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被瑾叔的氣勢給小震了一下兒,愣是梗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再說話,似乎也覺得自己反應有點過激,喝了一大口茶冷靜了一下。随即他又看向我,放輕了聲音,“總之日後你要小心,惠公子是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人,這也是為什麽我一開始想讓你投入他那一派,以為這樣他至少不會覺得你是什麽問題。不過現在看來這條路還是行不通。”
我沒什麽可說的了,只好點頭。
“行了,明天你還要遷入園子裏,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他站起身來告辭,我讓人送他出了大門,自己心裏卻又亂了。
失寵什麽的,我還真是從來沒想過。
小皇帝現在跟我這麽好,我實在是想象不出來有一天他會對我不理不睬。可是一回憶起剛剛進宮時候的境況,又覺得這确實不是沒可能的……
不安的感覺随着瑾叔剛才的話游入腦海中,便萦繞不散了,晚上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也不知道以後究竟會發生些什麽。
扶搖殿在紫寰園南面,倚靠着一座稍稍有些陡峭的小山。那座宮殿用木頭承載在半山腰的峭壁上,鳳檐飛翹,樓閣俨然,遠遠看上去竟然如同一座小型的懸空寺一樣。整座宮殿由一座主殿兩座副殿,外加三座畫閣一座塔樓組成。主殿有兩層,鋪着碧綠的琉璃瓦,鬥拱錯綜複雜,雀替上和檐下的橫版上都有彩色浮雕,明麗的色彩相互映襯。朱紅色的立柱光可鑒人,之間有欄楯連結。門窗上都用乳白色的羅紗糊上,镂空的木雕窗格上是生動精美的人物山水,好像是一個個相互有關聯的故事。樓閣與樓閣,宮殿與宮殿都不在同一個平面上,而是有高有低錯落在峭壁上,每座宮殿都由一個厚重的平臺托着,平臺與平臺之間有虹橋相連,宛如一道道的彩虹。在宮殿旁邊,一道瀑布越過樓閣飛濺而下,落在宮殿下方碧綠的潭水裏,水霧被陽光一照,就真的出現一道蒙蒙的彩霞,把整座宮殿籠罩其中,宛如置身仙境。
我第一眼看扶搖殿,簡直不敢相信這裏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了。我揉揉眼睛,嘴張了好久才舍得閉上。
宮侍說,這座宮殿是紫寰園裏地處最高的宮殿了,所以才會起名扶搖。
我攏攏身上水綠色的大袖衫,由兩名宮侍引着走向一道沿着峭壁修建的石階。路上我還看到兩只仙鶴站在不遠處一塊山石上,抖動着潔白的羽毛。漸漸接近扶搖殿了,前方的階梯兩側都站着宮侍,垂着頭靜候着我。我一道,他們便如浪潮一般逐個跪下,向我問安。
我從這麽多跪着的人中間走過,某種難以形容的滿足感油然而生。我想這大概就是高位者看到低位者的服從便會産生的快樂吧,正是這種感覺吸引人想要一步一步爬上更高的位置,去享受被頂禮膜拜的感覺。
沿着虹橋我登上了扶搖殿的平臺,寬大的屋頂覆蓋過來,倚着欄杆,紫寰園如夢如幻的美景在眼前鋪展開來,太液湖,宮殿重重,層林萬千,與遠處天地間迷茫的霞光交織在一起,好像掉入一個由幻想織就的仙境。而一旁從欄杆外飛躍而下的瀑布清越地歌唱着,水揚起的風吹拂在面頰上,清透心脾。
我內心快樂,快樂的想唱歌,于是我就高歌一曲青藏高原。唱完以後看到遷易和問楓一臉驚吓狀看着我,但我還是特高興。
具體在高興些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只是有好房子住了這麽簡單。
伺候我的宮侍一下子多了好幾倍,房子更是大了三倍不止。一座座銅質的仙鶴銜着宮燈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照亮,孔雀屏風上鑲嵌着蚌殼的圓片和瑪瑙,絲綢帷幕和雕花槅門分割出各個房間,淡淡的蓮花熏香的味道彌散在空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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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新奇地摸着架子上的古玩,一間一間房間看着,直到我推開一扇門後,看到一間完美的畫室。矮榻上擺放着天鵝絨的刺繡軟墊,一臺畫案,上面擺放了全套的國畫毛筆,以及一罐罐的顏料。而畫架則擺放在另一面,前面擺着一張扶手椅,身邊的架子上也準備好了所有的油畫顏料和畫筆,除此之外我之前定做過的所有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鉛筆畫布各種筆洗,連面包屑都有,被放在一個小罐子裏。
“這是陛下特意為才人準備的畫室,裏面這些東西的擺設都是陛下親自來布置的。”帶我來的宮侍說道。
我心頭一熱,用手觸摸着那青花筆洗,好像能摸到小皇帝遺留在上面的溫度一樣。
當晚,小皇帝沒有傳召我,而是直接來扶搖殿了。這是他第一次親自來到我的寓所,把問楓和遷易兩個人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反觀其他宮侍倒都比較有經驗似的,有條不紊地為各處熏香,準備宵夜糕點,服飾我沐浴更衣。
我出門去迎接的他,單薄的衣衫有點這不出夜晚的微涼,他來了後一看如此就趕緊拉着我進屋,我連禮都沒來得及行。
他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搓着,想把自己的溫度傳給我。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
“喜歡這裏麽?”他擡頭沖我甜甜地笑,一邊的酒窩深深的。
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前所未有地确定,自個兒确實愛上這個小鬼頭了。
轉眼秋天已經到了,紫寰園裏漫山的楓樹都被塗染成了火紅和金黃着兩種相互交融漸變的顏色,山巒好像都燃燒了起來,熱烈奪目到刺痛眼球。宮人們忙着在小徑間掃着落葉,一片片的落紅宛如凋零的殘蝶,有種凄豔非凡的美感。
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也是有中秋節的,而且同樣是在八月十五。大概是因為不論在哪個世界月亮都是在每月十五最圓吧?而且秋天又是收獲的季節,所以才有這樣的巧合。他們的中秋同樣是團圓的節日,同樣要吃類似月餅的糕點。
這樣的大節日,宮裏自然是要擺宴的。只不過有資格參加宴會的只有宮中所有眷屬,親王以及比較得寵的臣僚。饒是如此,這也是後宮那些平日裏難得面聖的夫人禦少們少有的機會,所以到時肯定又是一番争奇鬥豔。
我卻沒有特別上心,反正現在小皇帝幾乎天天來我這兒,勾引什麽的已經不需要了。
這些日子我按照瑾叔交代的,深居簡出,連文書司都很少去了。所以也不知道關尚翊啊洪酌啊段熙和啊他們都是怎麽個光景。我每天就是在屋子裏看看書畫畫畫兒,然後期待着小皇帝晚上來跟他玩鬧,聽他彈錦瑟。他知道我愛聽,便幹脆搬了張錦瑟到我屋子裏。
中秋那天,我穿上一件刺繡了簡單花式的淡綠色紗羅衫,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但也沒梳什麽複雜的發式,就只是像平時那樣将上半部分的頭發松松地绾了個髻,用飄帶裝飾,餘下的就披散在肩頭,就這麽參加宴會去了。
果不其然,所有妃嫔都光彩照人。尤其是惠公子,他今天穿了一身海藍色華服,眉目間妝也上得清淡,頗有種仙人一般的出塵脫俗。
我的品階還是才人,所以依舊跟夫人們坐在一起。我反射性地看了看關尚翊洪酌蔡喜等以前認識的人,發現他們還是沒怎麽變,再往禦少的人群裏找,一下子就找到了正和人笑着敬酒的段熙和。那股子陽光勁兒還是一模一樣。
好像什麽都沒變啊,我突然有點兒恍惚,之前得寵的一切不會是夢吧……
酒過三巡,小皇帝心血來潮,要和所有人一起到殿外的花園裏賞月。于是大家三三兩兩地結伴往外走,有說有笑,氣氛輕松。一輪銀色的月亮當空,毫無缺憾,看起來比平時更大了些。銀色的光輝遍撒起伏的花叢,殿中的燈光也透出來,照出楓樹的濃豔。
小皇帝和貴公子皇亞父似乎在聊着什麽,我也就自己在園子裏走着。路上有很多昔日有過幾面之緣的才人美人來和我說話,我随便應付幾句就躲到一邊去了,畢竟實在不擅長這些跟人客套的說辭。
問楓跟在我身後,他擔心我着涼,一定要回去拿一件披風給我。我拗不過他,就讓他去了。
他臨走的時候還沖我笑笑,讓我站在遠處等他,不然人這麽多怕找不到了。他笑得很好看,臉上柔和的線條被月光勾勒得越發溫柔寧靜。
我左等右等,等了得有一個時辰了,也不見人回來。我有些擔心,就琢磨着要不要溜出去找他。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我殿裏的小宮侍跑過來,神色慌張,“才人不好了!問楓剛才沖撞了惠公子,陛下大怒,現在人已經被抓了起來,說是要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