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松仁雲腿餅
秋斓微訝:“舞弊?怎麽會突然因為舞弊入獄?”
阿爹秋茂彥搖搖頭:“聽說是有人去順天府衙告狀。舞弊事關朝政,惹怒了聖上,如今秋府被封,你又過繼在你大伯名下,阿爹怕會牽連到你身上。”
“雖說舞弊之事罪至杖刑充軍,可這次驚動了天家,難保不會禍及家人。”
秋母和德良聞言,登時也滿臉愁色。
一家人好不容易掙紮出逆境,好不容易才能團聚在此賺些小錢過日子,偏又有不測風雲要打亂一切,将秋家剛剛求來的安穩付之一炬。
秋茂彥定定神:“阿斓是為我這把老骨頭才過繼的。”
“阿爹午後就去祠堂找宗裏的那些人,賣上這張老臉,就是撒潑耍賴,也要讓他們把族譜改回來,讓阿斓回咱們家做女兒。”
秋斓皺了皺眉頭。
她的阿爹明明是個那麽驕傲的讀書人,是人前被尊稱一聲秋秀才。
如今,身居功名的阿爹竟然要不顧臉面去宗族裏鬧事,當着宗族衆人的面将曾經的尊嚴悉數抛棄。
想到這,秋斓心下便只剩了凄苦和難過。
她輕輕咬唇,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行。”
“若是鎮國公府知道,心中肯定不痛快,可大伯已經下獄又問不得他的罪責,最後肯定會為難阿爹阿娘的。”
“家裏的生意才剛有些起色,若是現在出個幺蛾子,那不就全都半途而廢了?”
秋茂彥卻依舊固執:“自你出繼,我日日自責,天底下豈能有賣女求榮的爹?”
秋斓抓住秋茂彥的手:“阿爹,這事還不一定會禍及到秋家,何況我已經嫁了人,現下還要看鎮國公府的面子。”
“咱們不能急,現在自己堵死了路就回不得頭了。”
“這事緩一緩,應當還有餘地,若是真到了那一步,阿爹再找宗族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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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莊已是夕陽日沉了。
院角裏種下的玫瑰早已經破土而出舒枝展葉,再過個把日子就會結出零星花苞。
沈昭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裏的瑪瑙玉墜子,見宏毅進了門也未曾擡眼。
宏毅一如既往地關好門,畢恭畢敬走到沈昭身邊:“爺,殿下從宮裏送了消息。”
“案子查的差不多了,滿共扯出來十七個人,陛下雖然龍顏大怒,但恐怕是看着皇貴妃的面子,也沒有下死罪。”
“秋泰曾應當是要被革了生員功名,杖一百折責四十板,枷號三月,流配煙瘴地面。”
沈昭勾着玉墜子輕甩幾圈,一臉的漫不經心地問:“折責四十?”
“四十大板打完還活着的人,不也有的是嗎?”
宏毅聞言,低低笑一聲:“爺大可放心。”
“雖說刑部也是些見錢行事的勢利眼,可秋泰曾養外室的事鬧得秋府上下皆知,夫人焦氏正鬧着要和離。”
“如今不僅無人替秋泰曾打點,只怕被賣了的窦威還寧肯出錢也想着讓秋泰曾死。”
沈昭眸中看不出什麽情緒,只一言不發聽着宏毅說。
宏毅便繼續道:“刑部的人打板子都是老手,手下輕重有度,能讓人皮開肉綻卻不傷筋骨,也能随随便便幾下就能讓人骨肉盡脫。”
“像秋泰曾這般上過年紀的,二十下就能要了命。”
沈昭聽到這,才垂着眼簾嗤笑一聲:“那就盯住刑部的人,讓他們千萬照顧着。”
“別讓差役過了二十下太多,到時候再打疼了手。”
宏毅随即拱拱手:“是。”
“此外,還有一事容禀,是府裏的消息。”
“秋泰曾當年鄉試冒名頂替的是胞弟秋茂彥的考卷,如今東窗事發,皇上親調當年考卷重閱,大嘆文采卓絕。”
“前幾日看完,傳口谕拔了秋茂彥的功名做舉人,許他明年就可直接參加春闱會試,還許了國子監入學。”
“閣老章鼎致親自見了人一面,秋茂彥才見着就痛述陳情,直說了咱們夫人本是秋家二房女兒,先前無奈過繼給秋泰曾上了秋家族譜,現在無論如何要把女兒重新從族譜上剔出去要回家。”
沈昭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玩的事,便也不加掩飾地笑出聲來:“章閣老怎麽說?”
“秋泰曾失德在先,閣老自然是替秋茂彥做主,命秋家改了族譜。”
“消息已經到了小關氏那頭,現下就只瞞着咱們別莊。”
沈昭驟然捏住瑪瑙墜子,把玩的手也停了下來。
他垂着眸子半斂視線,嘴角雖還殘留着笑過的痕跡,但神情極是凝重,整個人靜靜靠在躺椅上不置一語。
宏毅敏銳地察覺到沈昭細微的動作,便也就收聲不再言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昭才慢慢擡眼:“小傻子自然是不能一直留在秋泰曾名下做女兒,我本已有打算,不成想秋茂彥倒能搶先我們一步。”
“也罷,他還算是個為父的,有點人樣和膽識。”
“事到如今,小關氏恐怕做夢都想和秋泰曾甩脫關系,定不至于還會為難,便由着他們去。”
宏毅點頭:“如此,夫人該也不會再發愁了。”
沈昭臉上又蘊出一抹哂笑,他撩眼看向宏毅:“她慌了這麽幾天,寝食難安,自個兒心裏憋着這樣的大事,偏就不肯對你我說。”
“是信不過我們。”
宏毅默了默:“夫人或許還有別的憂慮。”
“再等幾天,應該就能……”
宏毅話音未落,秋斓和滿慶兒的腳步聲便再一次從遠處傳來。
沈昭挑眉,将玉墜子塞回袖子,眼中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淺光,低聲道:“說曹操,曹操到。”
“瞧,某位這恐怕是找我來探口風來了。”
宏毅便也了然應聲:“那宏毅就先告退。”
話音方落,秋斓果然輕扣兩下屋門,端着碟點心緩步進門。
宏毅沖她點頭示意,退出去的時候還沒忘記帶上門。
秋斓把點心擱在沈昭面前,扯着嘴角沖沈昭輕笑起來。
點心個頭不大,渾圓飽滿,表皮棕褐淺香。
沈昭睨一眼,懶聲道:“夫人總算是想起還有我這麽號人了?”
秋斓苦笑:“我家中有變,父親入獄,這才一連幾天沒顧上找你。”
“你瞧,我今天專門給你做了點心。”
沈昭聞言,這才賞臉似的朝點心盤裏瞧了瞧,起身随手揪一塊慢慢嘗。
結果才吃下第一口,他便撩起眼對上秋斓梭巡在他身上的視線。
沈昭順手掰開點心,見得棕褐色的酥皮裏裹着的既不是棗泥也不是豆沙,反倒鮮紅剔透,如同碎玉。
秋斓連忙解釋:“是松仁雲腿餅。”
“酥皮也是先炒熟才調和的,和一般的酥皮味道不同。”
“這餅的餡子是火腿肉蒸熟腌了蜂蜜,我是怕豬油多了太膩,才換成上好的松仁。所以吃起來又鹹又香,入口甜潤,和尋常酥皮點心不一樣。”
“初嘗着或許味道怪,但耐回味的很,怎麽樣?你吃吃看喜不喜歡?”
沈昭嗤笑:“火腿肉調餡?”
“這東西難得,向來是送進宮做供品的,你就直接切碎上鍋一蒸拿來調餡?”
秋斓故作高深:“給你吃自然要是最好的,其他不必你操心。”
“我有的是辦法,能把你養得康健如初。”
沈昭不動聲色地聽着,自顧自将點心慢慢吞了,才慢條斯理擦擦嘴角。
“秋侍郎的事我有耳聞,聽說是關系着你二叔?”
“你二叔十幾年前鄉試被人換了卷子,如今昭雪,前幾天就被皇上親拔功名,如今已經是舉人老爺了,來年就能直接會試。”
秋斓聽聞阿爹已經當了舉人老爺,登時沒忍住臉上喜色,拉着沈昭追問道:“真的?”
沈昭只裝作沒看見她的表情,又沉聲道:“可惜秋侍郎身陷囹圄,如此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秋斓眨眨眼,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身為人女”,“親爹”下獄,她合該學着秋家女眷們哭一哭的。
不過秋泰曾卑鄙龌龊,她實在掉不出什麽眼淚,只能急忙掩住喜色,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對沈昭道:“父親當真是太糊塗。”
“怎麽能做這種搞不好就掉腦袋的事。”
沈昭半撩眼簾瞧着秋斓的神情轉變,看她想笑卻又不能笑的拙劣演技,不自覺彎起了唇角。
他懶懶伸手抵住額角,不置一語,只輕笑着看秋斓。
秋斓更是努力醞釀半天,奈何怎麽也哭不出來。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廚房裏找些辣子白蔥熏一熏眼睛,好眼淚汪汪地将戲演真一些。不料才一擡眼,便正對上沈昭的視線。
沈昭的視線梭巡在她身上,眼神中的哂然顯而易見,仿佛早已經把她的戲看透了。
可偏偏沈昭又只是一味地笑,什麽也不說。
秋斓被看得發慌,連忙收起視線躲開,低聲喏喏道:“我……”
“事到如今已然是挽回不得了,我心裏也亂得很。”
她方把頭低下,便聽到沈昭又說:“夫人不必太過憂心。”
“秋侍郎入獄皆是因為你那二叔,如今你二叔平步青雲得了聖上親自閱卷,反倒絲毫不管他親兄的死活,叫人聽來實在可悲。”
“做人做得此般得意,豈不知馬有失蹄?”
秋斓一怔,眼中也染上了疑惑的神色,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擡頭打量沈昭。
沈昭又道:“如今害得你傷心欲絕,更是天大的錯處。”
“我自不能平白受你照顧,總得想法子替你分憂解難的。”
秋斓皺起眉頭:“你有法子?”
沈昭眼角堆着笑意:“自然是讓人再得意不了的法子,讓你能舒心的法子。”
秋斓愣了愣:“不必如此的,是父親有錯在先,日後本該多做善事。”
沈昭卻不肯依:“你那二叔秋茂彥既然無情,我必然要狠狠替你出一口惡氣。”
“方才有宏毅,我早已囑托完了,你只管放心。”
秋斓瞳孔微縮,連忙追問:“你想幹什麽?”
沈昭笑得越發明顯,沒有忙着答話,只并着四指輕輕擡手。
秋斓認得,那是手刀。
就是話本裏說的殺人拿命的意思。
她驚出一身冷汗,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看起來溫良恭儉讓的沈昭,能如此毫不猶豫地下狠手。
秋斓一愣,猛然起身。
“你敢?”
“你要是敢讓人傷我阿爹一根頭發,我就……”
話音未落,卻見沈昭只是伸手從盤裏又拿出一塊松仁雲腿餅,波瀾不驚地問一句:“你就怎麽樣?”
秋斓這才發覺自己情急失言,底氣驟減,支支吾吾起來:“你要是敢動我阿爹,我就……”
沈昭笑着撩眼,不緊不慢地挑起眉梢,像是早就在等着秋斓這一句。
“哦?你阿爹?”
“你阿爹不是臭棋簍子秋泰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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