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哎……事到如今,再否認我自己是不是巫謝族的人似乎也沒什麽意義,我說了真話根本就沒人信……于是我回答道,“呃……算是吧……”
他察覺到我語氣裏的異樣,“算是?”
“我不是天生的巫謝族人,但是他們奉我為天人,所以也就算是巫謝族人了。”
“原來你就是他們一直期待的那個天人?”聽朱染的語氣,似乎他之前跟巫謝族人還有過來往似的,只見他就像剛剛認識我一樣從頭到腳又把我看了一遍,然後淡淡地說了句,“跟想象得不太一樣。”
我有點兒不爽了,“……王子知道我們巫謝族的事兒?”
“畢竟以前是在祈國境內,現在算是在晏國了。”他說着,目光忽然又飄到別處去了。我覺得這個朱染真是個不好琢磨的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幹嘛。
我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這個時候他似乎打算要走了,那雙冷冽如同山中涼泉的眸子再次望向我,入水的視線便泠泠地纏繞過來,“此番前來有幸結識楊才人,希望後會有期。”
我剛剛松了口氣,打算還禮的時候,正作勢要離開的他忽然又轉過身來,沖我微微翹了翹那從未露出過笑顏的嘴角,“另外,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我一愣,然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花影之中了,他似乎是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大約是宴會的喧嚣令得他有些煩了,所以想尋個清幽的場所安安靜靜地看看景色。
但是他最後對我說得話……難道是在挑逗我?!
我靠,公然調戲小皇帝的妃子,他是來和談還是來找茬的啊?最無厘頭的是我居然被調戲了?!難不成我有吸引Gay的體質所以才會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女朋友?
哥都不知道哥原來有這麽大魅力啊……
一旁的問楓此時悄悄湊過來說,“才人,奴下怎麽覺得那祈王子對您一見鐘情了?”
我嘴角一抽,看來果然不是我多心了啊,不過反正小皇帝不知道,所以這也是無所謂的事兒。畢竟那個祈王子跟我的交集估計也就是宏圖宴上那麽一點,除此之外我們根本就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我沖問楓聳了聳肩膀,作無奈狀,“唉,魅力太大,有啥辦法?”
這回就輪到問楓滿頭黑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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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小皇帝又招我去未央宮。這一次我開始作畫的時候,忽然聽見他彈得曲子跟以往的似乎有些不同。我擡起頭來,但見紅燭下朱衣美少年素手微揚,在絲弦上劃出一串動人的音符,伴着那樂聲他朱唇微啓,歌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那歌聲宛如低低的吟唱,悠揚婉轉,帶着幾分悲涼荒蕪的沙啞,宛如是夜晚的樹木間山林裏飄渺而出的耳語。他竟然将采薇譜成了曲,原本就肅殺的一手歌謠,被他唱得又多了幾分無奈,思念之意不絕如縷。
我聽得入神,都忘了繼續畫畫,直到一曲終了,他一收勢,擡眼看着我,“好聽麽?”
我點頭,佩服得五體投地。那詩我就背過一遍,他居然就全都記下來了……
這孩子其實是神童吧?
他站起身來走到我身後,輕輕環住我的肩膀,“這歌是為你而作,喜歡麽?”
我忽然就感到心髒一陣顫抖,仿佛有蝶翼在裏面簌簌抖動着,那熹微綿軟的感覺順着血管游遍全身,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因為他身上的淡淡藥香而幸福地戰栗着。
我握住他的手,“喜歡,太好聽了。”
他在我耳邊低笑,擡眼看了看面前的畫,問我,“我有這麽好看麽?”
“你比我畫得好看。”我承認我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了……
“我比那個朱染帥麽?”
我偷笑,“當然了。”
他不滿,“你這個回答太模糊了。”
“你最帥,你比惠公子都帥~”
他笑得像只小貓,他的頭發蹭得我後頸發癢。
“對了”,小皇帝忽然擡起頭來,正色說道,“老族長其實今天已經進京了,明天安排你和他見面,如何?”
我被噎了一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應該很高興才對。我趕緊站起來向他謝恩,卻無論如何不能笑得自然。
如果老族長有辦法送我回去,我該怎麽辦呢?馬上就回去嗎?可是如果就這麽走了……我……
回去是一定的……但能不能再過一陣……
就再過一兩個月就好……
次日,我一整天都在翠微院守着。尋常來說宮外之人是不得入宮的,這回若不是小皇帝特赦,老族長這種俘虜之身的人更是沒機會踏入銅雀門半步。
但是既然有小皇帝的恩典,今天午時後會有人帶老族長入翠微院來與我相見。
我讓遷易他們把翠微院好好打掃了一番,準備上一些上好的糕點水果,酒菜什麽的也都預備上了。另外我還讓他們把內務司新發放下來的絲綢錦緞什麽的都拿出來,月錢也拿出來一些,打算讓老族長帶回族裏去。畢竟經過這一場戰亂,就算人員傷亡不大,元氣肯定也大有耗損。他們既然尊我為天人,我自然也得照顧着他們點兒。
幸好現在小皇帝這麽重視我,以至于內務司送來的東西多得屋子裏都擺不下了。否則就按照我原來的窮酸勁兒,想周濟他們還辦不到呢……
午時三刻,有宮人前來傳報,說是老族長已經在來這裏的路上。又過了一刻,翠微院的大門開啓,老族長被幾名宮侍護送着進到院子裏來。我就在膳房等他,面前的酒菜糕點已經都擺好了,熱騰騰的冒着香氣。
心裏不知為何有些緊張,還真有點兒類似被爹娘視察一般的局促和忐忑……
碧紗簾後,出現了老族長熟悉但是又更加蒼老的面容。他仍然穿着巫謝族那種獨特的少數民族服飾,頭上的牛角銀帽子卻不見了,只是在額間綁了跟銀繩。他一看到我,眼睛裏立刻閃爍出了些激動的淚水,高舉雙手向我跪下,磕了三個大頭,“天人!!!”
我趕緊讓問楓把他扶起來,他卻堅持不肯,最後是我親自從飯桌後跑出來把他給拉了起來,拽到飯桌前坐下。他的手更加粗糙了,手心起了繭子,大約是在邊疆幫大軍搬運草料的時候給磨出來的。我心裏一陣生氣,都這麽大歲數的老人了他們居然還要使喚人家去幹粗活?有沒有點兒尊老愛幼的素質啊?
但是顯然老族長覺得能活下來就已經非常幸運了。他一直跟我訴說着族裏的變化。當初被祈國抓去沖壯丁的年輕族人幾乎都已經戰死了,只剩下幾個傷殘回到族裏。現在村子裏的房子也正在重建,說是沒有全族覆滅多虧了我在這邊的照顧。
我心說我哪有真的幫到人家什麽……我每天在這兒享福,他們卻在邊疆受苦。他越是感謝我,我就越是不好意思……
我給老族長夾菜,讓他多吃點。酒過三巡,我終于找到時機問出我最關心的問題。
“老族長,當初你是打開了那個什麽什麽門才把我弄到這個世界來的,你還能再打開那個門一次,把我弄回去麽?”
老族長受驚一般擡起頭哎看着我,“天人打算離開?”
我趕緊擺擺手,生怕讓他覺得我是要不管他們了,“沒有沒有,我就是那麽一問。”
他卻似乎沒有了胃口,明明剛才還在狼吞虎咽,現在卻将手裏的筷子放下了。他嗫嚅了一會兒,終于說道,“此番将天人召喚到這個世界,确實是給天人添了不少麻煩。但若天人走了,巫謝族上上下下百十來口人真的就一點指望也沒有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我挺有愧疚感,可是我真的幫不上他們什麽忙啊?
也不知道他們那破巫典是怎麽寫的,這不是害人呢嗎?
我也仔細斟酌着言辭說道,“其實沒有我的幫忙你們也做得很好了……現在已經休戰了,你們不會再遭難,我也就沒什麽用啦?而且,我也沒有打算馬上就走,只是想知道還有沒有辦法回去。”
老族長嘆了口氣,似乎還是不怎麽相信我的話。半晌他說,“不是老朽不肯幫天人,實在是這混沌之門要想打開,需要在天狗噬月之時,還要趕上春分之日,陰時陰刻,才能夠打開,這時機實在是少之又少,運氣好的話十年之內能遇到兩三次,不好的話百年千年也遇不上一次,老朽也實在是無能為力……”
聽他這麽一說,我是既悲又喜。喜是因為這樣一來我便可以順理成章留下來,悲卻是将來要如何才能回去原來的世界。雖然我在現實裏并不成功,但是我老爹還在,我總不能在這兒呆一輩子吧?
見我不說話了,老族長還以為我生氣了,立刻站起來就沖我跪下了,說着老朽該死。我吓得趕緊站起來,一旁的遷易也趕緊上來攙扶。我說“我真沒生氣,您別多想,您就好好吃您的飯吧。”
他仍舊忐忑不安,搞得我愈發心煩意亂。
“那,您有辦法算出來下一次那個門開啓的時機麽?”
這一回他倒是點了點頭,“老朽可以嘗試着推算,不過這是個花功夫的事,而且老朽需要根據巫典,對照着星盤,所以大概要過上一段時間才能告訴天人結果。”
我點點頭,不論如何先知道個時間,也能早點制定計劃。如果真的運氣不好,下一次的時機是幾千年以後的話,那我就得想點兒其它辄了。
把準備好的禮物都交給了老族長,并且安排了人幫忙運出去。等老爺子那稍稍有些佝偻的身影消失在綠竹幽徑之中,我靠着廊柱坐在欄杆上,嘆了口氣。
遷易在旁邊幫我扇着風,“才人,您真是神仙嗎?”
我瞥他一眼,“你看我像麽?”
他猶豫了一會兒,“奴下不知道該不該說……”
“……行了……你還是別說了……”我随手摘了片竹葉,試着吹了吹,只吹出撕拉撕拉的噪音,便扔到一旁去了。
心願了了,可是整個人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我這回是真的得面對這個異世大陸了,這次和老族長的會面證實了我會在這裏待上不短的一段日子。既然是這樣的話,就不能再吊兒郎當的對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我得好好的活着。
小皇帝的畫像終于完成了,畫上是他穿着一襲紅緞錦袍在彈錦瑟的樣子。我對于這副畫是很滿意的,花了這麽久的時間總算沒有白費。
小皇帝也很高興的樣子,站在那幅畫前面看了好久,最後總算是給了句評論,“朕現在覺得你才是咱們大晏國的第一畫師。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逼真的畫。”
我得意洋洋,雖說是占了古人沒見過油畫的便宜,可咱也算是有一技傍身了吧?
小皇帝一高興,當天晚上我忽然收到了一道聖旨,說是由于我在宏圖宴上立了功,本應晉封為賓主,但由于九位賓主的位置都已經有人了,不宜再添,便賜我移居紫寰園中的扶搖殿,雖然稱號不變,但是月錢待遇都按賓主之禮。
聽完這聖旨我就在地上愣了好一會兒緩不過神兒來,遷易更是在一旁樂得合不攏嘴。我的媽呀,就靠着一幅畫,我就平步青雲了?這也太輕易了點兒!
有點兒頭昏腦脹地結了聖旨,那水紅的緞子好像都更重了些似的。前來宣旨的尹公叔笑着向我道賀,我就多說了句,“宏圖宴上居功者非鈞天一人,實在愧不敢當。”
尹宮侍似乎聽出來我話裏想探聽的意向,便呵呵笑了兩聲,回答道,“關美人同樣受到了獎賞,但是可沒有蒙受這樣的隆恩,往後才人要更加盡心的伺候才是啊。”
我心中竊喜不已,晚上睡覺都是抱着那聖旨睡得。遷易和問楓兩個人也高興得就跟被封賞的是他倆一樣,興奮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打發了裁縫來,要用小皇帝新賞賜下來的絲綢給我做幾件新衣裳。
我去文書司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尤其是當路上遇到的美人甚至捷豫都主動向我行禮的時候,那個成就感,簡直要得瑟死我了……一路過來聽着滿耳朵的“楊才人萬福”,頓時明白了高人一等的感覺是多麽令人暗爽不已。
進了文書司,好巧不巧地正好與關尚翊遇上了。他似乎正要出去,見我進來和順地垂頭行禮,“楊才人早安。”
我看他一眼,輕笑一聲,也沒回禮就走過他身邊,故意把頭擡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雖然吧幸災樂禍是不好的,不過眼下我真是一看見他就忍不住想做點兒裝逼的行為~
遷易也在我身邊偷笑,比起平時也更加挺胸擡頭了。
這文書司裏一下子變成了我的天下的感覺。現在我甚至有了單獨的畫房,一道圓形的窗子,窗棂上雕刻着纏枝蓮花,畫架上擺放着各式畫筆,甚至有專門為我特制的油畫畫筆和顏料,以及畫布和紙。畫架被擺在窗邊,貓腳挨幾倚牆而立,房間的一個角落放了一只墨色的高頸花瓶,裏面插了幾枝大麗花。
我在房間裏四仰八叉地一坐,要多嚣張有多嚣張,不一會兒就有宮侍把糕點和紅豆沙端進來,為我點上熏香,一切都弄得舒适無比。陽光透過窗紙灑落在畫布上,好像是水面上折射出來的溫暖的粼光。一切都顯得這麽完美,我覺得這日子已經順利的不能再順利了。
臨搬入扶搖殿的前一天,瑾叔忽然再次來訪了。
我還挺高興的,有種為他争光了一般的成就感。可是他一進來,眉頭仍然鎖得緊緊的。
我讓問楓把最好的茶葉拿出來給他沏上,本想聽他誇我兩句,誰想到他只是默默喝茶,一臉凝重的樣子。
我就問他,“您這是怎麽了?有人招你?”
他看我一眼,搖搖頭,“我實在擔心你。”
我笑了,“都這會兒了您怎麽還在擔心啊?前一陣不得寵的時候你擔心,現在還擔心,您還真是個操心的命。”
他再一次送給我一個招牌式的鄙夷眼神,“你這個人這麽頭腦簡單,将來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
“我靠我又哪兒說錯啦?”
“你的确是得寵了,可是這皇宮裏除了惠公子,陛下對哪個妃子的熱情也沒超過過三個月。你有自信能比過人家惠公子嗎?寵愛來得快,去得也快,到時候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你小子還是小心着點兒吧,不然将來連條退路都沒有。”
得,又叫他給數落了一頓。我只好投降,“行行行,我都聽您的,您說我怎麽辦我就怎麽辦。”
“哼,什麽聽我的?當初我要你接近關美人,間接接近惠公子,你可倒好,倒跟人家較上勁了!”
“靠,他害我,這事兒能怪我嗎?”
“人家害你是因為感覺到你的威脅了!你太心急了,怎麽能一上來就這麽出風頭?”
“這不是你要我想辦法吸引小皇帝注意的嗎?”
“我是讓你想辦法,可是你得把握好分寸。現在弄得這麽滿城風雨的,你這不是把自己豎成靶子了嗎?”瑾叔說着,一拍桌子,一霎那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