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苦中有樂
沈嚴放這病,來勢洶洶,去得倒也輕巧。用過藥,夜裏熱就退了,又一覺睡過晌午,起來就生龍活虎了。
申時初,用罷遲了的午飯,所有人都聚在二樓書房,當然其中有看熱鬧的,也有陳希這樣苦大深仇的,因為……
“災異疊見,帝之不德!”汪紫宸沉思着踱了半圈後,又列出了一條罪名。
昨夜二人發洩完後有過一次很透徹深入的談話,既然那道“再驗屍身”的聖谕已經被汪紫宸看穿,那沈嚴放也沒什麽可瞞的了,于是一五一十将所有打算和盤托出。
他是這麽想的……皇叔天賦異禀,文成武德,繼承大統當仁不讓,而且皇考也早有屬意,不過無後這一點的确是致命處,先帝應該是考慮到了才轉而立了弱齡稚子即位。
通過觀察……不管是奉诏宣撫還是監國理政,發現這位揚名四海的瘋骝子并沒有想象中的暴怒後撒手不管,反而是隐忍着收拾起爛攤子,正是這份身為皇族的責任感和對社稷的使命感,讓沈嚴放下定決心……他要讓位釋權!
說起來簡單,真正實施就難了。就在沈嚴放冥思苦想怎麽才能讓皇叔沒法拒絕的時候,剛巧出了陳氏這檔子事兒,他不動聲色,看似漫不經心地參與,實則在等待時機,後來那道讓群臣跪谏、天下謾罵的旨意就是沈嚴放的厚積之薄發。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基本上就沒了轉圜餘地,現在要想的就是怎麽善後,汪紫宸認為下道聽者傷心聞者流淚的《罪己诏》最應景兒,也就有了此刻“熱火朝天”的一幕……
汪紫宸之所以熱衷,是因為她發現了個比被女人睡更狠毒的招數,雙俸王厭惡阿谀奉承,不善人情世故,集以上兩點為最的皇位,在他眼中怕是避之不及的禍端。若将他推到那個位置……嘿嘿,想着就很過瘾,于是汪紫宸打定主意要出份力。
至于不近女色嘛,也不叫個事兒,誠如沈嚴放所說,雙俸王有責任感和使命感,他既能将對文臣的膩煩隐忍不發,沒道理不為了江山社稷在女人方面妥協……再不濟還可以繼續下藥,反正又不是沒幹過。
汪紫宸打着小九九,沈嚴放也沒閑着……昏昧不明、疾言不諱、夙性好高、安圖閑逸也就罷了,怎的還扯上天災人禍之事了?當然不能認,沈嚴放擰眉反駁,“從剛剛的‘侈費無節’開始就不是人話了,朕哪有罔體民艱?又談何災異?”
汪紫宸站在窗邊,都不用探身就能看到正飄飄搖搖在輕風中的幔子……涼亭是用來賞景的,卻非得捂得密不透風,怕嗖得慌跟屋子裏貓着好不好?躲在漫天漫地的紗帳裏喝的酒有不一樣的味兒咋着?哼……附庸風雅的矯情!
看她的側臉,自是注意到了她目光的落點,那的确是鋪糜的所在……沈嚴放狠狠惋了杵在門邊的陳希一眼,都怪他!虧心歸虧心,立場可不能動搖,《罪己诏》是會記入國史本紀中的,名目可不能亂認……“這幾年一直風調雨順,災異之說實屬無稽!”
“前兒夜裏的流星沒看到吧?天降異相,還冤枉?”
是嘛?這幾天一直被源源不斷送進敬陽宮的折子壓得喘上不氣兒來,自是沒留意到欽天監的奏章,剛想問問陳希有沒有這事兒,突然想到……“前兒夜裏?下了一宿雨吧?”
啊?汪紫宸也愣了,本是琢磨着流星幾乎天天都有,就拿來當個借口,沒料到竟撞槍口上了……不過,汪紫宸是誰?胡攪蠻纏中的魁首,自是不能被問住了,“年初運河不是潰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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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本算不上災情!”
“不算?朝庭為什麽要放糧赈災?”汪紫宸白了他一眼,沖在記錄的冬霁吩咐,“再加上……黎民怨怼,未能省改!”說着又朝正抿嘴偷笑的春霖挑挑眉,“貢茶一百斤!”
“诶!剛剛不還五十匹絲緞嗎?怎麽這回漲到一百了?”沈嚴放當場就蹿了,他這個皇帝當得也太憋屈了,想讓她給出出主意吧,這財迷非要他拿東西換!現在竟又漫天漲價兒,還有地方說理沒?!
汪紫宸笑得那叫一個無害,“誰讓您分争?我不能白解釋不是?”無利不起早是商人本色,汪紫宸當然不例外,而且這男人馬上就要從皇帝的崗位上退下來了,不抓緊時間狠撈上一筆,後半輩兒咋過?這麽會過日子的媳婦上哪去找?瞧他那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嘴臉,真是不知足!
陳希在門口一個勁冒冷汗,心說……照這位姑奶奶的算法,廣儲司早晚得被搬空了……偏偏那被宰的還挺樂呵,陳希只能暗自祈禱,但願主子能少開尊口,給國庫省點東西……
……
重啓地宮就定在了二月二,龍擡頭。
那天,忽降大雪,自然這倒春雪又成了老天對聖上大逆不道的憤怒,可那也沒能阻攔了沈嚴放開棺的決心。
皇陵光除去封土就用了十幾天的時間,等金絲楠木棺椁被理清出來,都已經進了三月。當初與開棺的旨意一同傳達的還有另兩道,宣玄武、正一兩派掌教及掌印弟子進京。
有次進宮給姑姑請安,偶遇東方青,他曾暖昧不明的提過一嘴,“不成功便成仁!皇上對自己太狠了。”聽不出褒貶,也讀出不到悲喜,但汪紫宸知道,他應該是痛惜的,對沈嚴放亦對先帝。
說不擔心是假的,東方青做為正一授箓者都不敢确定能有收獲,真不知道沈嚴放那個半吊子怎麽會有如此孤注一擲的堅信。
好在……陀羅經被下呈淡紫色的皮肉,被所有道門中人認定是符箓所致,而且還在骸骨與棺木之間找到多張未完全腐壞的符紙,朝庭信俸佛教,大殓之時也是開的水陸道場,并未請道士做法,所以陳氏罪無可逃。
消息傳來,汪紫宸一顆心才算是落穩了。陳氏會得什麽下場沒有打聽過,怕是少不得會株連甚廣,汪紫宸認同不了,陳氏都已經死了,就是剁成了陷兒又有什麽意義?何苦再降罪于無辜負的人?可當下好像是講究連坐的,尤其是動搖國體,謀害君王這麽十惡不赦的手段……
事情如排練好了一樣按部就班着,唯一出乎汪紫宸預料的是,先帝皇陵還在大敞着,民意似是在喘息間就來了個一百八直度大轉彎,頭幾天恨不得把皇帝罵化了的官員和百姓們,這會兒又開始為沈嚴放光輝的孝子形象添磚加瓦了,驚得汪紫宸是膛目結舌。
也許他還可以繼續幹國家元首的活兒……汪紫宸總會忍不住這麽想。
三月二十一是聖上生辰,替代丹陛禮樂的又是一道毫無征兆的《罪己诏》,并沒有網羅過多的罪責,單單是就擅動先帝陵寝進行了一番自省,最後以“如此失德,朕甚愧矣”結束。
這麽個模棱兩可的态度,就連汪紫宸都有些拿不準他是否還會讓位……他不說,她就不問,這是一份信任與驕傲,于兩個人都是。
……
四月初,真正的春暖花開時,滿眼都是怯嫩嫩的綠,風……寵慣着柳,嬌縱着花兒,綿綿春泥唱出一曲委婉,喚來了鳥,招來了蝶,于是天空不再清冷,大地亦不孤寂。
“姑娘!”冬霁急切的叫聲不光驚散了汪紫宸的滿腔舒暢,更是将委在窗邊一團溫暖陽光中正打磕睡的一人一狗給消去了困意,“怎麽了?”不等汪紫宸問,沈嚴放倒強睜睡眼問道。
冬霁淺淺施禮後,還是選擇了同汪紫宸訴說,“杜垠達他們在離直隸三十裏處遭遇了賊人……”
“哦?”沒有一絲慌亂,反而帶着些許玩味,“知會七姑娘了沒?”
“沒……沒有。”冬霁長這麽大頭一次說話都不利索了,十幾萬兩的現銀,姑娘非但不關心有沒有失,怎的聽這語還挺興奮?難不成還盼着人來劫?
“走,過去看看!”又是一個完全沒聽到重要信息,在胡亂亢進的人!就這一點,冬霁很厚道地認為他們兩個還是很相配的。
直接忽略掉他強烈想參與其中的渴望,汪紫宸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杯到嘴邊,一頓,“這事跟七姑娘念念,看她怎麽說……”
早料到要出事,只是不知道能整出這麽大動靜。戚芫這是被逼急了想反撲……汪紫宸笑吟吟地想。一個多月前撮合了王惟原他們兩個幾次,結果不甚如意,一個直眉楞眼不解風情,另一個則是氣急敗壞地跑來警告,汪紫宸哪裏是吃威脅的人?戚芫反應越激烈倒是越認為有奸~情,于是就指派了他們兩個一同到北五省談生意,一去就是近一月,回來還沒兩天呢,就出了被人搶的事……
不管是不是戚七那個人鬼愁幹的,都算她頭上!綠林道總首領跟前的紅人兒,縱使沒動這個歪心眼,也得落個放縱手下的罪名,不管怎樣,這個責,戚芫都得負!
汪紫宸正得意,就見一眼沒注意到的沈嚴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好了身利落的長衫,手執牙骨扇邁着方步踱到近前,“我準備好了!”
汪紫宸使勁兒地瞪他……突然覺得,這家夥不做皇帝才算是為天下蒼生造了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