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桂花酒釀小圓子

第二日一早, 初陽透過花窗,被分隔成細碎的花瓣映在地上。

秋斓被照醒時方想起昨晚困得厲害,連飯也沒顧上吃, 就趴在沈昭身上睡着了。

她面上微燙, 連忙起身, 這才發覺躺椅上空空無人, 只扔着看過一半的書,沈昭不知是去了哪。

而她一個人躺在沈昭床上, 鞋也不知是被誰脫下來規規整整擱在床邊。

秋斓滿心都是昨晚的“蛇打七寸”,便也沒心思計較沈昭去了哪。她忙換身輕便小褂, 叫滿慶兒梳梳洗洗, 就緊着往城中趕。

鼓街上的店鋪林立, 早早都開了張迎客,只有秋家的店關着門。

秋斓忙敲了敲, 半晌才見德良怯生生打開門來松下一口氣。

“阿斓?你昨晚回得那麽遲, 怎麽這麽早又來店裏,你得好好歇一歇才是,何況國公府裏你怎麽交待?”

“姐姐莫怕, 我昨晚想了辦法。”秋斓拉住德良的手:“世子他病得重, 才顧不上管我。”

“今天照常開門,把酸粉燙好迎客就是。”

德良笑着點點頭:“嗯, 我這就去。”

姊妹倆帶着滿慶兒把店面打理一新,臨近中午,酸粉漿水也都備好了,就等着客人上門。

店方一開,滿慶兒站在門口迎人,先等來的卻是珙桐書院的郭秀才。

郭秀才慢條斯理進了門:“今早聽院主說那街頭的張三來尋不痛快了?”

“我便趁着中午來瞧瞧, 要幫忙也好多個人手。”

德良忙讓滿慶兒把人迎了進來。

“多謝郭大哥,燙碗粉當午飯吃了吧?”

郭秀才連連擺手,但架不住德良熱情,最後還是擱了五個銅板,吃了德良偷偷替他加肉的酸粉。

秋斓也倒了涼飲子給郭秀才,但視線還是都跟滿慶兒落在店外,只專心揪着那痦子臉的人影。

只不過郭秀才吃了兩盞茶功夫,痦子臉都沒在人群裏出現過。店裏零零散散又送走幾波客人,郭秀才坐久了,只說自己像是個賴子,占着店裏位子,便也告辭離開。

這一走不打緊,人剛才離開,痦子臉張三便好像嗅到了味兒似的大步流星走過來。

秋斓還正碼着碗,隔着遠遠的救瞧見那潑皮無賴獰笑的臉。

她捏住碗的手一攥,連忙對着滿慶兒使個眼色。

痦子臉張三更是毫不避諱,直勾勾盯着德良:“喲,這一早就開着門等哥哥來呢?”

“好哥哥這不就看你來了。”

秋斓看得人進了門,瞬時擡腳把人踹了個大馬趴:“滿慶兒,把人擋着,可別叫他跑了。”

“昨兒吃飯的大爺說的是不是就他?臉上生顆痦子,名兒叫張三?”

滿慶兒連連應聲:“正是,都說他軋着人錢,有人正到處找他呢。”

張三一慌,随即又嘿然一笑:“我才賭輸幾個錢?犯得着抓我?”

秋斓瞪他一眼:“就算是小錢,可這滾着滾着不就欠大錢了?”

“反正我們也不懂這個,我們也不管你該着誰,只知道有個姓唐的大爺要找你,逮着你就能領賞錢的。”

痦子臉這才愣了愣,像想起什麽似的推了滿慶兒一把,連滾帶爬起身往外跑。

秋斓瞧着他出了門,還故意喊:“滿慶兒,快把人攔住呀,頂咱們賣十碗粉呢。”

痦子臉瞪着秋斓,只是底氣早被掏得一幹二淨。

他強壯壯膽子,邊跑邊喊:“你……你給我等着。”

秋斓叉着腰,罵罵咧咧:“我自然要在這等的,你昨天吃了姑奶奶一碗粉還沒給錢。”

“有本事別跑,拿你換十碗粉錢姑奶奶不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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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酷暑,別莊裏只能聽到幾聲蟬鳴。

下人們往常都不到沈昭的院子來,何況沈昭早就倦了那些打打殺殺的嘶鬧,他本也喜靜。

故而偌大的院子裏常常靜得仿佛帶着死氣。

唯有秋斓回來的時候,這裏才會多出點銀鈴似的笑聲,遠遠地就能穿院過窗,傳進沈昭耳中。

沈昭于是看着一雙缃色登雲履輕快地邁進屋,他方擱下手裏看了一半的書,慢慢擡眼朝秋斓瞭過去。

光線順着打開的門直瀉進屋裏,将地面找出見方的亮塊。

秋斓站在光裏,個子算不上高,被夕陽繞上一圈圓滾滾暖融融的輪廓,周身都散着淡淡的金黃。

秋斓穿了件茄花紫色薄紗褂并麹塵色馬面裙,走路生風,裙擺翻飛,幾乎是一蹦一跳地朝屋裏走過來。

和昨日的垂頭喪氣不同。

她一看到沈昭,登時嘴角微揚,臉上帶笑,連眸子裏都是亮晶晶的。

沈昭輕斂眸光,莫名覺得似乎并沒有什麽理由,但周遭卻都被一種名為“愉悅”的情緒浸滿了。

于是他唇邊也不自覺勾出幾分弧度。

不過沈昭仍舊不多話,習慣性只靜靜瞧着秋斓的舉動。

秋斓這邊帶着滿慶兒小心翼翼把托盤放在桌上,又把東西獻寶似的一樣樣搬到沈昭眼前。

“快來吃飯。”

“今天做了道筍雞脯,另外這盤是用紅馥馥柳蒸的糟鲥魚,都是今天在城裏新買的。”她說着又端來兩盤,“這是兩碟素的,有清炒的嫩銀芽菜和冷拌的野苋菜。”

“還有還有。”秋斓又從食盒裏端出個碗,“這個桂花酒釀圓子也是給你做的,用冷水湃過,這種燥熱天氣吃着最爽口。”

沈昭瞧着精心烹制過的四碟菜,神思緩緩飄了飄。

雞脯和糟鲥魚雖沾葷腥卻不油不膩,素菜更是不似尋常那般被煸到油汪汪的,他便知秋斓又費心思了。

夏日溽暑,飯菜本就比尋常少些五味調和。

不過秋斓還有酒釀圓子,酒釀調得不濃不稠,圓子個個搓得像黃海東珠一般大小,既不費嚼又不單調。

湯水面兒上還要漂一層細細碎碎的幹桂花茬,便能将酒釀的甜味蘊上一層更濃的桂花幽香。

更重要的事,這酒釀圓子用冰湃過,清甜冰爽,解渴消暑。

饒是只再懶得饞蟲,也能在這炎炎三伏裏被勾起來。

沈昭還正暗自思忖,便冷不丁被秋斓塞只銀湯匙進手裏。

他撩眼望着秋斓滿眸的欣喜,也不急着吃,只輕聲漫語問:“蛇打死了?”

秋斓一頓,滿臉疑惑地瞧着他:“嗯?你怎麽又知道得這麽快?”

沈昭嗤笑不言。

不是都寫在臉上麽?

何況這破天荒的四菜一湯一看就費足了功夫,豈是他能随便享受的?

秋斓見沈昭賣關子,便也故意搪塞:“你只管吃就是了。”

“反正我今兒就是高興。”

“那可不成。”沈昭把銀勺擱回碗裏,“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稀裏糊塗地吃,卻不知道為什麽有這麽一遭,豈不就白吃了?”

秋斓支在桌上撐着下巴朝他蹭了蹭,連眉眼都彎着,她湊到沈昭身邊故弄玄虛似地問:“你真的,真的想聽?”

沈昭笑而不語,只輕攪幾下碗裏的酒釀。

桂花瓣全都被攪和進碗底,混進清甜的酒釀裏頭,像是玉石裏透着的淺黃飛絮。

秋斓的笑意憋不住,眸裏也是,嘴邊也是,聽到沈昭提起了話茬,終于像水開了閘一般找到傾訴對象。

“其實也沒什麽。”秋斓的食指繞着自己鬓邊的碎發,“先前在鼓街碰到一個特別可惡的混混。”

“那個混混游手好閑,在小店裏輕薄女流,還要挾天天回來游蕩。”

“怎麽會有這種人呀?是可忍孰不可忍對不對?”

沈昭慢條斯理地喝甜湯,聽完秋斓一番描述,臉上也沒有出現什麽秋斓意料中特別欣慰或者滿意的表情。

秋斓便伸手揪他袖口,皺着眉頭問:“你說是不是嘛?”

沈昭卻只輕“嗯”一聲。

音調裏仿佛還帶着十成十的敷衍。

秋斓迫不及待要往下說,故而也不多計較。

她說着起身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但我是誰?我怎麽能看得下去這種事?”

“滿慶兒把人趕跑了一次,我就知道那個混混肯定還會回來的。”

“還好我聰明又機智,很快就想出辦法揭了那混混的老底,把他給吓得大驚失色連連求饒。”

“要不是我大發慈悲讓他滾蛋,他就差跪在我跟前磕頭叫我姑奶奶了。”

秋斓自顧自點點頭感嘆道:“我怎麽這麽有本事呀。”

沈昭看着小姑娘眉飛色舞侃侃而談的樣子,徑自伸手彎起纖長的手指掩掩唇角,繃不住驟然嗤笑出聲來。

秋斓一頓,側過臉瞥向沈昭,忿忿不平道:“你笑我?你不信?”

“不信你問滿慶兒,滿慶兒就跟在我身邊的。”

沈昭也不見收斂臉上的笑意,只不過吃人嘴短,他也不願掃了秋斓的興,于是就輕描淡寫一句:“我沒說不信。”

秋斓皺皺眉頭,總覺得沈昭這話十分沒有可信度。

“你還笑?”她頓時伸兩根手指忽然按住沈昭嘴角,“知道我的厲害沒有?”

沈昭漫不經心地垂眸,只見秋斓仰着頭看他。她一雙鹿眼雖兇巴巴瞪着,卻絲毫沒有什麽威懾力。

不僅如此,小姑娘話裏還帶着點警告的口吻似的對他說:“我跟你講,你以後最好注意一點,我超有本事的。”

“這個混混就是你的前車之鑒,你要是再敢欺負我,你就完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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