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無風起浪
汪紫宸手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鹦鹉,眸光卻是遠放到了半空之中。
北方的秋季雖然短暫,卻是相當怡人。風和日暖,草木萋萋,天很藍,是那種盈潤、淺淺的顏色,不似冬時的灰蒙,亦不像夏時的不可直視,柔和得如同張張鋪展開來、等待習作的宣紙,偶有流雲妝點,則是另一番缱绻。
對這可以入畫的景致,汪紫宸無心賞,而是在懊惱又無奈地自醒:以貌取人的毛病怎麽就改不掉!而敏銳的提防之心為什麽一到沈嚴放身上就遲鈍到潰敗?到底是小皇帝将細致的心計隐得夠成功,還是自己被他幼稚、可笑的行為蒙蔽了?
汪紫宸向來自負,可今天卻被小皇帝的有違章法弄得備受打擊,因為猜不出他到底要幹什麽!換作是她,處在那樣岌岌可危的位置,就算沒有能發難的契機都要想方設法去尋求,甚至會不擇手段人為制造,畢竟對于一朝天子來說,手握實權比那些所謂的君威要實在的多。
偏偏沈嚴放不但無視了可以桎梏汪相的空門,還幫忙給豎起了一道壁壘,這再一次沖擊了汪紫宸的價值觀。
其實……如果扪心自問也并非全然懵懂,由于汪紫宸接受不了那才在心中冒尖兒,就被她狠狠遏制住的念頭……因為不願多想那個與鳳釵有關的假設,所以只能任頭腦在一片混沌中跌跌撞撞。
……
“你在幹什麽?”沈延彙站門邊冷眼看着汪紫宸跟個同她一般高的大家夥臉對臉的起膩,還用“蹲”這麽不雅的姿勢,沈延彙本是不想答理的,可見這小丫頭一會望天,一會又是晃腦袋,都折騰了快一盞茶的時間,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突然出現的聲音把汪紫宸吓得就是一哆嗦,搖兩搖晃兩晃,一屁墩就跌坐在地上,因為沒料到,所以這下摔得很結實,汪紫宸一扭臉,見着來人,怒目立時轉為自責,剛剛光顧着想事兒了,竟錯過了叔侄大戰的戲碼,真是悔之不及!
又一恍神間,沈延彙就已走上前,滿是薄繭的手就那麽落到了鹦鹉的頭上,而鹦鹉就任他親近,還微微眯起了眼睛,本就深遂的口吻彎得更深了,活脫脫就是一副享受其中的模樣,看得汪紫宸直起雞皮粒子,不停地打量着他與它。雪橇犬的性情驕傲且穩重,并不會輕易允許陌生人的接近,通常情況下鹦鹉對春夏秋冬四個丫頭都保持着警惕,卻莫名其名地對沈延彙“獻媚”,這多少讓汪紫宸有點咂摸酸水。
“丫頭膽子不小,竟不怕這化外之地的兇獸!”話雖是訓斥,可語氣則因帶着些許笑意而顯得多了那麽一抹縱容。沈延彙真是越來越稀罕這小閨女兒了,想當初掃北遠征術勒,頭一次見着外表兇猛、實際是被雪地之民當成牛羊一樣的勞動力來使喚的小獸時他都被喝了一跳,不想,竟被汪紫宸這個幹幹巴巴,一掌能拍散了的小娃拿來豢養,着實對她又生出了欣賞。
半天沒個回音,汪紫宸依舊攤坐在地,一雙眼睛瞪得不見了往日的靈黠,有的只是過份刺激後的乜傻……沈延彙也不計較,自顧逗弄鹦鹉。自小習武,沈延彙是先會紮得馬步後學如何握筆,又多年厮混在疆場、兵營,對力量有種似乎癡迷的崇拜,相比朝堂上那些巧舌如簧、善于颠倒是非的文官,沈延彙更樂于與哪怕是一匹馬或是叢森中的走獸打交道。
汪紫宸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被擠到的一邊,說實話根本顧不上,因為她還震驚在沈涎彙剛剛那個疑似的笑容裏,他是殺人無數血染征袍,不識軟玉溫香,勇貫四方厭惡權謀的瘋骝子,如今奉旨監國,跟朝堂上的群臣們挨個磕,都無法動搖他堅硬的心志,似乎在他的生命中不曾存在過半點柔軟,卻對一只狗笑了……你說詭異不?
更詭異的是那些無風起浪的流言……
坊間傳說,雙俸王的一顆石頭心終于開了竅……初聽時汪紫宸還挺振奮,打算有機會一定要結識那位對長年荒廢的未墾地有興趣的女英雄,後來才知道,緋聞中的另位主角就是她汪紫宸!
丫頭戰戰兢兢地學完嘴,汪紫宸就又開始不淡定了,可着屋子的跳腳罵街,都是什麽眼神!明明是跟鹦鹉笑的……怎麽會是她,怎麽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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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小人兒的想法再一次被丫頭集體無視了,一肚子邪火憋得汪紫宸夜裏直磨牙。可把值夜的春霖吓壞了,巴巴在床邊守了一宿,就怕主子一不小心咬到舌頭,再出什麽危險。
實際上汪紫宸并不是個跟自己制氣的人,向來是以氣人為目的的存在着,所以很有一套自我開解的法子,第二天閑來無事,就努力回想小時候上的手工課,用手絹疊了兩只小老鼠,然後一手一只,把它們想象成某兩個有深仇大恨的沈姓男子,拼命揉、捏、踩、捶,偶爾還咬上一口……別說,還挺有效,發洩完就真的神清氣爽了。
……
照汪紫宸的想法,本是無中生有的事,過幾天不新鮮了也就不會再有人亂說了,就沒去管,幾個丫頭也因為手上各自都有要忙的,又堅信宮裏的規矩夠嚴苛,若真有出格兒的閑話,下狠手置辦幾個也就消停了,可是誰都沒料到,內務監掌印總管杖斃了兩個,笞鞭了無數,那些個流言不但沒銷聲匿跡,反而愈發的有鼻子有眼了……
以至于連一向不大過問宮裏事務的汪太妃都被驚動了,傳到老太太耳中時,都已經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其實沐黛早就敲打過,誰要是敢擾了太妃的休養,就別想得好,可還是有人嘴癢難耐,被精神不錯,想去園子裏遛遛的汪氏撞了個正着。
都沒聽全,老太太就兩眼冒了火,不容當值的宮娥求饒,就讓人拖走送去內務監衙門。依汪氏的氣憤,真有心親手治了那兩個奴婢,可轉念一琢磨,這麽些年抄經拜佛的無非是想求內心的一片清明,怎能讓兩個奴才壞了修行?左右事關娘家的聲譽,回頭再讓沐黛去走一趟,量那掌印太監也不敢徇了私。
敗了興的汪太妃一回暫居的配殿就讓人去傳汪紫宸,想聽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剛敲過未時的頭遍梆子,汪紫宸在屋裏捧着本雜書犯困,聽人說姑姑那宣呢,瞌睡立馬散了個精光,只攏攏頭發,就匆匆趕去。
宮庭的配殿基本上相當于民間的廂房,但象征地位的歇山頂、飛檐、前廊、屋脊吻獸一個都不少,唯一與正殿的差別在于少了重檐庑殿頂只有單檐,正因為是少了的那五脊四坡的庑殿頂,對一朝的太妃來說可算是天大的委屈,所以每一看到主殿與配殿等制上的不同,汪紫宸就不是個滋味,都有點羞于見姑姑了。
猶猶豫豫地邁進門時,汪氏正在雕花八仙桌邊擰眉發怔,汪紫宸不由緩了步子,平素老太太都是坐金漆寶座之上的,冷不丁換了地方還真不太習慣。
見汪紫宸進來,汪太妃也不多贅言問怎麽回事,可把汪紫宸問得直發懵,這些日子要辦的事很多,就連一向負責留守的秋霭都沒閑着,所以汪紫宸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是聽沐黛念叨才知道事态已經被扭曲到了這個程度,不禁寒意乍起,“皇上近來在做什麽?”莫不是小皇帝的後招?
聽這麽一問,沐黛也是驚,但旋即就松弛了下來,“皇上在正殿養病,除了端茶送膳,少有人走動,都是陳總管在侍候着。”
現在小皇帝的手眼就是陳希,既然不是他,應該跟小皇帝無關了,那……心念一閃,汪紫宸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有些遲疑地對上姑姑的眼,“會不會是有心人刻意為之?”雙俸王替代了小皇帝坐到了與汪相對立的位置,倒不是說沈延彙有意為難,兩廂埋下嫌隙多半歸于沈延彙不夠圓潤的性情,批閱的折子受阻,朝堂上生硬的質問,無不讓向來大權獨攬的權臣如梗在喉……會不會有人想想用這一點來勾起兩方人馬的厮殺,以獲漁翁之利?
汪太妃并不愚昧,早年間也曾接觸政治,聽侄女這麽一說,馬上有所了悟,扭臉問沐黛,“近來官員是不是有大的變動?”
沐黛略略沉吟,“您可還記得東方青?”
“他……”一聽這個名字汪氏險些從坐位上站起來,怎麽可能不記得?!那個曉風殘月的夜,有人白衣勝雪,以七尺之身許下重諾,給予希望,于是日日夜夜地盼,慢慢……期望凝結成怨,耗盡婉柔磨掉铿锵,空守的歲月終是将妖嬈風姿熬成了俗不可耐,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又重回朝堂,這……汪氏悲切地合了眼,擺擺手示意都下去。
汪紫宸被沐黛拉着,一步三回頭,剛剛,姑姑的眼中分明湧現出有關“往事”的情緒,雖只一閃而過,但汪紫宸很肯定……那個人叫東方青,是吧?!
……
與此同時,本該趴在床榻之上的沈嚴放,正盤腿坐在床沿,圓睜虎目,怒視着跟前哆嗦成一個的陳希,“你說什麽?萬萬使不得?!”
陳希眼含熱淚,叩首,“皇上,事關皇家體統,請您三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