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木瓜酸野

秋斓一覺就睡到了黃昏。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滿慶兒還爬在床腳縮着,也還睡得正熟。

秋斓生怕擾着滿慶兒,只好蹑手蹑腳地掀開被子下床。

只是方才開門,就見兩個婢子守在門邊,望着她問道:“夫人醒了?夫人和滿慶兒姑娘要不要用晚膳?”

“榆錢兒葉奴兒們摘來兩筐了,都擱在廚房裏晾着,要怎麽摘洗蒸制,還請夫人示下。”

秋斓:“……”

這下可好,連門口也有人看着了。

秋斓低着頭若有所思,屋裏的滿慶兒也被這動靜吵得幽幽轉醒。

跑是沒跑成,不想還攬上這一攤子事情。

滿慶兒連忙扶着鬓邊起身,擺出點大丫頭的樣子道:“替夫人擺膳,我稍後就去廚房看看新摘的榆錢。”

她三下五句打發清楚事,自跟着來了廚房。

下人們幹活還是幹練的。

兩筐榆錢整整齊齊,連滿慶兒都看得不禁倒吸下一口涼氣,只能張羅兩個年紀小的婢子镂雲和裁月來幫忙。

新摘的榆錢又薄又圓,帶着新鮮的嫩綠和枝葉的淡香。

處理起來雖然算不上繁瑣,卻也單調乏味。

因為榆錢需要先仔細小心地将梗萼摘除掉,摘不清碜牙,力氣若是用的太大,又容易将榆錢揪成四分五裂的小瓣影響美觀。

等到摘幹淨,再一股腦放進清水裏使勁淘洗幾遍,直把榆錢也都洗成個個分明的小圓片才好。

滿慶兒靈巧心細,只要捏着萼片輕輕一拽,就能把四五片榆錢一次折理幹淨,倒是兩個小婢子第一次做這種活,半天也沒折多少,反倒是揪壞了一堆。

秋斓的飯也吃得極快,就團着幾個包子來夥房跟滿慶兒碰頭。

镂雲和裁月這才被打發去煎藥,走得遠遠的。

秋斓把包子拿給滿慶兒,像往常似的跟她坐在一處,仔仔細細地伸手摘起來。

滿慶兒拿着包子輕咬兩口,草草嚼完囫囵咽了,根本還沒嘗出個味道來,便忍不住急着問秋斓:“小姐,咱們在別莊怎麽好像做賊似的。”

她又朝秋斓微微靠過去,壓低聲音說:“若是實在不行,咱們就不能去鎮國公府裏找國公夫人幫幫忙?這麽困着不是辦法,咱們總得把這事說出去。”

“世子是個時醒時昏的睡仙人,府上也不是世子主事,倒是我瞧着前幾天夫人送了那麽多東西,肯定是個有威信又好說話的。”

“小姐說這是關系人命科舉的大事,夫人肯定不會和那些昧良心的人一起狼狽為奸,會給我們做主的。”

秋斓摘榆錢的手停了停。

她是真的着急,滿慶兒也是真的着急。可她心裏清楚,這時候自己不能亂,病急最不能亂投醫。

秋斓挽着袖口輕嘆一聲:“不行。”

滿慶兒啞然,呆呆捏着包子半晌才想起追問:“為什麽不行?”

秋斓低着頭,臉上也不像滿慶兒似的有什麽大驚大喜的表情,只是淡淡說:“夫人的底細我們知道幾分?她和大伯是什麽關系我們也不清楚,她待別莊不上心,跟我們自然更談不上親厚。”

“即便夫人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威信又好說話,可這科舉的事搞不好會惹上大麻煩的。”

“讓夫人出手去整治自己的親家,鬧出一樁醜聞,對鎮國公府能有什麽好處?”

滿慶兒聽着秋斓的話,只覺得句句在理,自己一句也插不上話,只能眨巴着眼睛聽小姐繼續陳清利弊。

秋斓轉而把木盆裏摘好的榆錢葉摻上水,使勁淘洗幾大把。

“咱們手裏沒有證據,萬一夫人思慮着鎮國公府的面子,索性替大伯撐腰,将事情囫囵蓋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時候求告無門,阿爹阿娘在大伯面前還豈能有活路?”

滿慶兒被吓得狠狠抖了個激靈,連咬了幾口的包子也從手裏掉下來落在地上。

她縮了縮身子:“小姐,明明是我們占着理的事,沒有你說得那麽吓人吧……”

秋斓瞧着滿慶兒擔憂的神情,也露出一個苦笑。

滿慶兒連忙彎腰把地上的包子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撕掉占了會灰的外皮,苦着臉道:“小姐,我們可該怎麽辦呀?”

秋斓淘洗榆錢的手慢慢停下:“阿爹說,只要能吃飽,辦法總能想的出來。”

“所以呀,別擔心那麽多,你好好吃飯。”

滿慶兒憂心忡忡地點了下頭。

忙慌慌幾口把包子塞進嘴裏。

秋斓頓時被她惹得苦中作樂起來:“慢點吃,你這還怎麽嘗得出包子餡來。”

滿慶兒鼓着腮幫子含含混混道:“是香菇肉的。”

“小姐一直都知道我最喜歡,肯定給我拿這個,我不嘗也知道。”

兩個人有說有笑得打理着面前的兩筐榆錢,細細淘洗完又拌上面,找下人們幫忙鋪在紗布上擱在籠屜裏蒸了。

秋斓這才伸伸懶腰,擡頭瞧一眼院子裏的天。

早已經入了夜。

宏毅也恰是這時候來的。

宏毅朝秋斓主仆點頭示意,而後才關照關照藥罐子,朝煎藥的镂雲和裁月問:“爺醒了,藥煎得怎麽樣?”

婢子們在宏毅面前還是順從得很,只淺聲答說:“還要一刻鐘功夫。”

“奴兒們聽說這是國公府裏面專門送來的,都不敢怠慢,一直看着的。”

宏毅便又說:“那就煎好之後端去爺的卧房裏。”

“再帶些甜果白梨來,免得吃完藥嘴裏頭苦得久。”

另一旁的下人頓時愣了愣:“這……”

“怎麽?”

“宏毅大爺容禀,這幾日國公府确實送了些水果來,說是南邊的稀罕玩意。”

“可是我們仔細瞧過,左不過是酸桃苦李,倒是有木瓜,只不過嘗着都倒牙,實在沒法子下口,酸的狠。”

宏毅面無表情地瞧一眼幾個下人:“你們倒吃得比爺還先。”

下人們便有來有回道:“也只是替主子試一試罷了,宏毅大爺可別誤會。”

宏毅冷笑:“在別莊裏做事可得仔細着些,不是什麽東西都能亂吃的,當心你們自己的小命。”

幾個油滑的下人這才噤了聲。

秋斓聽着沈昭難得隔幾天又醒一次,也慣知下人們仗着沈昭身子不好以下犯上,于是索性對着宏毅露個笑臉:“等下我準備清口的水果端去。”

榆錢蒸了一時半刻,早已經蒸透,一種淡淡的香氣早已經順着籠屜慢慢爬出來。

只盛出一碗來,用勺熱油潑幾顆蔥花在裏頭,就能逼出一種滟滟的香氣。

秋斓繼續說:“世子醒了該先墊些東西,正巧榆錢也是現成的,我潑些蔥油一并帶上。”

宏毅也就恭敬起來:“那就有勞夫人。”

秋斓輕笑:“放心,你先去伺候着,我稍後就來。”

言罷,秋斓随即叫下人們把水果拖進廚房,對付這種酸食,秋斓自有妙招。

酸果子也有酸果子的好處,她只循着她阿娘先前的法子,将上好的木瓜都挑出來洗淨去皮,挖了籽,一股腦切作均勻的小塊,然後拌少許白糖,再加上紅彤彤的番椒粉。

水果沾着辣粉很快鍍上一層誘人的朱紅,秋斓卻還沒有停下手,又繼續往裏頭放鹽巴和白醋,直把這些都用筷子拌均勻方才停下手。

下人們都被她麻利又熟練的動作看驚了,很快便有人出聲問:“夫人做的這是什麽東西?”

秋斓夾起來一塊嘗嘗,只覺得酸辣口感之後甜味便引着果香慢慢浮現。

還是和她阿娘做的一樣好吃,這才拿只碗來仔細挑揀大半碗道:“木瓜酸野。”

“入口爽脆,開胃生津的。”

圍在邊上的小婢子镂雲這才問:“那夫人方才往碗裏拌的紅色東西又是什麽?”

秋斓這才拿個小罐出來,晾在小婢子面前給她仔細瞧。

一股辛辣嗆鼻卻令人回味的異香撲面而來,惹得小婢子多出點眼淚。

滿慶兒輕笑:“這是南邊的番椒,吃多了當心舌頭着火。”

镂雲被吓得連忙捂住嘴搖搖頭。

滿慶兒被惹得大笑兩聲,秋斓也把要送去給沈昭的東西都仔細擱上托盤。

“左右酸野做的多,剩的你拿去跟裁月分了吧。”

镂雲這才點點頭:“多謝夫人,多謝慶兒姐姐。”

滿慶兒皺眉:“你管誰叫慶兒姐姐?我又不姓滿,滿慶兒便是大名。”

镂雲這才輕輕吐了下舌頭,找個由頭趕緊跑路:“我先去倒藥渣。”

下人們自是圍着酸野新奇得緊。

秋斓自顧自端着托盤正要出門,卻見镂雲手中的藥缸子裏有些參似的圓片。

她便又仔細看看,頓時怔住,整個人脊背一涼。

秋斓自小照顧德良,藥鋪去的勤,熬藥更是門爐火純青的功夫,自也認得幾味中藥。

所以她眼尖,一眼就看出缸子裏的圓片都是馬錢子。

是烈性的霸道毒藥。

秋斓微滞,連忙一把拽住镂雲的胳膊:“這是方才熬的藥?”

小婢子被吓得一個趔趄,連聲道:“是方才熬的,都是國公府裏送來的補藥。”

“還有三五副在架子上擱着,留着給世子熬的。”

秋斓眼裏閃過顯而易見的錯愕,不等對面話音落下,便已經扔了托盤拿下藥包全部拆開來。

全都是和缸裏一樣的毒藥。

不僅有馬錢子,還有葫蔓藤。

狠毒之心早已經昭然若揭,有人想要沈昭死。

秋斓頓住,覺得自己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又問:“剛熬好的藥呢?”

小婢子喏喏道:“裁月方才已經聽宏毅大爺的話,端去世子屋裏了。”

秋斓驟覺大事不妙,調頭就朝沈昭房裏跑。

走熟的短廊子好像莫名變得很長很長,她一把推開房門,也顧不得是誰站着誰跪着,只像個瘋婆娘似的跑到床邊,一把拍開沈昭手裏的藥碗。

“不能喝。”

褐色的湯汁悉數飛濺在床邊,沈昭不疾不徐地擡頭輕瞟一眼。

秋斓還喘着氣,心裏卻急得不得了。

還不等沈昭開口,她先托住沈昭後背,另一只手壓在沈昭胸前。

她焦急的話音裏幾乎要帶上哭腔:“這藥不能喝的。”

“你快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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