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替身還願
話剛挑起個頭兒,太妃汪氏就哭成了淚人兒,直念叨“宸兒真懂事”,愛聽好話的劣根徹底将最後一點不情願給擠掉了,于是汪紫宸就揣着谕旨,牽着鹦鹉,領着春夏秋冬四個丫頭,颠颠地滾到了離城五裏遠的靜水寺,開始了長達八十一天的修行。
都說佛門的日子清苦,汪紫宸倒沒覺得,吃的東西春霖自己起夥做,用的多是從城裏帶來的,住的地方是一處僻靜的獨院,若不是身上灰色的僧袍還有點像修行的樣子,怕是任誰都以為她這是在游賞、消夏。
身處山青水潺的一片天地間,汪紫宸是悠心又自在。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就是跟鹦鹉可着山頭地瘋跑,實在熱了就泡在小溪中玩玩水,那個美就甭提了。
其實撒了歡兒的并不是只有汪紫宸一個,還有鹦鹉,雖然汪紫宸把能想到的去暑法子全用上了,可北方悶潮的仲夏還是讓習慣在極寒之地生活的鹦鹉初嘗了難捱,入伏後皇城才開始供應冰盆消熱,早在六月初汪紫宸就已經厚着臉皮讨了來,就算偎着冰涼涼的銅盆,鹦鹉還是喘着粗氣打蔫兒。
一度,汪紫宸真怕它熬不過酷暑,帶它到庵堂無非是想再伴最後一程,實在不行就讓人把它送回到北方。沒料到,這小家夥一到密林深處的靜水寺馬上就變成了小牛犢,那叫一個歡實,每天要不是得靠丫頭們的幫忙,憑汪紫宸一個人的力量是無論如何沒法把樂不思蜀的小家夥弄回院子的。
這般逍遙,汪紫宸以為會持續三月,完全沒料到才過了不到一旬,就被不速之客破壞了。
這天申時,汪紫宸照例只身牽着鹦鹉遛彎。倒不是她膽大包天不怕遇上匪徒,實在是這兒根本不可能有壞人出現,就連野獸都會被定時清理。
山上有兩處皇家供俸的廟宇,分別是山腳下的僧衆叢林——龍興寺和山腰的女衆叢林——靜水寺,它們是京城一帶規模最大、香火最旺的佛家建築群,每到初一、十五,城裏的權貴們紛紛前來進香,尤其是足不出戶的夫人媳婦們,遇到有什麽事情看不開就會到山上小住,懇請佛祖指點。都是些非富即貴的人家,又多是女眷,官面上自是會加千般小心,不光上山的各個路口有兵丁把守,每年開春還會組織專人上山來圍捕,連兔子松鼠等小動物都不放過,就怕驚了哪位貴人的駕,到時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這些是來的路上聽冬霁念叨的,當時汪紫宸沒怎麽往心裏去,可遠處那些排在山門外的馬車長陣讓她意識到想錯了,都幾乎可以跟後世的著名景點媲美,瞧那人挨人,人擠人的,看着就肝顫兒,于是在主持慧容法師要把大雄寶殿邊上的禪房騰出來讓她暫住時,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乖乖,離佛祖那麽近,就算不被濃郁的檀香薰出毛病來,就那晨鐘暮鼓也能要了她的命。
後來汪紫宸憑借三寸舌,把堅毅、嚴正的主持誇得暈乎乎,于是順利地讨到了現在所住的、離大殿最遠的小院。
沿着山路繞了會兒,鹦鹉又開始喘了粗氣,汪紫宸也見了汗,就沒再往上走,而是到溪邊涉水納涼,汪紫宸找了塊有樹蔭的地方,靠着巨石,笑盈盈地揮手拒絕了鹦鹉眼巴眼望想要她一起玩的邀請。
鹦鹉那身華麗的皮毛被打濕後軟趴趴地貼在背上,小家夥還尤自不知,一會追追水鳥,一會用爪子撥拉在身邊游過的魚,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瞧了會兒它,汪紫宸就折根野草,邊在地上劃圈圈,邊想事兒。一點都不怕鹦鹉會跑丢,來的頭一天冬霁就領着它跟長年駐守在上山路口的兵丁打過招呼,就算它迷路跑到山下也不會被視為猛獸,其實汪紫宸認為鹦鹉的方向感很強,至少比她強,剛來的那些天,幾乎都是被它領着才找到的熟悉的路。
前兒,汪紫宸終是從王惟原收集來的故事中順手找了位,決定幫上一把。那是京城第二大綢緞莊周家的嫡夫人,遭遇還是很老套,丈夫寵妾壓妻,希望得到高家大奶奶的指點,并許下了重禮答謝的諾。
汪紫宸之所以選她,看重的并不是所謂重謝,而是別的……
和上回一樣,又讓汪家的姨娘在家裏辦堂會,下了邀貼,當天晚上那位只識新人的周老爺就在主院裏安的寝,聽說周夫人今天天還沒亮就帶了大疊的銀票送到永泰,王惟原按汪紫宸提前教的回絕了,只說如果真心想謝,就把周記裏多年收不上來的欠帳送給永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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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受了恩惠自然一口應下,沒用上一時三刻就派人拿到了永泰,王惟原不敢耽誤,又立馬送上靜水寺,此刻那幾十張、總額過萬、年份從二十多年前到今年年初都有的借條,正被以冬霁為首的丫頭們歸類分析。
丫頭們怕是以為她要從好下手的開始,實則不然,汪紫宸打算先挑硬骨頭來啃。永泰的後院裏養着幾十號閑人,現在到了他們出力的時候,流氓們的強項不就是訛人麽?好酒好肉地慣了這麽些日子,也該現現本事了。如果順利,不僅能一下打出保局的名號,對那些存心賴帳但沒什麽背影的人是又種威懾,能乖乖的送上門還可以少點麻煩不是?
打定主意,歪頭看看西墜的太陽,在這個缺少鐘表的時代,汪紫宸只能屈服,學着以看影影兒來拿捏大致的時辰。
申時差不多将盡,汪紫宸站起身,撣掉身上的浮土,招呼鹦鹉回去。打着替身還願的旗號,總不能一點力都不出,早課她起不來就算了,晚課再不擺擺樣子就實在說不過去,所以每天臨暮時汪紫宸總會出現在大殿。
鹦鹉正在興頭任汪紫宸連喊幾聲也不肯上岸,汪紫宸正插腰瞪它,突地發現鹦鹉三角形的耳朵豎了起來,并微微前傾,并不像平時軟軟地貼在頭上,這是雪橇犬警覺時特有的反應,汪紫宸不免心中嘀咕,回頭去看,只見有三人正由遠及近,打頭的是春霖,後邊跟着……小皇帝和陳希。
直到他們近了,汪紫宸都沒動地方,沈嚴放面上一沉,喝道:“連規矩都忘了嗎?”
其實是正猜他的來意一時忘了,經了這不怎麽友好提醒,汪紫宸連平靜相對的心思都沒有,橫他一眼,用鼻子哼道:“佛祖跟前,衆生平等。”
“你!”
汪紫宸知道他又要摞狠話,這青山野外的哪有可以讓他號令的兵?于是先一步截了,“你來做什麽?”
沈嚴放挺挺胸膛,“南邊遭了水患……”說話間往四下一掃,見着了正呲着牙上岸的鹦鹉,驚得光張嘴出不了聲兒。
汪紫宸一聽“水患”二字,眼睛差點冒藍光,乖乖,真有神仙咋滴?前幾日走在後山,見着幾間破敗的房子,聽随行的尼姑說多年前是處供奉真武大帝的道觀,朝庭崇佛,因為缺少香火布施荒廢很久了。
汪紫宸往裏瞧了眼,那尊神像金銷甲胄,按劍而立,很是威武,想必當時是花了重金的,又聽說真武大帝是掌管天下水源的水神,就讓人重新修整,想給這位在道家影響極大的真君一處潔靜。
沒想到它還真感恩圖報,知道她那囤了大批的糧食待價而沽。汪紫宸喜笑顏開地就想回院子,從呈情的折子送入京城到百姓們悉知,應該還要幾天時間,趁着這段日子,得好好琢磨琢磨要怎麽既賺銀子又不挨罵名。
沈嚴放一見她要走,想都沒想,伸手就去拉,可還沒碰到那寬大的僧袍,只聽一聲震顫了心脾的長嘯……一時吓得腿軟,幾個踉跄,跌坐在溪邊的碎石中。
汪紫宸也是頭一次聽到鹦鹉叫,狼嚎中夾雜着“汪汪聲”,不仔細分辨很容易被當成野獸的嘶鳴,真帥……下意識地去撫它,掌下的背毛像針一樣堅直,還帶着些許的微抖,汪紫宸愣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小家夥這是準備撲殺小皇帝啊,忙一把拽住鹦鹉的項圈,大喊,“春霖來幫忙!陳希把你主子恁遠點!”
合兩人之力才勉強止住了鹦鹉的沖勢,汪紫宸又安撫了好一會兒,鹦鹉的耳朵才慢慢垂下來,看來是警報解除了,汪紫宸長長舒口氣,不禁怒視着那個挑起紛亂的人,“就算是為民請願,你跑來庵堂做什麽?!”
沈嚴放被陳希攙扶着起身,嗫嚅道:“下面沒地方,也不如這清靜……”
瞅瞅順着山勢的那一片金頂琉璃,汪紫宸又氣又恨,皇家廟宇連間空房都騰不出來?真是笑死人……怕是只要他想住,主持方丈把大雄殿拆了都肯,這家夥八成是來找麻煩的!想着,又狠狠瞪他一眼,“這兒除了女衆就是大戶人家的親眷,你裹什麽亂?真有心“誠感動天”,就學學古人‘結草為廬,織席自給’潛居山野為天下澤福,跟女人堆裏起什麽膩!”
……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汪紫宸就醒了,她眯着眼睛看正在關窗的春霖,問:“怎麽了?”都入了伏,關門閉窗很容易出人命的。
春霖猶豫了半天,才低低地回:“他們在建房。”
愣了半天,汪紫宸一骨碌爬起來,站在丫頭身邊,向遠處眺望,只見離院牆兩丈開外的空地上,有人在搬運木料茅草,而本該在早朝的天子,正青衣小帽筆手劃腳地指揮……
汪紫宸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提什麽“結草為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