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涼糕
沈昭話音未落, 便已然背着秋斓直躍到另一座屋頂上。
秋斓定定望着周遭流換的風景,聽着耳畔劃過的風聲,不由得又緊緊箍住沈昭的肩。
她淺聲道:“你……小心一點。”
沈昭順着屋頂溜檐躍壁, 碰到巡城的兵衛從腳下走過, 便會朝暗處隐, 讓人在夜裏看不出絲毫蹤跡。
宵禁的木栅于他而言如同無物, 堂而皇之地趁夜出行,對沈昭來說仿佛是爐火純青的事。
秋斓不禁又愣了愣。
她想起沈昭并不顯虛虧的底氣, 想起他驟然康複的身子,又看着他現下絕非常人能匹敵的身手, 思維終于在這一刻徹底銜通。
她伏在沈昭耳邊問:“你是不是根本就沒病?”
“你是裝的?”
沈昭嗤笑道:“自然是裝的。”
“夫人不愧冰雪聰明。”
秋斓又輕錘沈昭一把:“臭阿昭, 你又騙我。”
沈昭輕聲道:“我的病是假沒錯, 但小關氏下藥和想我去死的心可是真真的。”
“我若還是全須全尾的,她可不得氣死過去?”
秋斓聞言輕嘆一聲:“幸好我沒同意搬回國公府去住, 不然可不就要被小關氏發現了?”
她說着又有些心疼:“你明明這麽厲害, 為什麽要一直委曲求全在別莊過日子。”
“這麽多年,你心裏該多難受呀?”
沈昭哂笑一聲,并不答話, 只話題一轉道:“先前不是你說只要我一死, 你就能和滿慶兒回家?”
“怎麽,不盼着我死了?”
“不要, 我亂說的,我才不想你死。”秋斓連忙道,“你現在沒事,以後也一定會沒事的,真好。”
“我是不能死。”沈昭幽聲道,“不然你不就得守寡?能把惡名遠揚的鎮國公世子克走的夫人, 日後怕是不太好再嫁。”
“讨厭。”秋斓打斷道,“你自己去守寡好了。”
沈昭嗤笑一聲,沒再反駁。
又片刻之後,她才忍不住拍拍沈昭的肩:“阿昭,我們不說這個,我問你件事好不好。”
“我總覺得我阿爹阿娘他們好像有事瞞着我。”
沈昭輕嗤問道:“怎麽?被騙怕了?”
秋斓連忙否認:“才不是。”
“我阿爹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們就算有事瞞着,也一定有他們的苦衷。”
沈昭側目:“那為什麽這麽問?”
秋斓把下巴輕輕墊在沈昭肩窩上:“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好怕,他們有天會告訴我其實我是被他們撿回家的。”
“先前楊先生幫我阿姊看病,說我阿姊的弱症是娘胎裏帶的,可我瞧着我倒是健全的很,半點不像我阿姊似的體弱多病。”
秋斓又仔細想了一陣。
“而且阿爹沉冤昭雪,做了舉人要去國子監念學,這是多光耀門楣的事?可阿爹偏偏一點都不開心,更不讓我們到處宣揚。”
“但若是說他不想做官,他又考科舉考了十幾年,常人哪有這般毅力?這又說不通了。”
她淺淺嘆口氣。
“我從小在陋巷裏長大,以為我們也和鄰裏一樣都是平頭百姓。可後來才知道原來我祖父是內閣大學士,我爹曾經是官宦家的公子哥兒,只不過二十年前叫祖父從家裏趕出來了。”
“可我阿爹人品也貴重,學問也高深,而且聽說那時候科舉連考連中,相貌更是一表人才,京裏的官家小姐們各個寤寐思服。”
“我想不通有什麽必須的理由,讓他一定要被祖父斷絕父子關系,從家裏趕出來。”
沈昭不動聲色地聽秋斓說了一陣,才又問她:“既然如此,那你阿娘呢?”
秋斓頓時語塞:“我阿娘……”
“我也不知道我阿娘是什麽人,阿娘從來沒有提過她的家,更沒有提過外祖。”
沈昭輕笑。
秋斓忍不住挑眉:“你快說話,怎麽又笑了?”
“還看不出來問題在哪?”沈昭語氣如常,“你阿爹為什麽願意放棄榮華富貴,在南城的陋巷裏過一輩子?還能是為了誰?”
秋斓微訝:“我阿娘?秘密都在我阿娘身上?”
她忍不住又皺起眉頭。
紛亂的思緒從四面八方朝她腦海裏湧。
秋泰曾說她阿爹是因為一個“野種”才會出了秋家大門,午後的那些人販子也說秋家人都知道,秋茂彥家裏放着個禍患。
秋斓眉頭一沉:“可我想弄清這些事。”
沈昭嗤笑:“想知道便去問。”
“若是親生的如何?不是親生的又怎麽樣?家人非得有什麽生身血緣才做得成嗎?”
秋斓被問得心裏亂七八糟,擡眼卻發覺沈昭已然背着他越走越遠。
她忙慌慌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
沈昭言簡意赅:“夜色深了,自然是要帶你回家。”
“回家?”秋斓挑眉,“城門早已經關了,咱們怎麽出城?”
“誰說要回別莊?”沈昭輕嗤,“前面就是鼓街東的寧定樓。”
“你……”秋斓一驚,“你怎麽知道?”
沈昭波瀾不驚:“知道什麽?”
“知道秋家的店在鼓街東?”
“還是知道你阿娘阿姊守着店,你日日說是買東西往城裏跑,其實都是回來照料小店?”
秋斓眨眨眼,早已經目瞪口呆。
“你會算卦嗎?怎麽什麽都知道?”
沈昭唇角勾起幾分弧度:“小傻子。”
“下次再往別莊捎點心吃食,別拿蓋了店名紅章的油紙包。”
秋斓雖又被一句“小傻子”叫得氣惱,可終歸反駁不得,只能氣鼓鼓地別過臉。
不過說時遲那時快,也沒顧得上生太久悶氣,沈昭便已然帶她翻牆入居,進了秋家的後院。
秋家人早已然等得心力交瘁,連秋茂彥都從國子監請了辭趕回家來。
驟然見得有人進院子,還吓了一跳。
只是秋斓方被放穩在地上,便忙不疊叫了聲爹娘。
趕回秋家的滿慶兒連忙拉住秋斓的手上下打量:“小姐沒事吧,吓死我了。”
“宏毅呢?宏毅怎麽沒回來?”
“宏毅還有沒辦完的事,明早就見着他了。”沈昭輕瞥一眼,又吩咐滿慶兒:“去找點藥油,你的小姐手上被繩子絞得全是淤傷。”
“家中有白藥。”德良連忙起身,“比尋常藥油好用,我這就去拿。”
秋茂彥和秋夫人這才走到秋斓身邊,心疼地打量打量女兒,方看向沈昭:“不知這位是……”
滿慶兒連忙解釋道:“老爺,這是世子呀。”
“鎮國公府的沈世子。”
秋茂彥見面前的英武青年半分不似傳聞中帶着死相,不由得眸光一頓。
但他還不至于徹底亂下方寸,連忙插手作揖:“見過世子,多謝世子相救之恩。”
沈昭淡淡睨一眼,頓時冷聲道:“免了吧,今晚見我的事不要聲張。”
她瞧向秋斓,又朝秋茂彥道:“照顧好她,我明早再帶她回去。”
秋母這邊忙拉住秋斓的手:“餓不餓?克吃涼糕。”
“還想吃什麽?阿娘現下就給你做。”
“涼糕就好。”秋斓笑眼彎彎,“我最想吃阿娘做的涼糕。”
秋母連忙笑着抹抹眼角淚花,點點頭道:“我這就去拿。”
秋斓見秋母轉身走開,才又湊到沈昭身邊扯了扯沈昭的袖角。
“阿昭,別走,你也留下好不好?”不等沈昭張口,她便又仰頭望着沈昭,“你總說我是小傻子,總不能是白叫的。”
沈昭眼中漾過一抹笑意,似乎是被“小傻子”這個稱呼取悅了,夾撷着兜帽的手指便不動聲色松開來。
秋斓拉着袖子把沈昭帶到桌邊,秋母也已然将涼糕取了來。
“還請世子不嫌。”
秋斓一如往常把勺子塞給沈昭,朝他笑道:“嘗嘗吧,我阿娘的涼糕可好吃了,我都學不來的。”
“江米都仔細淘洗過,摻了大米磨漿蒸的。費上一番功夫才能把口感做的又脆又滑,別的地方根本做不出來。”
“連糖汁子也是我們家的獨門秘方,放了薄荷在裏頭,又涼又甜,冰爽不膩。”
見沈昭從善如流地嘗一口,秋斓便比自己吃了還高興似的。
她這才沉了沉目光,将視線都轉到秋茂彥身上,輕輕叫了一聲:“阿爹。”
“今日綁我那些人知道不少秋家的事。”
“說我們家留着禍患讓秋家族人避之不及,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入了國子監卻還悶悶不樂,為什麽當初會被秋家掃地出門?”
秋茂彥皺起眉頭,和善的表情頓時無影無蹤:“孩子家,莫問這麽多大人的事。”
“這些陳年往事,沒什麽好講的……”
沈昭輕輕撩眸,看着秋茂彥沉聲道:“秋舉人,事到如今,難不成你還覺得瞞着便是對家人好?”
“從你這聽,總勝過從別人嘴裏聽,也免得日後秋家拿捏起你們更有底氣吧?”
寥寥兩句,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
再盯上沈昭銳利逼人的視線,秋茂彥忍不住一怔。
他下意識回頭瞧秋夫人一眼,最終還是在女兒秋斓的央求下打開了話匣子。
“阿斓奇怪也是人之常情。”秋茂彥選擇了妥協,他嘆口氣輕輕搖頭,“當年皆是因為婚事,我才被秋家趕出大門。”
“姝英她不是什麽名門淑媛,當初是因着糟災流離失所,所以才一路颠沛,流浪來京。”
“秋家看不上她的出身,更何況她身邊還帶着個孩子,家中這才千方百計阻隔我們在一起。”
秋斓聽得大吃一驚:“帶着孩子?”
她忍不住心頭冷了冷。
難道她當真不是爹娘親生的?
“阿爹,那孩子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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