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科舉舞弊那是要殺頭的
沈昭面色依舊,似乎對此并不覺得有任何意外。
他只是淡淡道:“繼續說。”
滿慶兒難色滿眼,卻還是僵持不過,只能實話交待。
“我本家姓吳,祖上是居在漢口的漁民,五歲那年漢口鬧了水患,全家五口人只剩下我一個,這才跟着人牙子來京城讨口飯吃,最後被秋二老爺家的夫人羅氏買進秋家。”
“其實秋家除過大老爺秋泰曾,本還有個二老爺叫作秋茂彥。羅氏正是二老爺的夫人,阿斓小姐也是正是二老爺和夫人羅氏嫡嫡親親的女兒。只不過二老爺十幾年前自己搬出秋家在南城裏自立門戶,所以一直不被族中所容,叫人從族譜上剔出去了。”
“我自小是跟着小姐一道在南城長大的,一直在夫人羅氏開的食肆中幫忙打雜。只因秋家和國公府有婚約,今年婚期在即,大老爺這才借我家另一位小姐的病相迫,逼得阿斓小姐在及笄之前過繼到他名下,做他的女兒名正言順嫁過來。”
宏毅聽着滿慶兒說的話句句是真,全在沈昭預料之中,這才不動聲色地側目打量沈昭。
眼見沈昭還是神色如常般凜厲,他便自覺站在邊上繼續聽滿慶兒說。
滿慶兒見沈昭不聲不響,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生怕沈昭還當她在撒謊,于是越說越急,一抽一抽幾乎要噎住。
“至于我和小姐想出去,也不是想溜,我們不過就是想回南城,回去去跟二老爺報個信……”
她一說到這,聲音戛然而止。
秋斓和她專門叮囑過,關系到科舉搞不好是抄家的大事,決不能随意說出來。
走漏風聲是其次,惹禍上身才是真真的關鍵。
她眼珠一轉,改口道:“去給二老爺報個平安信,請二老爺和夫人不必記挂。”
沈昭看滿慶兒說了一半把話音掐了,顯然又在用假話搪塞,也不急不氣。
他只是佯咳兩聲,陰笑着低聲道:“滿慶兒,你不老實,我看你怕是又想嘗嘗冷金魚兒了?”
“還是仗着自己是夫人的貼身婢女,你覺得我不敢?你家小姐嫁的是什麽人,進鎮國公府之前,你不會連一點傳聞都沒聽過吧?嗯?”
滿慶兒狠狠抖了一下。
她自然聽過。
鎮國公世子沈昭啖人肉飲人血,拿人命當藥引子,是要殺人的。
原來這些傳聞根本不是空穴來風。
這些傳聞全都是真的。
滿慶兒心下只覺得徹底完了,幹脆竹筒倒豆子似的悉數交待,生怕說得不夠快就提前到達死期。
“我家二老爺是個老秀才,考了十幾年都過不了鄉試。只因為我們昨日偷聽到其實隐約是大老爺想過手腳,所以才害的二老爺十幾年沒能有功名。”
“只是二老爺锲而不舍科科不落,如今大老爺更和一個姓窦的大人打算傷及二老爺發膚,想着只要二老爺身體有殘缺,便再也不能科舉了。小姐擔心他的阿爹,我也擔心老爺,這才想方設法出去報信。”
滿慶兒朝着沈昭磕了個頭:“我們家二老爺是個頂好的人,清清白白考了一輩子,早該為官入仕扶搖青雲,當個青天大老爺了。”
“小姐說這搞不好是科舉舞弊的大事,輕易走漏風聲會惹禍上身,小姐也是擔心您受到牽連。”
“世子爺,能說的我都說了,我只知道這麽多……您能不能別讓我……”
沈昭的食指在榻上輕磕幾下,忽然朝滿慶兒咳着笑出聲:“行了,別哭了。”
“吓唬你的,我自然知道下毒和你們無關。”
滿慶兒啞然。
沈昭又道:“來了這麽多天,別莊什麽樣你不清楚?”
“這兒連塊銀子都摳不出來,去哪給你吃冷金魚兒?”
滿慶兒這才回神,忙手忙腳抹掉臉上的眼淚。
沈昭又笑一聲,費力似的喘兩口氣:“瞧你那點膽子。”
“你命還長着呢,好好的人,橫豎總得跟你家小姐死在我後頭。”
滿慶兒連忙搖搖頭:“不成不成,小姐說世子爺長命百歲的。”
她又稍加猶豫:“是小姐說事關重大,我才沒對世子據實相告,求世子千萬不要為難我家小姐。”
沈昭泠然道:“你家小姐說的都沒錯。”
“你知道的這些,除過你們家二老爺,日後絕不要再跟任何人透露只言片語。”
滿慶兒這才松下口氣,使勁點頭,急忙應聲:“是,滿慶兒明白。”
沈昭又說:“我知道你是嘴嚴的,心中也對輕重有數,日後好好跟在你小姐身邊聽她的話,別莊本就不多人,你盡心伺候她也算功勞。”
“想去哪就去,日後宏毅幹不着你們,若有什麽難處,盡管再找他幫忙便是。”
滿慶兒這才面露驚喜,連聲道:“多謝世子,滿慶兒一定照顧好小姐。”
沈昭又掃一眼門邊:“不過,既說過不再提起,那就到此為止。”
“今晚我們說過的話也要全爛在肚子裏,對你們家小姐也不必說,免得她憂慮。”
“是,您說的話,滿慶兒也全都記在心裏頭。”
沈昭臉上這才又挂上些往常那種溫溫良良人畜無害的笑意。
“你記得就最好。”
他這才打發道:“碗不用你再收拾。”
“你回去罷,我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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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午後下過雨,清晨微涼,和煦初陽正帶着暖意冉冉升起,眼見的又是一整日的炎炎天光。
一場春雨一場暖,誠為經驗之談。
小關氏早早起來替沈晖理衣整冠,又收好去私塾準備的筆墨紙硯,被下人們擁着一步三囑咐地将沈晖送出門,這才得了一時半刻空閑。
她見着日頭高了,确實熱的厲害,便心不在焉地用下幾口早膳。
也不知為什麽,她只覺得整個人都厭厭的,索性叫下人們把東西都撤了,換個新的紫金掐絲蓮花香爐,點上半劑沉水香在廊下熏。
椅上早已經蓋過上好的軟錦,坐着也并不會覺得不舒服。
小關氏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手裏的玉獅子,沉水香安神,她只覺得安逸之下釀出來陣濃濃的困勁,幹脆也就撐着額頭,支在椅子上歇了。
約摸片刻之後,只見個婢女打扮的人忙手忙腳地往廊下趕來,正是小關氏的心腹巧兒。
巧兒一身紫衣紅裙,腰間垂根絲绶帶,袖口些許白繡花,髻上挽根綴有珍珠的發帶,穿着竟和個富貴人家的小姐沒有兩樣。
沉水香熏得人犯懶,可巧兒走來只伏在小關氏鬓邊說出寥寥幾個字,小關氏便倏然睜開眼,将那困意全都化作煙雲消散去了天邊。
她眉頭緊皺,玉獅子也差點滑脫,原本斜倚的身子登時直起,似是不信地朝巧兒問道:“你說什麽?”
巧兒便又沉着臉重複一遍,絲毫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夫人,當真的。是方才陳家送來的信,陳太醫昨晚殁了。”
小關氏好像聽了個笑話,猛然笑一聲:“什麽?死了?”
巧兒又道:“奴婢抓着傳信的小厮問了兩遭,都說陳太醫昨晚是和太醫院的同僚宴聚,不想酒酣胸膽,跌進菜湯汁水裏也沒人知道,結果人就給活活嗆死的。”
“酒樓打雜的發現那時候,人都已經涼了。”
小關氏眼角一跳,扣着太師椅的手指不自覺發了白。
她惡狠狠道:“太醫院院使就在眼前,他喝盞酒而已,怎麽還能嗆死在席上?那一桌陪酒的都是死人不成?就眼睜睜看着?”
“我瞧着他們一個個都該跟着去死。”
巧兒忙解釋:“奴兒也覺得怪,陳家說是昨晚的菜都沒動兩筷子,是陳大人自己把桌上的都趕走了,連酒樓裏的小二都平白無故招了一頓罵。”
“廂房裏只剩了陳大人一個喝悶酒,天黑點燈時才有人進門,誰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就出事了。”
“陳太醫要升院使是心照不宣的事,怕是陳太醫心裏覺得熬出了頭,大喜過望多喝了兩杯,這才得意忘形,最後樂極生悲。”
“巧兒以往見過,人若是吃醉酒,便什麽都不知道了。有人冬裏吃頓酒,跌在雪地活活凍死也是有的。”
“陳太醫他老人家已經上了年紀,雖不是耍酒瘋的山野村夫,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酒後胡鬧一通,把自己生生給溺死。”
小關氏聽着這一言一語,心中更是怒火郁結,索性把玩弄慣了的玉獅子重重擲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她更是咬牙切齒地說:“這個沒用的廢物,吃頓酒也能把自己命吃沒了。”
巧兒連忙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夫人您息息怒。”
“人死為大,陳太醫畢竟也是勞苦功高的。”
“何況好歹那方子是留下的,奴婢前幾日已經叫人把藥悄悄抓好,混在補藥裏送去別莊了。”
“陳太醫雖是個沒有富貴命的,卻也不耽誤咱們的事,他死的早,卻也死的巧。”
“夫人您想,死人最幹淨利落,倒還省得皇貴妃來日思慮如何堵他的嘴,更不會叫皇貴妃知道您私底下找他陳太醫拿過藥殺鎮國公世子的方子。”
小關氏聽到着,始覺得稍稍順了些心意。
她緊扣的手指這才緩緩松開:“沒錯。”
“巧兒做的不錯,這麽多年沒白跟着我。”
巧兒得了誇獎,自也笑意上臉,正要殷勤着再奉承兩句,府上看門的下人卻忽然循着來找,打斷了這大好時機。
見被巧兒斜了一眼,小厮也不敢多露臉,只忙慌慌禀話道:“夫人,宮裏頭來了旨意。”
“是皇貴妃娘娘她要宣您進宮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