔有着清晰的細紋,許是沒休息好,皮膚也又幹又粗,絲毫不見了皇宮貴婦的雍容與典雅,汪紫宸忽然一陣心酸,漸漸遲暮的婦人,身邊既沒有呵護相伴的丈夫,又沒有承歡膝下的子嗣,盼的念的只是給沒福的孩兒讨個名份,不應該成全麽?

汪氏見半晌沒動靜,歪歪頭,碰碰汪紫宸停在耳邊的手,“在想什麽?”

汪紫宸忙用強笑掩蓋失态,順勢手掌托起姑姑的下颌,有些吊兒郎當地說:“在想……什麽‘一杆金刀定山河’,若當年有您披挂上陣,就憑這傾國傾城的容顏,還有攻不破的關卡?哪會有今天風光無限的雙俸王啊。”

姑侄兩說笑了一會,汪紫宸用淡淡地語氣問出了思忖良久的話,“姑姑,您有什麽心思不妨跟我念念。”

汪氏長長嘆息,然後低垂了眼睑,“你別亂想,只是尋常的身子乏罷了。”

“是嗎?”汪紫宸繞到她的面前,四目相對,“難道您忘了,太醫說‘心之結,終成疾’嗎?”

“真是個可心兒的,也難怪你爹疼你。”汪氏說完,扯扯唇角,許是想笑,可半點愉悅都沒有,反而十分沉重,“許多年前,姑姑曾發願,可一直沒能實現,那會先帝病重,不容我多想,後來幼主登基,我奉先帝遺命主持後宮,現在……倒是沒什麽事兒了,可若此時身居庵堂,又怕有人會道皇上不孝……”

的确,對信佛之人來說,在佛祖前許下的諾言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有心去還,可身為太妃有許多無可奈何,這樣的左右都難,歷經過長年的累積,會煎熬成病也就無可厚非了。

汪紫宸不認為自己有能耐管這檔事,所以只是寬慰了幾句,陪着姑姑用過遲了的午飯後,就回到了東跨院。

午後的陽光依舊很足,但因為有層層雲朵緩和,那份燦爛打下來少了熾烈,多了些柔和,汪紫宸就頗為享受地在明媚下牽着鹦鹉散步……

汪紫宸讓人在牆邊鋪了一層圓滑的卵石,又在上面撒了細沙,用來給鹦鹉練習力量。它打出生就斷了奶,是人用米糊一點一點喂大的,又因為幼兒期被闩在柱子邊動彈不得,所以相對來說有些發育不足,尤其是腳上的肉墊很是脆弱,稍微尖銳一點的東西就會被刺破,心疼它是一方面,汪紫宸也不想将這樣一種威武雄英的工作犬養成嬌滴滴的花架子,所以想盡辦法也要讓它強壯起來。

遛了一會兒,汪紫宸實在走不動了,不停地用帕子扇着風喘粗氣,鹦鹉就那麽乖乖地站在邊上,吐着豔豔的舌頭仰望她,那忠貞又順從的模樣讓汪紫宸不由蹲下身子,用額頭拱它的臉頰,此時,汪紫宸覺得,它若能陪自己一輩子,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姑娘!”冬霁勸到第三遍的時候,汪紫宸将鹦鹉的繩鎖交給專職的小太監,目送它扭扭晃晃地消失在視線,這才接過丫頭遞來的手巾,擦去臉上的汗,然後微微定了下神,看了冬霁一眼,“說吧。”

從大殿那邊回來就知道丫頭有話說,汪太妃的事再加上昨晚跟小皇帝的沖突,能忍到現在這個冬霁還真是不簡單。

冬霁略一沉吟,開口道:“昨兒……看您應付得游刃有餘,沒什麽需要奴婢操心的地方,可是大娘娘那兒……您是否心中有數?”

面對這樣一個能看穿自己的精靈主兒,汪紫宸覺得沒有隐瞞的必要,遂誠實地點點頭。

“依奴婢看,大娘娘的難只有您能解。”

這是怎麽話說得?汪紫宸想破了頭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牽扯其中。

“您應該去為大娘替身還願。”

才不要,幾乎就脫口而出,好在及時反應過來又吞了回去,汪紫宸眯起眼睛看冬霁,明顯的不豫在告訴丫頭,她需要一個解釋。

“在高家,光有汪氏千金的頭銜好像不太夠用了,畢竟您是汪家女之前先是高家媳,那就得再有個新名份超他們一頭。”

汪紫宸似乎有些懂了。

“大娘娘疼您,不會舍得您真落發,所以多半會恩準以四十九天或八十一天為期去庵堂修行,等回來,您不止于大娘娘有恩,甚至是朝庭都要念您的好,到時,诰命的冊賞自是不在話下,還能為姑爺讨個閑封,高家雖自傲,但世代布衣,難免會在官宦人家中低一截,若因您的義舉改了高家的門風,到時您在高家的地位定是再無人能及……而且,宮裏人多嘴雜,能避一避也是好的。”

冬霁分析的頭頭是道,尤其是最後一句,小皇帝要求侍寝的話都說了,再遇到難保不會狗急跳牆,再來上一回幺蛾子,還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只是……汪紫宸嘬着牙花子想,難道她存在的意義就是角色扮演?除了刁蠻千金,就是惡毒正妻,好容易找了個讨喜點的表表孝心吧,這回又得去扮尼姑……尼姑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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