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的臉好燙啊
宏毅和滿慶兒一別過身就往城東趕, 轉眼便已是日頭西沉。
一艘畫舫就懸停在東城門外的湖邊。
夕陽趁着落日前的最後一絲時機平鋪向整個湖面,仿佛想将瑰麗的色彩永遠留下。
人販子都三兩聚在船上,攏共十幾個。
他們日日在船上吃住, 拐着了人也關在船艙裏, 全走水路, 故而嚣張已久, 卻硬是沒被官府拿着過把柄。
宏毅正潛在河邊的草叢看着船上人的一舉一動,卻沒料到沈昭會親自過來。
“爺, 您怎麽……”他輕皺眉頭。
沈昭盯着畫舫,并不做解釋, 只低聲道:“來都來了, 做幹淨。”
“天王老子罩着他們也沒用。”
宏毅笑笑:“爺放心, 不過一群欺辱老弱婦孺的烏合之衆,不比練家子。”
“我今晚就讓他們人間蒸發。”
話音才落, 宏毅便先大步流星踏上畫舫。
人販子們見是有生人上船, 立即抽棍拔刀,阻住了宏毅的去路。
幾個滿臉橫肉的大漢譏笑道:“就你一個,也敢來爺爺手裏贖人?”
“膽子倒是不小, 以為我們這船是随便想上就上, 想下就下的不成?”
沈昭安步當車緩緩跟上,聽聞這話倒也不為所動, 只有兜帽下的薄唇微勾。
宏毅見狀,随即壓下眉頭沉聲道:“把人送出來。”
圍坐的幾個人頓時哈哈大笑:“這還真的第一次見敢跟爺爺們放狠話的。”
“人就在後面的船艙裏,就看你有沒有命去救。”
“小子,你是不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太長了?”
“知不知道你站的那塊地方,有多少逞英雄的人被打斷了腿?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麽地方, 上面供得是哪尊佛爺,就敢單槍匹馬地來送死?”
“小子,再給你個機會。現在立馬跪下磕三個頭,叫聲‘爺爺’,咱們再給你留條命在。這地方荒郊野嶺,喊救命可沒人聽。”
“這是你們自己把活路堵死的。”宏毅冷笑,伸手壓住身後的雁翎刀,“你們也說了,這地方荒郊野嶺,喊救命可沒人聽。”
他像請示似的側目瞧向沈昭,便見沈昭正擡眼瞥這不算小的畫舫。
不過片刻功夫,沈昭面無表情地把拿起手邊的油燈丢進宏毅手裏。
“點了罷。”
“我不喜歡聽死人要挾我,更不喜歡給別人留艘空漂在湖上的畫舫當爛攤子。”
他擡眼朝幾個人販子冷笑一聲。
“我也給你們個機會。”
“下輩子要是還做人,記得投胎仔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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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斓晌午才跟滿慶兒說要去買酥酪,随即就覺得腦袋發暈,緊接着便沒了知覺。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期間只迷迷糊糊有了點意識,卻薄弱得很,聽得是群人販子商量着要把她賣去什麽地方。
再仔細一聽,方發覺是那痦子臉被趕出去之後記恨在心,聯合一群人販子要綁她送到外地的窯子去。
而這群人販子也不是散兵游勇,好似有幾個見多識廣的在拿事。
“那鋪子裏的,不正是秋家人?”
有人認出了她是秋家人,似是有些糾結。
但很快另一個聲音便打消了這群人販子的疑慮。
“跟秋家人吃酒的時候就有人說過,這小娘皮家裏頭有禍患,他家就這麽一個女兒,早些年就被剔出族譜了,秋家那些人都避之不及……”
“放心,就算賣了人,秋家也不會替他們出頭,明日便出京去吧。”
那人知道她阿爹被秋家踢出族譜,根本說不上話,但又似乎搞錯了譜系,自當秋茂彥只有一個女兒。
秋斓本還想再聽些,卻不知怎麽的,意識再一次朦胧起來,她轉而又覺得眼前一黑。
再醒時便是如今,她是生生被晃醒的。
眼前圓月正偏,挂在遠處的樓閣屋檐之間,好像是塊玉盤。
天早已經黑了,月色淡淡,正籠得整個京城帶上一層淺藍色。
她還是第一次從這麽高的地方俯瞰京城。
原來京城那麽大,樓閣那麽高。街道雖然早已宵禁,但好些地方仍然燈照如白暄,笑鬧不絕耳,仿佛和她在的地方根本不是同一番天地。
只是意外中似乎又帶着點異常。
樓在上,月在下,天地颠倒,乾坤倒置。
這般詭異的景象,着實不似是在人間。
秋斓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強行讓自己先冷靜一陣,終于發覺詭異的原因在于眼前的景象全都是反着的。
她現下正被人扛在肩上,不知要被賣去哪裏。
“救命……”秋斓是下意識喊出了口,卻又發覺自己被頂住腹部拿着勁,似是發不出聲來。
她想回頭瞧一眼箍住她的是誰,卻只看到兜帽将側臉擋得嚴嚴實實。
秋斓只能認出那人身形極高,捉她是手到擒來,好像随手就能像拎雞仔兒似的把她囫囵提起來。
而他們正行走在樓閣頂梁上,周圍不見一人一馬,更不見巡城官兵。
寬闊的天地之間,仿佛沒有其他人會來救她了。
秋斓想起意識渙散時聽到的只言片語,知道那些人是想抓她賣到別處去。
她連忙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別鬧。”扛着她的黑影冷聲道,“不然被巡夜的五城兵馬司扣住,可是要被帶去夾拶子的。”
“扣住便扣住,我才不怕,你快點放開我。”秋斓又踢又咬,鬧騰得驚人,“我阿爹可是舉人老爺,我夫君是鎮國公世子。”
“你要是再不放開我……”
秋斓話音未落,便驟然被一聲熟悉的輕嗤打斷。
“不放開又怎麽樣?”沈昭伸手扯下兜帽,始露出那張秋斓最熟悉的臉。他哂笑着側目看向秋斓,“先前是哪一個叭叭地要把牛皮吹上天去,說再也不要管我了?”
“你不是厲害得很麽?怎的?今天還要搬你阿爹吓唬人?”
秋斓一愣,只覺得恐懼和無力在一瞬間煙消雲散,整個人都趴在沈昭肩上愣住了。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
也許滿慶兒會帶官兵找過來,也許阿爹阿娘會循着秋家找到人販子,她甚至考慮過實在逃不出去的話半途也許還能裝病裝死,這樣人販子保不準會把她丢棄掉。
無論是好的可能還是壞的可能,她都做了無數預想,但唯獨沒想過會是沈昭從天而降把她帶走。
她下意識拍了沈昭一把,幾乎是帶上哭腔道:“你是不是又故意吓唬我?”
“你怎麽才來?”
沈昭嗤笑一聲:“那可真對不住。”
“都怪那個只會欺負你的夫君,怪他來晚了。”
秋斓扁扁嘴,算是回了神,她連忙又問:“那些人販子呢?去了哪?”
“你怎麽來找我的?你怎麽出得別莊?你沒受傷吧?”
“去了哪?”沈昭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我讓宏毅送他們去了個挺遠的好地方。”
“至于受傷,自然是不會受傷,畢竟我向來跟人講道理。”
月光像是給沈昭的身形鍍了層銀邊,淡淡的光線照得他整張面龐越發棱角分明。
他直挺的山根邊直落下道抹不去的影,從眉眼起直沒入嘴角側頰未被照亮的暗處,襯得一雙鳳目中的目光格外深邃。
秋斓靜靜看着沈昭說話,整個人不自覺怔了怔。
她就伏在沈昭肩頭上,離得很近很近。
眼前的人無論瞧多少次,都好像初見時那樣能讓秋斓的心“砰砰”亂跳。
秋斓只好躲了躲,想要避開沈昭的視線。
她随便找個由頭道:“你放開我,你扛人扛得像個麻袋似的,我快被你晃暈了。”
沈昭眼中多少帶點不耐煩,卻還是從善如流地把人放在屋脊上。
他轉過去背對秋斓伏下身子道:“上來。”
秋斓一時并沒有聽從吩咐,她鬥着膽子往下看,這才發覺腳下就是三層的樓閣。
第一次爬得這樣高,若是摔下去,只怕要跌成肉袋,秋斓霎時間只覺得腿瞬間開始發軟。
“這麽高?”秋斓連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麽高怎麽走?”
沈昭輕嗤:“這屋頂雖然高,卻算不上陡。”
“放心,有我在,必然摔不着你。”
秋斓這下安穩不少,可是聯想到沈昭病歪歪的樣子,她忍不住又問:“你不是還有傷嗎?你行不行?你背得動嗎?”
“咱們為什麽非要從這走?”
“就你這副小身板,一只手就能拎起來,自然用不到右手。你若不放心,不然你自己來?”沈昭輕笑兩聲,“宵禁已有一個多時辰,你還想從哪走?”
眼見得沈昭當真要起身,秋斓這才一急。
她連忙掉頭顫巍巍地趴在沈昭背上,緊緊箍住沈昭的肩,說什麽都不肯放手。
待到趴穩當,她還往沈昭身上又蹭了蹭,非要抓得緊緊的才罷休,生怕會跟着沈昭在這高頂上會出什麽意外。
“這就怕了?”沈昭揶揄着泠然側目,下颌便也輕輕在秋斓的額角上蹭了一下。
方才還不肯安穩的秋斓頓時一滞,只覺得這種觸碰讓她屏住了呼吸,方才平靜下去的劇烈心跳更是又一次卷土重來。
“我才不怕。”她面上一緋,說着急忙趴在沈昭肩上埋埋臉,生怕被沈昭看出什麽端倪。
沈昭瞧着她的小動作,眼角逐漸蘊出三分無奈的笑意。
“別再埋我肩了。”
“你的臉好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