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酸湯粉
陽光被窗框分割成花型的菱格, 平平整整鋪灑在卧房地上。
秋斓進屋時,蜜合色的床簾子已經打了,規規整整挽在床邊。
她便順手從黃花梨架上拿了搭在上頭的正絹直身長袍, 直往沈昭身邊去幫他穿衣裳。
“早膳都齊了, 昨天專門進城買來的乳鴿炖湯, 你今天嘗嘗。”她說着順手抖開袖子。
秋斓方及笄半年, 個頭比沈昭矮上許多。衣衫本就放量寬大,故而她幫沈昭套衣服也總得舉着胳膊拿, 像是讓衣裳裹着,稍顯出幾分嬌憨笨拙。
沈昭看得好笑, 只是見她樂此不疲得很, 便也沒有多言。
結果秋斓才剛幫忙穿好半衽, 沈昭一回手系帶,寬袖便囫囵蓋住秋斓半個腦袋。
沈昭見狀, 對面前兩眼一黑的小矬子嗤笑道:“罷了, 我自己穿。”
秋斓反應了一陣,有點蒙圈地伸手撩開袖角,這才發覺沈昭的直身織有雲紋, 只不過通身的凝夜紫倒是讓花紋不怎麽能看得出。
她連忙又扯着衣裳, 小心翼翼幫沈昭套了右邊的袖子:“你小心一點。”
沈昭從善如流地穿完,自顧自垂眸系衣角綁帶。
秋斓也閑了手, 便站在一旁定定地睜着眼看。
沈昭骨相極好,如今被仔細養了些許日子,人雖氣色仍舊有缺,但已經不似秋斓剛到別莊時那麽削瘦,整個人風姿卓絕恰到好處。
秋斓微微擡眼便正對上他的下颌線。
白淨細膩,溫潤流暢, 讓人不由自主想伸手摸一摸,仿佛觸感會像玉佩那樣圓滑。
秋斓瞧得出神,忽又擡起頭對上沈昭的視線:“阿昭。”
“別叫我阿昭。”沈昭沉了沉眸子,他長秋斓的好幾歲,被這一聲阿昭叫得好似全白活了一樣,“沒大沒小。”
秋斓卻不置可否,只一臉疑惑地問:“你怎麽總喜歡穿顏色如此深的衣裳?”
“不是玄色,就是深紫,看起來都悶沉沉的,人看着都徒大了好幾歲。人家說鮮衣怒馬少年郎,你才二十出頭,儀表堂堂,多穿些亮色的不好嗎?”
沈昭輕嗤,一如既往伸手輕捏秋斓的臉。
他視線逡巡片刻,才緩聲道:“你還知道我比你大?怎麽跟我說話的?”
秋斓不言,只眉眼彎彎,驟然對着沈昭笑起來。
這一笑,便是春風霁雨,迎面落在沈昭眼底心上。
沈昭抽了手,撩起眼正要開口,便見滿慶兒快步走來神色匆匆。
“小姐,世子,國公府來人了。”
“是國公夫人身邊巧兒姑娘帶着,成群結隊的,不像是來送東西。”
秋斓忙牽着滿慶兒略作安撫:“別慌,我去看看。”
她說着回頭瞧一眼沈昭算是打了招呼,轉頭便領滿慶兒去見人。
秋斓雖沒有見過那位巧兒姑娘,但看一眼人群卻也覺得不難認。
這位巧兒長她幾歲,白衣紅裙珠環翠繞,穿得似個商賈人家的小姐,一看定是在國公府裏得臉的大丫頭。
“巧兒姑娘。”秋斓見人三分笑,“是主母又有什麽吩咐?”
巧兒這才蹲着身子福了一福:“夫人說先前照顧國公手忙腳亂,只想着讓世子留個僻靜地方修養,卻不成想考慮得不夠周到,讓世子在這荒山野嶺的耽擱了病情,身子遲遲不見起色。”
“夫人日夜憂慮世子的病情,近日聽聞下人們說世子醒來的時候越來越多,有時候還能下床走走,這便叫我專程來請世子和少夫人遷回國公府去。”
“少夫人瞧,馬車都備好了,鋪得兩層全是鵝絨軟墊,一路上定能讓世子和少夫人舒舒服服的。”
秋斓撩眼,臉上盛的笑意更濃了些。
她早知小關氏跟沈昭是勢同水火。
如今小關氏驟然要他們遷回府,肯定安得不是什麽好心。
她定然不能随口同意遷回國公府去。
“姑娘行了遠路,定是累得很,先喝盞茶歇一歇。”秋斓輕瞥滿慶兒使個眼色,又拉着巧兒坐下,“多謝主母挂懷,可下人們報喜不報憂,也不跟主母說實情。”
“巧兒姑娘不在別莊,是不知道。世子昨兒看着能下床,我扶着走了兩步,誰知今兒又連嗑帶喘的。”
“世子這病情反反複複,其實全然尚未見好,山路崎岖颠簸,只怕世子受不得這麽一趟勞頓。”
秋斓裝模作樣地長嘆一口氣:“這都是我的錯。”
“今天恐怕是遷不成,若要回去,總得等個世子病情穩定的時候。何況在別莊長居如此久,總有些東西得收拾收拾的,只怕還得再多些日子。”
巧兒皺皺眉頭:“可是夫人專門吩咐我來請,這我可就要犯難了。”
正言語間,滿慶兒前來奉茶。
茶船剛挨個送到巧兒和秋斓面前,宏毅便忙慌慌跟來便秋斓拱拱手:“夫人,不好了。”
“世子他又暈倒了。”
秋斓抿抿唇邊幾不可見地笑意,擡頭問:“怎麽又暈了?”
宏毅皺着眉頭:“我也說不清,正要用早膳,誰知又咳又喘人直跌,結果就……還請您快去看看。”
秋斓點點頭,這才側目看向巧兒:“姑娘也見着了,世子那離不開人。”
“今日勞煩姑娘,我得先瞧瞧去,姑娘還請自便。”
幾個人也不等巧兒回話,就起身往外,等巧兒一時半刻反應過來,人已經走遠了。
滿慶兒回頭瞧着無人,便忍不住看着宏毅笑出聲來:“你演得還挺像回事嘛,以前沒瞧出你還有這本事。”
“是爺叫我來救夫人和你的。”宏毅輕描淡寫,“爺說先回去用早膳,國公府的人要是不願意走,就讓他們等着去。”
“鴿子湯都盛好了,爺正候夫人回去呢。”
秋斓笑吟吟推門進屋時,沈昭正閑散地倚在躺椅上把玩玉墜子。
他見有人,也只不急不慢撩起視線哂然一笑:“回來了?”
秋斓撇撇嘴,扯着沈昭的衣裳拉他起身:“我都快編不出來詞兒來了,你倒會在這偷閑。這你來我往的推辭我雖會些,可總不能次次都這樣推脫。”
“小關氏為什麽忽然要我們搬回國公府去?總不至于當真是善心大發?”
沈昭唇角勾起幾分弧度:“別急,吃飯。”
“你既然好不容易推了,那就先好好寬兩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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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兒帶着國公府的人聲勢赫赫,結果被扔着喝了兩盞茶,最後只能铩羽而歸。
秋斓和滿慶兒探着人走遠了,這才收拾行裝,借口買東西進城。
國子監遠在城東,自秋父入國子監受學,每月便只有一日才能歸家。
她不同沈昭多說鋪面的事,沈昭也不阻着她進城,兩個人就這麽心照不宣地過了好些日子。
如今家中鋪子全靠秋母和姐姐德良打理,秋斓自然是擔心偏多,進城自然也就越發頻繁。
城北的鼓街是條主道,前些日子因着寧定樓出了意外紛紛降租,但個把日子一過,人流便又陸續變多。
店裏早早酵了漿水做飲子和涼面,但日久不免得品種單一了些。
故而秋母先前便趁手一起酵了幾罐酸湯,紅的白的都有。
秋斓才一到家,紅酸湯已然出壇了。
紅酸湯入壇酵時便加過番柿,故而出壇時鮮紅清香,遠遠就能聞到一股酸香味。
秋母早晨便磨米漿燙好切作食指寬的扁粉,只等有人點一碗酸湯米粉,便将米粉同新切的豆腐皮,小油菜,嫰豆芽一起煮了,肯加些錢還能放些雞肉吃碗葷的。
等粉和配菜悉數煮熟,只一股腦放進碗裏,再澆勺紅酸湯,便是引人食指大動的酸湯米粉。
夏季本就天氣炎熱。
一碗酸湯米粉勁道順滑,酸味醇厚,番柿又伴酸帶甜味道奇特。
地道的酸香濃香醇厚,經過調料精心調和,便能讓人胃口大開。
漿水酸得清淡,紅酸湯卻能一反這種簡單透亮,用一種霸道的姿态為所有食材渡上濃郁香氣。
酸也要分門別類,圓面扁粉各有千秋。在秋家的小店裏,食客能循着自己的愛好吃到舒心。
德良身子硬朗不少,一早就在店裏幫着燙粉了。
寧定樓前人來人往,免不得還有在酒樓裏喝多了圖着一碗酸湯來解酒的。
店裏的米粉都薄透韌道,一燙就熱,兩面蘸上酸湯極其入味。
德良也是熟能生巧,燙粉已經燙得游刃有餘。
她在店前見秋斓和滿慶兒回來,忙不疊将人迎進門來。
“你們午飯吃過了?要不要燙碗酸湯粉吃?”
“我這手藝如今可不是蓋的了。”
“阿姊可莫再說了。”秋斓見德良拿着筷子說得喜自心發,自己便也高興,“你做女紅已經是我學不來的,如今連下廚也精通完,我什麽都比不過阿姊了。”
德良聽得直笑:“你是不是偷吃阿娘的玫瑰蜜吃多了?說話甜得膩。”
秋斓正想再回句話,見店裏頭忽來了客人,便示意德良先忙。
來人點了碗酸湯粉,德良正将碗端去,那人就借着這功夫結結實實揩了德良的手一把。
德良一驚,碗便狠狠一晃,濺了些酸湯出來。
那人倒也不急,就獰笑着問:“你們這粉嫩不嫩?”
“早晨新做的,自然嫩。”德良埋頭擦桌子,便也不曾多心。
話音還沒落,德良的手便囫囵讓人抓住又摸了一把:“我看再怎麽也沒你的手嫩。”
德良這下回了神,見着眼前的人臉上生痦,像是個街頭的喽啰混混,連忙将手抽了出來,質問道:“青/天/白/日的,你想幹什麽?”
那混混聽得這問聲也不急,只歪着嘴笑道:“哥兒我不想幹什麽,就是天天打你們門前過,瞧着這店裏頭光是你和你娘,家裏沒個男人那怎麽能行?”
“我以後天天來,照顧照顧你們家。”
“你不跟我,我湊活湊活給你當個後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