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斓還有個舅舅

秋茂彥絕望閉眼:“是德良。”

“德良本不是你的親姊, 她是你表姐。”

“可天災到了你阿娘家,那是何般血流成河,屍殍遍地的場景?你阿娘若是不帶着德良, 如今德良哪裏還有命?”

秋母也長嘆口氣, 顯然是憶起了那些悲慘的往事:“我家中本九口人, 我還有位嫡親兄長, 當時已然成婚,他便是德良的生父。”

沈昭看着院裏晾乳扇的竹架, 不動聲色彎起唇角:“秋夫人何必還要隐瞞?”

“二十年前沒出過什麽天災,只有西南滇州打過仗。”

“若我猜的沒錯, 秋夫人應當不是漢人。”他的視線慢慢挪到秋母身上, 薄唇翕張。

“而是世居滇州的狜族人吧。”

秋茂彥登時仿佛遭到威脅似的皺起眉頭, 語氣也從方才的謙恭有禮變得迅疾嚴厲起來:“你怎麽看出姝英不是漢人?”

才拿了藥回來的德良似也聽了些首尾,頓時一臉驚措:“怎麽會?我和阿娘是狜族人?”

秋茂彥緊拳住手, 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這才轉而道:“姝英的漢話分明沒有人能聽出差別,當初連我都未能分辨。”

“她在京城将近二十年,習慣和穿着打扮更是全都改了, 為什麽還能看得出她是狜族人?”

他眼中滿是震驚和戒備:“連德良和阿斓都毫無知覺, 世子爺怎麽會知道?”

秋斓聽得這些,深感不可思議。

她目瞪口呆地看向沈昭, 卻見沈昭漫不經心地端着茶杯。

“我問,你說。秋舉人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沈昭冷冷擡眸,臉上的笑意也悉數消散。

他輕輕瞧一眼秋斓,視線便又落回在秋茂彥臉上:“還沒輪到秋舉人你問話的時候。”

“我……”秋茂彥深皺着眉頭,卻在對上沈昭視線的一瞬間啞然。

他雖已然活了四十多歲, 從世家弟子淪落成久舉不中的老秀才,又得沉冤昭雪再建仕途,可謂經歷過太多太多。

但饒是如此,秋茂彥還是覺得面前的年輕人帶着比他更深的城府,那銳利的眼神撒過來,連他一時間也看不透。

被沈昭盯着,秋茂彥只覺得不知從哪滋生出了莫名的恐懼。

秋茂彥愣了愣,終于發覺女兒阿斓還在沈昭的手上。

今天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了。

“是。”秋茂彥最終還是敗下陣,只能無奈道,“姝英她是狜族人。”

“當年正因為姝英是異族,又家世沒落只身流浪,故而才被秋家所不容。”

秋斓抓住秋母的手,忍不住顫聲問:“阿娘,滇州那麽遠。”

“你怎麽會流浪到京城裏來?一路上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秋母彎着眉眼朝秋斓苦笑起來:“都過克了,別難過。”

“那是十幾年前,當初因為戰火殃及滇州,我們流離失所,除過德良的阿娘,我本以為親人都死了。”

“只是沒想到過了段時日,有人說在京城見過德良的親阿爹。那時候不止一個人這麽說,我聽着覺得不似假話,這才帶着德良一路從滇州北上入京。”

“可京中舉目無親,如今你們都長成大姑娘了,我再也沒尋到兄長的丁點音訊。”

秋斓連忙追問:“阿舅還活着?阿舅叫什麽名字?”

秋母一頓,轉口道:“不必再尋了。”

“你阿爹和我尋了二十年都沒有找到,想來是早已不在人世。”

“未必就不在人世。”秋斓又道,“或許阿舅也在找你和阿姊呢?京城這麽大,要找失散的人談何容易?”

“阿娘不想讓阿姊見見生身父親嗎?”

秋母卻只堅定得搖搖頭:“不必。”

“找不見,未必就是壞事。”

秋茂彥也坐在一旁嘆氣:“德良就是我秋茂彥的女兒,秋家族譜不入她,我們便不上它那勞什子族譜。”

“只怪我沒有本事,十幾年了,還讓一家子過粗茶淡飯的日子。”

秋斓這才恍然大悟,側目瞧向德良:“所以楊先生才會說阿姊母胎有虧,幼年更是流離颠沛?”

“阿姊的弱症其實是那時候便落下的?”

德良訝然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一時之間只覺得恍如虛浮夢幻。

原來秋家阿爹竟不是生父,阿娘也不過只是姑母而已。

還有自小便比別家女兒懂事,月月替她煎藥,在床榻之側照料他的妹妹,竟然也只是表妹。

這個家原本可以富饒庶足,可她一身病挖空了他們的家底;她的血脈害得秋茂彥堂堂一個閣臣之子被驅趕到陋巷過了将近二十年;她的妹妹阿斓更是因為她被大伯欺壓嫁入國公府。

德良心中一團亂麻,頓時只覺得提口氣上來都十足費勁,她不得不使勁喘兩口。

可這一喘不要緊,她忽覺得眼前發黑,周身瞬時沒了知覺,整個人倒頭朝前栽過去。

“阿姊!”秋斓連忙扶住德良,“阿姊你醒醒,你別吓我。”

才剛剛安穩下來的秋家頓時又亂成一團。

秋斓語氣中帶着懊悔:“都怪我,非要問這些事,這下好了。”

“阿姊本來身子就弱,現下才剛好一點,又受了驚吓。”

沈昭垂眸,迅速從袖口掏出個小瓷瓶,倒顆藥丸遞給秋斓,面無表情道:“姓楊那老頭兒的寶貝,能補氣盈血。”

“溫水送服,片刻便會醒。”

秋斓一愣,忙接過手點點頭:“阿昭,多謝你。”

“凡事本就都是變數,預料不到才是常情。”沈昭輕揚下巴,“去吧,要五更了。”

“天亮以後,還有其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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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解禁的晨鐘又一次應時響起。

店鋪陸續開張,連城東的賭錢莊子也敞了門。

這莊子的東家姓孫,叫做孫高。

孫高也不過三十多的年紀,矮個短手,成天笑呵呵眯着眼,可手沾黑白兩道,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日日都愛坐在賭莊子前門臉上迎客送客,可若是有人敢在賭莊裏鬧事,他也能把人往死裏打。

再生猛的漢子,也得在孫高面前規規矩矩叫一聲“孫爺”。

只不過今早孫高才在門口坐了沒幾刻,人便憑空消失似的沒有了影。

賭莊裏生意漸忙,小厮們一時并沒顧上注意老板的去向。

而另一頭,孫高叫人拎着領子提進了賭莊後的巷子。

孫高冷笑一聲:“你是哪個孫子?活膩歪了吧?”

“跟我面前玩這手?”

孫高說着便伸手到腰後,去摸他身上帶着的盈尺短刀。

只是沒料到提他領子的人道高一丈,先他孫高一手,熟門熟路從他腰後把刀給下了。

孫高領後的手一松,他這才惡狠狠回過頭,卻見是個熟人正在拿着他的刀把玩。

那人雖比他還小十來歲,卻是個他惹不起的。

孫高一愣,連忙又換上平日裏笑呵呵的表情:“呦,怎麽是宏毅大爺。”

“有些日子沒見了,您如今在邊軍可還好?”

宏毅不搭話,自顧自把短刀從鞘裏抽出來瞧了瞧。這刀做工精巧,刀鞘上蒙着鯊魚皮,刀身鍛得紋路清晰,刀刃更是鋒利無比。

刀身才剛抽出來,絕雲的寒光便從刀刃處三番五次反到孫高面兒上。

“新刀不錯,得花了點錢吧?”宏毅挑眉。

孫高被照得晃眼卻又不敢妄動,連忙又扯起嘴角輕笑:“都是小玩意,宏毅大爺要是喜歡,刀您就拿走,當我孝敬您的。”

“你這刀還是自己留着吧。”宏毅漫不經心地嗤笑一聲,“跟我去個地方。”

孫高點頭:“嘿,宏毅大爺有事讓人招呼我一聲不就完了?怎麽還親自過來?”

“你在教我做事?”宏毅把刀銷回刀鞘,“跟着走就是了。”

話音一落,宏毅便如法炮制提着孫高的領子上了車,直奔到北城的鼓街才停下。

孫高被提溜到寧定樓的後門,摁着腦袋看到了秋家門臉不大的食肆。

“看清那家店了嗎?”宏毅緩聲問,“孫高,孫爺?”

孫高連忙點頭:“看清了看清了,您可千萬別管我叫爺,我哪敢當?”

“我擱您這不當孫子,那就已經對您千恩萬謝了。”

“以後我不管是哪來的人,只要再有混子敢去那店裏去惹事。”宏毅淺聲說,“你就趁早把那群地痞給我洗淨切碎,順道也把自己的壽材備好。”

“至于之前去店裏鬧過的,按你們的規矩給我辦幹淨。”

“爺,宏毅大爺,你也知道,戶戶有門神,這鼓街是一個叫唐老虎的地盤。”孫高連連扭着頭賠笑,“我總不好直接跨着這鼓街的頭兒管事。”

宏毅睨着矮個子孫高:“少他媽跟我廢話,整個城北哪不是你的地盤?北城兵馬司都要看你薄面,還能有你孫爺說話不好使的地方?”

宏毅本就個高,此時更是拽起孫高的領子便能将他晃兩把。

“如今說這話是怎麽着?不準備混了?”

孫高連忙雙手合十做求饒狀,跟宏毅低聲下氣道:“喲,那可別。”

宏毅輕扇兩下孫高的臉:“我不管是唐老虎還是唐老鼠,你們的事我不摻和,你給我料理清楚。”

“要是非逼我動手,恐怕你這孫爺也是當到頭了?”

孫高求饒的手忍不住又舉高了些:“宏毅爺給話我們自然照辦的,但爺你也給我個明白話。”

“這店子瞧着也沒什麽特別的,能讓您發話罩着的是什麽貴人?我們這日後也好把人照顧周到。”

宏毅冷笑一聲:“孫高,你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這是你該打聽的事嗎?”

孫高頓時皺眉:“不敢不敢,宏毅大爺的事就是我的事,立馬照辦。”

“但是爺,我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您這麽一直提着我領子,他不好看……”

宏毅冷笑着松開手,在孫高後脖子根拍一把:“聽懂了就去辦事。”

他說着把方才拿出來的刀扔回給孫高:“只要咱們孫爺分得清什麽該怕,什麽不該怕。”

“在我這活個六十高壽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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