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漸濃
現銀被搶,永泰并未聲張,照常收帳放款,完全跟沒這檔事兒一樣,直到半月後消息傳來:銀子分厘不差被不明身份的人送進直隸總兵府……
這話是五哥手下的牙将帶來的,當時汪紫宸和戚芫正在永泰二樓對坐喝茶,聽罷,汪紫宸低頭勾着唇瞅手中杯,淡淡地道了聲“辛苦”,那牙将還以為是對自己說的,一個勁兒擺手連稱“不敢當”。
汪紫宸也不點破,吊着眉尾倪戚芫,這份戲谑堂堂七姑娘哪能不懂?但她只是與往日無異的淺笑相對,面上的笑有着雲淨風輕的恬淡,投射進心底卻多了份自嘲……世人都道她戚七陰、狠、毒占遍了,跟這丫頭比起來還真有點望塵莫及!
丢了十二萬兩銀子,放誰身上不得跟天塌地陷一樣?偏偏這個汪氏小妞不但沒往心裏去,根本就是不聞不問,反而把自己逼得進退兩難……本來出這招只是想警告小丫頭別再多管閑事,不想卻是打錯了主意。
人家直接把問題甩了過來,能怎麽樣辦?真有心一氣之下給兄弟們分了買酒吃肉,可冷靜下來又沒法那麽做……京城這地方結盟大哥早就放下話來,不管是誰敢動汪家一根頭發的就是跟姓徐的為敵,不光要顧及徐大當家的臉面,更主要是怕會驚動了汪家老五,要是真召集京畿的囤兵來剿,怕是會殃及無辜……于是燙手的銀子只能乖乖送回去呗!
這一趟下來,汪紫宸不但沒損失,還省了好一段路程的挑費……也難怪繼續保持有閑心牽紅線亂點鴛鴦譜了……有點意思!這回雖折了面子,戚芫反倒被激起了久違的興致。
掐過一回合,雖還沒分個子醜寅卯,但總歸能咂摸出幾許滋味,可那點樂趣過後,突然發現,好像……有些點勞民傷財了,于是兩個女人很有默契地縮小了鬥心眼的規模,以無傷大雅為大前提。
這下,“受益人”當然就落到了永泰裏的幾十號爺們頭上,沒人能幸免,這其中以杜垠達為最。王惟原怎麽說也勉強算得上是掌櫃的,自然能留些情面,其他人又不熟,不拿混不吝下手拿誰?就連一直賴在永泰的初十遭了幾次波及後也有些吃不消,灰溜溜地滾回家去做東方少爺了。
……
這天……
夜裏的一場雨将進午時還沒停,汪紫宸嫌哪裏都像是罩着濕漉漉的煙霧,黏嗒嗒的影響心情,就懶懶窩在二樓,擺上張棋盤,與見天來串門的沈嚴放對弈。
說實話,單論棋藝,沈嚴放閉着眼汪紫宸都不是個兒,可擱不住有人不按常理來吖,汪紫宸可不管什麽叫爬哪個又叫沖,全憑喜好落子,害得沈嚴放每出一手就權衡半天,惟恐誤入什麽布局,還別說,不知是汪紫宸命好,還是沈嚴放笨,好幾個月下來愣沒發現她是個半吊子。
不過,這也不能怪沈嚴放,汪紫宸那性子哪是能靜下心的?就算沒有人打擾,坐個一時三刻就煩了,所以往往棋子還沒布上一角就為這樣那樣的事荒廢了,就像此時……
汪紫宸托着腮望向窗外,等對面的人疊在指間的黑子找到歸宿……天空一片混沌,惹得團雲嘤啼,涓絲淅淅潺潺飛濺,潤得杜鵑花紅,沁入蔥蔥垂柳,把大地沾染得白茫茫虛渺渺的。
“唉……”一聲長嘆,被汪紫宸揉雜進了許多的百轉千回。
沈嚴放手中的子都沾到了棋盤,就在這麽将落未實的當口頓住了,“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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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但凡能有人讨論,眼前這位絕不在考慮範圍,實在是不知道找誰了,“王惟原和七姑娘不班配嗎?”汪紫宸十分想不通,王惟原壯碩挺拔,長相也是中上,明招暗招用盡地撮合,戚蕪就抵死不從,難道那天領會錯了她眸中的湧動?
“什麽叫班配?”他一開口汪紫宸心就涼了,反倒忽略了其中的語氣,正打算搪塞過去這個犯傻的問題,不料他又接上了話茬,“沒理兒可尋……遇到一個人,心頭便會泛起一股勁兒,等負荷不了,撐不住了,冷臉也能看出花來……”
汪紫宸品了半晌,才反應過味兒,他這是……表白嗎?臉呼地一下燒起來。
四目相對,眼波纏繞,頭一次沈嚴放沒有避開,隔了兩尺寬的棋桌,伸出手,環上她的側臉,輕輕捧着,加着連對國玺都沒有過的小心,然後幾乎是下意識地前傾身子,慢慢靠近……
守在門外打磕睡的陳希突然被“啪”的一聲脆響驚得渾身激靈,幾乎同時就想往屋裏沖,好在理智很快回來了,手已搭上雕花棂,也施了半分力,就那麽生生地停住,因為他反應過來了,更主要是透過微開的縫隙聽到了……
“又沒親到,打我幹嘛!”
“這叫防患于未然!”
陳希忍不住哀恸,還真是一物降一物!認識這位姑奶奶以前,主子的脾氣雖沒有雙俸王那般沾火就着,但也是有幾分怪僻的,現在好可,完全就成了捏在汪姑娘手裏的面團子!
……
四月二十五這天,汪紫宸回了趟娘家,因為老爹終于不負期盼,鼓搗出了個孩子,也不知道是近來朝中紛亂沒提這事,還是她聽過沒往心裏去,管家來報喜歡時可把汪紫宸驚詫壞了。
興沖沖趕到汪府,可才看一眼那軟塌塌、皺巴巴的奶娃娃,汪紫宸滿腔熱情就幻滅成渣,太醜了!
再沒興致,一屋子的姨娘嫂嫂們也鬧得慌,汪紫宸就挑簾到了院子裏。
都說春雨貴如油,可整個四月就沒見幾天晴,好容易今天太陽露了臉兒,汪紫宸就站在當院抻着肩背準備補補鈣,不想,她一個懶腰還沒伸開,就發現了大哥正站在廊邊瞅自己,不由心下一顫,瞧那臉色……怕是很鄭重的事兒。
果然,見過禮後,汪晟樞也不啰嗦,“聽說你與皇上走得很近?”
知道他這是息事寧人的說法,外頭指不定傳成什麽樣兒了,可自己的打算能說給他們聽嗎?
看出她的猶豫,“本來爹想親自問你,被我攔了,女兒家臉皮兒薄,再說,茲事體大,讓你撒個嬌胡弄過去怕會壞了大事。”
所謂大事,汪紫宸有些了解。自從啓陵開棺事件後,汪相這個能只手遮天的重臣竟破天荒地沒表過态,現在更是任聲讨、支持的兩方在朝堂上相互掐架、抵毀、謾罵,就是一語不發,汪紫宸不是沒揣磨過,認為這其中應該是多少與自己有點關系,今天大哥這麽一問,更坐實了汪相的想法。
想到自己的頭一點一搖間,将會是一朝将盡或繼續那麽重大,汪紫宸無論如何也無法将心事拿出來分享,可大哥那還在灼灼地等,沒辦法,只能斂着眸,喃喃,“容我三兩天,琢磨下……”
汪晟樞并未非要一下逼出個結果,遂點點頭,“嗯,聽老八說你那新鋪子弄得挺紅火,直誇你長大懂事了,我還不大信,今兒見了還真是……原以為是元晖讀書人清傲說話不會婉轉,惹着了你的嫌,在使性子,現在看來……不是!”汪晟樞停了下,像是有些躊躇,“老七說過,湯勝曾提及,皇上看似仁柔,實則與先帝很像,你……罷了,不說這個,你只管想好,至于別的……有爹,有大哥在。”
汪紫宸從來不知道肅然剛毅的大哥能說出如此動聽的話,一陣窩心,險些掉下淚來。
……
回了無染,打算與沈嚴放長談一次。現在似是有了轉機,能得汪相的支持,只要願意,還是能繼續穩坐大寶的。
可……
汪紫宸急匆匆想上繡樓沒注意到,還是跟着的夏霏提醒才發現,沈嚴放那家夥竟又跟高元晖混在了涼亭。紗帳早已撤去,使水榭一覽無餘,果茶被擺在了欄杆的臺子上,石桌鋪着紙張,看來是在吟詩作對……
汪紫宸只覺一陣牙碜,與高元晖是能心平氣和的關系嗎?沈嚴放這個男小三兒竟舔臉跟人家根正苗紅的正主兒稱兄道弟,他是真不懂還是想惡心誰?
忿忿地踩回繡樓,不料,魯氏竟候在了一樓廳堂,讓汪紫宸那股邪火燃得更甚。
“公子請我們過來坐。”有違以往的唯諾,魯春華站得筆直,彰顯着不卑不亢。
汪紫宸只使了個鼻音,沒搭話,直視過去,想看看她到底是打算賣什麽藥,突然,插在魯氏發邊的一支珠花引了汪紫宸的視線,那……
感覺到了她的側目,魯氏撫撫鬓角,帶着幾許得意,“相公偶然看到的,說是今年的新花樣,就買下送我……”
曬恩愛?汪紫宸可沒那個耐性配合,嗤笑過後橫扯了唇,“我還當你的眼光怎麽這般不濟了,原來是高元晖,春霖……把去年公子送的首飾找出來,給姨奶奶配成套……”說着又沖魯氏柔柔一笑,“我還嫌這花色過于俗豔,沒想到你鐘意,也省了它置在角落蒙塵了。”
三言兩句,說得魯氏臉綠森森的,汪紫宸裝做視而不見,心裏卻在冷笑,罵街她很在行,寒碜人更是有絕活兒,正有氣沒地方使呢,有送上門的又豈能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