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玫瑰糖芋苗

秋斓依着沈昭的話又等了些時日,果見鼓街東的寧定樓流出客人酒後過身的傳聞。

周圍客人頓減,都繞着街尾走,一圈的鋪子本就是借着地利賣些比市價高得多的閑雜玩意,這下沒了生意,三兩天只見關了五成。

秋家攢着的身家這次是一下子全都掏了出來,囫囵算是在城北有了落腳的地方。

秋母的手藝是一絕,只要有了這不算太過偏僻的位置,就絕不怕東西賣不出去。

更重要的是這地方位置絕佳,近處既有私塾,也有藥店,比起一家子住在南城的時候要方便太多太多了。

于是秋父大清早就雇了車,帶着秋母和德良從城南搬到城北。

眼下是這頭方落下腳,秋茂彥和夫人羅姝英又要忙着打理鋪子收拾東西。

秋斓便和滿慶兒一早就來迎,從打包的行裝裏挑找片刻,果然看見竹筐裏還有好幾顆去年冬天儲在地窖裏沒能吃完的芋頭。

秋斓眼前一亮,伸手将芋頭都撿出來,讓滿慶兒拿衣裳兜着去洗了。

去掉皮的芋頭又白又嫩,切成見方的小塊,只下鍋熬煮一陣,就會變得軟糯,湯汁也會變得粘稠。

秋斓又翻箱倒櫃地找出堿面來,只輕輕撒一小撮進鍋裏,翻騰的芋汁很快就變得鮮紅透亮。

等芋頭再煮一陣變得軟糯翻砂,鍋裏便再需加些藕粉進去,平日裏秋母做點心少不得藕粉,秋斓自然也就随手摸來。

眼見一鍋糖芋苗已經煮得引人垂涎,只差最後一步,秋斓卻發覺糖不知去了哪。

饒是翻來覆去地找,卻死活找不見往日裏的糖罐子。

反倒是她這動靜太大,驚了旁屋的德良。

“阿斓?”德良一臉疑惑地進屋,“你在做什麽?”

秋斓連忙擺出個噤聲的姿勢。

“現下天氣越來越熱,你們忙着打理,午飯也草草對付了。”

“我煮些頂飽的甜湯晾着,等阿爹阿娘歇下正好能解渴,可偏偏找不到糖罐去了哪,只剩了一鍋粉湯。”

德良輕笑:“阿娘怕要搬的太多,前日用完糖就沒再續了,說是來這邊再制辦呢。”

秋斓臉上多出點失落:“啊?那成什麽樣子?”

“讓你們喝芋頭粉面湯?”

德良笑彎了眼:“我有辦法。”

“阿娘那有罐花蜜,色澤赤紅又香又甜,大約是因為難得,阿娘輕易不肯用的。”

秋斓也咧着嘴角朝滿慶兒壞笑:“那我們只偷用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三個姑娘一拍即合,探頭瞧秋父和秋母還整理着被褥冬衣,就挨着溜進主屋裏頭,果見秋母收着罐花腌蜜。

那罐子精巧得很,花蜜的蓋都還沒揭開,幾個人就能嗅到一股馥郁香氣。

秋斓不禁有些差異:“這不會是什麽名貴花蜜吧?實在太香了。”

滿慶兒也點頭:“嗯,真的好香。”

德良也湊近一點:“唔,好像是玫瑰蜜。”

隐隐的交談驚動了在院裏拆箱的秋母,她一回頭,只從窗中見得三個腦袋湊在正屋的櫃邊研究玫瑰蜜罐子。

秋母不禁擡聲問:“你們三個幹什麽壞事呢?”

抱着蜜罐的秋斓吓了一跳,連忙把東西藏在身後沖秋母搖搖頭:“沒有,阿娘。”

“我們沒幹什麽壞事。”

秋母失笑,又轉過身疊件衣裳:“想吃玫瑰蜜?”

“吃吧,蜜做來總要吃的。”

秋家的幾個孩子各個懂事,可終究還都是孩子。

她料想着孩子們或許是饞了,便也沒有再多加關注,只是忙着打理手上的活計。

待得片刻之後,秋母始覺得日頭高起有些累了,正要拉着秋茂彥坐下歇歇,秋斓便端着涼好的糖芋苗出來院子給他們吃。

小碗裏的糖芋苗色澤紅亮,晶瑩剔透,冰涼清爽。

最點睛的還是那湯汁上的一勺玫瑰蜜,糖芋苗頓時越發香甜,芳馥濃郁。

只一眼,便能讓人食指大動。

秋茂彥端着碗一愣,視線不自主落在秋母身上:“這……這孩子怎麽把你的玫瑰蜜翻出來了。”

“姝英,孩子不知道,你別生他們氣。”

秋斓和德良不知道秋父為何會有這麽一句,也一個個不敢吱聲,悄悄看着秋母。

倒是秋母笑吟吟舀一勺甜湯喂進嘴裏。

“是我叫他們拿的,娃兒做東西比我做的好吃,用了也不打緊。”

“留克不過也就是個念想,往後日子總能越過越好的,到時候再腌就是了。”

秋茂彥便也嘗一勺,扶着膝蓋望了望天。

“嗯,我們阿斓煮的玫瑰糖芋苗,比什麽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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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前幾日就收了宮裏的信,故而趁着午後便潛出別莊到約定的地方等着人。

未幾,果見元令幾人依約而到,只是幾個人一直對最後頭跟着的那個恭恭敬敬,顯然那位還有些來頭。

沈昭便也就毫無隐蔽地直盯着最後的那個人瞧,梭巡的視線始終沒有挪開。

眼見着元令都被打發開,這位才終于扯下兜帽,露出整張臉。

他容貌俊朗,鼻若山棱,端站着的身姿霞姿月韻。

正是太子朱嘉煜無疑。

朱嘉煜唇邊噙笑,擡眼朝沈昭道:“你可有些日子沒來見我了,非要我三顧茅廬?我們沈世子當真是好大的面子。”

沈昭也不意外,只漫不經心地擡起視線,輕撩眼簾随口便道:“手傷沒好,沈昭無顏見殿下。”

“你可得了吧,裝什麽孫子。”朱嘉煜冷不丁嗤笑一聲,“你若是當真肯聽句人話好好養着傷,我倒要去燒高香了。”

“少拿這些事當借口搪塞我,不然太醫陳方金怎麽會死的,別說你不知道。”

沈昭也不急着解釋,只活動着自己的右手:“不是給你回過話麽?我不動刀。”

“我是不動刀,可又沒說我不殺人。陳方金害死循王,毒殺我祖父,你既然敢告訴我名字,難道想不到他會有今天?”

“少在這和我得了便宜還賣乖。”

朱嘉煜見自己的心思被昭然揭開,也不氣不惱,反而樂颠颠笑幾聲:“我是知道你尋這為虎作伥的幫兇尋久了,方做了這君子成人之美,叫你親手料理解恨。”

“過些日子要是不磨一磨,我的喋血刀就鈍了。”

“不過叫你養好傷,卻也是急迫的事。楊大夫說你的傷這樣拖下去便毫無痊愈可能,現下務必要仔細照顧修養。”

“我決不能看着你有事,實在不成你日後……”

沈昭淺聲道:“心領了,沒必要。”

朱嘉煜撇撇嘴,上前兩步不見外地勾住沈昭的肩,壓低聲音語重心長道:“小王八犢子,你怎麽跟我說話呢?”

“你看,你爹中風,我爹寵妾。咱們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總被繼母搞虐待的可憐人,我不忍心看你走上歧途,這是人之常情。”

沈昭面無表情把自己肩上的手撥下身去:“我是說不勞你這狗東西費心,我自有人照顧。”

“留點力氣,對付你的三皇弟去。”

朱嘉煜一愣:“有人照顧?”

他頓時把視線轉向宏毅,又忍不住搖搖頭:“咱們一幫糙大老爺們,做這種細活恐怕不太成吧。”

宏毅這才拱拱手:“殿下容禀,我們爺所言非虛。”

“別莊裏确有夫人主事。”

朱嘉煜摩挲着食指,沉聲揶揄道:“夫人?秋泰曾家那個?照顧你?”

“我看是想照顧死你?”

沈昭唇邊彎起丁點弧度:“我心裏有數。”

“別在這扯閑篇,你專門出宮,總不至于就是來告誡我這點事。”

“說正經事。”

朱嘉煜無奈笑着點點頭:“無甚,就是聽聞你叫宏毅撈了個上京來告禦狀的書生。”

“你這是準備要幹什麽?”

沈昭目光微沉:“秋泰曾摻和舞弊幹擾科舉,十幾年想來也收過不少好處。”

“書生被害得家破人亡,告一告也是人之常情。”

朱嘉煜挑眉,手指又微微摩挲幾下:“我說你是不是也太不講情面了點。”

“秋泰曾可是你老丈人,跟小關氏是真真的親家,你就拿他第一個開刀?”

沈昭鳳眸微眯,唇邊帶着幾不可見的笑意:“皇上次次動心思想廢你這太子的時候,可曾對你講過情面?”

太子無可奈何地笑着點點頭:“我這太子當的,可真是沒勁透了。”

“我怎麽命這麽苦,半點不像三弟朱嘉灼,天生就有個能吹枕邊風還受寵的皇貴妃親娘。”

沈昭神色淡淡:“科舉關乎國本,陛下最恨舞弊之事。”

“所以這次就算是和關家姐妹沾了關系,只要舞弊的證據被扯出來,事情就必然不會止于小風小浪。”

“秋泰曾攀着小關氏已經是天長日久了,他身邊能牽連到的,幾乎都是關氏姐妹的人。這次就算動不到三皇子的根基,也能給他們個切膚之痛。”

“你只要裝好大尾巴狼,下馬的人與我們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拿他開刀不正好嗎?”

太子又慢條斯理地搓兩下食指:“幾年不上戰場,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沈昭嗤笑:“這不是我挑膽子大不大的時候,要成大事,總要冒些險的。”

“皇上早已就動了立後心思,想讓三皇子當堂堂正正的嫡子,你就沒想過這事若成了,你會是什麽下場?”

朱嘉煜渾不在意地輕笑:“可惜兵權不在手裏,真是糟透了。”

沈昭低聲道:“太子殿下你睜睜眼吧,邊關你早就回不去了,就算有兵權,你還想逼宮不成?”

“事不宜遲,如今更是機會難得,凡事要麽不做,既然要下手,那就一次做絕。”

太子摩挲的手指一頓,自顧自搖搖頭,擡眼挑眉道:“我知道事關重大,到時候牽一發而動全身,皇貴妃為保羽翼,肯定要拿東廠來撈人。”

“若是短時間審不撂,被東廠的齊灏搶了先把人帶走,那豈不就白費功夫替人做嫁衣?”

沈昭不慌不忙:“我自有拿捏秋泰曾的辦法。”

“我知道,殿下絕對能讓元令混進大獄,摻和一腳審訊。”

朱嘉煜笑而不語,只是稍作思忖,又道:“不對,這幾年窦威是主考。若說舞弊,也是他受賄行事。要順藤摸瓜,該從他這個主考的身上開始才最有把握。”

“可你偏偏第一個釘死了秋泰曾,繞個圈子白添麻煩,為什麽要舍近求遠?”

“為什麽非置秋泰曾于死地?”

“沒有為什麽。”沈昭聽着這番話,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他只散漫地冷笑一聲。

“因為我想這麽幹,所以這麽幹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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