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賢公子的位子麽……那是可以和他和惠公子并駕齊驅的寶座啊。如果是剛剛到這宮裏的我可能還有妄想,但是自從問楓死後,這種想法早就灰飛煙滅了。
如今貴公子忽然提起,不得不說令我吃驚非常。但是高興的感覺還沒來得及升起就被濃濃的疑雲湮滅。
早就聽瑾叔說過,貴公子和惠公子之間明裏暗裏的較量一直沒有停,并且兩人一直在嘗試把自己的人放到賢公子的寶座上去。不過直到現在小皇帝都似乎沒有立新公子的打算。可是為什麽他要選我?不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不應該選我啊?論容貌我比不過洪酌,論才華我只會畫點畫,而且要是論起真槍實彈的國畫畫技來我根本不是關尚翊的對手。論背景我一個山裏出來的“野人”更是連杜若這麽個宮侍都比不上,他選我來當潛力股,他是腦子被驢踢了麽?
我看着他幹笑兩聲,“貴公子您說笑了吧……”
他卻緩慢而肯定地搖了下頭。
我摸摸鼻子,“臣下沒這個能力……”
“你有很大的潛力,只是你自己還沒發現而已。”他說着,也不顧禮儀地靠坐在桌沿上,伸出指尖在我眉心一點,“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在這後宮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随着那一點觸碰,我恍惚竟有了種被施了魔法的錯覺。好像他說得每一個字都如此令人信服,好像只要跟着他就沒有辦不到的事一樣。
他卻沒有繼續追問我願不願意,我覺得他已經默認我願意了。
随即他又好似漫不經心一樣問我,“你知道皇亞父最讨厭什麽樣的人麽?”
“什麽樣的?”
“出淤泥而不染的,自命清高的。”他把玩着手裏的酒杯,“你知道為什麽麽?”
我搖頭。
“因為先皇曾經有一個終生摯愛,就是這麽一個神仙一樣的人。”他說着,明媚的雙眼向我瞟了一眼,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他說這些話的意思。
皇亞父定然憎恨自己的情敵,所以凡是和那情敵相似的人也一定會一起憎恨吧?
如果是這樣,事情就太簡單了。向離他本性單純,人又十分驕傲,和所謂的“自命清高”相差無幾。我只要想辦法讓他在皇亞父面前把這些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一點就是了。如果能讓他和那先皇的摯愛相似一些,很快皇亞父就會幫我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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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樣未免太缺德了吧……
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做得這麽絕。小皇帝也不是傻子,我跟皇亞父走得那麽近的話,他也會不爽的。
于是我站起身來沖貴公子行了一禮,“多謝公子告知,臣下會仔細思量。”
“客氣。”
我向他告退了,臨走時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在二月的陽光裏笑得分外迷蒙,越發的看不清明了。
我仔細思索貴公子和我說過的話,那三條路我不斷地權衡,最後還是覺得把第一條和第二條結合起來試試看比較好。第三條太絕了,我實在是做不出來……
我擺開畫架開始信手在紙上畫速寫,一邊畫着一邊想着。結果等到一個小時以後發現小皇帝帶着他那戲谑的笑意出現在畫紙上。
小皇帝……要想拉攏他,我得仔細琢磨琢磨他。他到底喜歡什麽,讨厭什麽。
他看起來是喜怒無常的,前一刻可能對你柔情萬千,下一秒就翻臉不認人。但是只要他不是精神錯亂,總會有點兒規律可循……
除了惠公子外,他專寵過的人有洪酌,寵過越途,我,然後就是現在的向離。我感覺包括惠公子在內,好像這幾個人性格什麽的都算是比較直接的,沒有那麽多曲曲折折的,要陰你也陰的比較明顯的……所以後來我開始收斂了以後,他反倒不怎麽重視我了。
難道……他是比較喜歡那種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人?
好像這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現在處在這種如履薄冰的境況裏,每日戰戰兢兢,對任何人都要保留三分。在後宮中若是能有個簡單的人另他放松,他自然會比較喜歡。
這麽想着,忽然就有點心疼了。無論如何,就算是過了今年的生辰他也才十九歲吧?高中生的年紀,連世界都還沒看到,卻要承受這麽多的東西。他對人的殘忍,大約也是因為他不懂,也沒心思去懂,因為他自顧不暇。
這樣的話,如果我恢複成進宮前那個二百五的樣子——雖然這東西不是說恢複就能恢複的,而且我現在也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二百五——他是不是就會對我多一些注意?這樣的話,第一個目的就達到了。
至于第二條,離間他和向離的關系……我還得再去接近向離幾次。
随着春日的到來,白天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積雪逐漸融化殆盡,園子裏的花都漸次地盛開了,整個皇宮好像都在從沉眠中蘇醒過來。扶搖殿的瀑布也消解了,重新嘩然泠丁地歌唱起來。雖然宮殿是架築在山壁上,但是每層樓臺上都中植着一些灌木小樹。主殿前的石臺上就種了幾棵銀杏樹,扇形嫩綠的小葉子時而晃動幾下。
我把兩個簡陋的用鐵絲彎成的圓環安在兩棵銀杏樹上,中間的場地就當是球場,雖然小了點兒,也勉強可以用。我往後退了幾步看了看,忽然想起來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在北川王的行宮裏暫住的那座小院子。院子裏有一顆又高又濃密的銀杏樹,當時我也是這樣把一個籃筐挂在樹上,教小皇帝打籃球。
一轉眼已經過去了一年,我怎麽覺得已經過去了一輩子似的……
杜若把巧作司做好的“籃球”遞給我。我拍了幾下找了找手感,然後就把繁瑣的大袖衫脫了扔到一邊,把直裾的下擺掖在腰帶間,運着球上了幾次藍。好久不打了,稍微有點兒生疏,但是好在沒有完全忘了。
我得讓小皇帝找回在北川王府的感覺……雖然有點兒難度吧……
不過我知道幹等着小皇帝來找我玩兒是不靠譜的,沒準還沒等到修緣的位子就已經給了向離同志了。我必須得改變策略,變被動為主動,曲線救國什麽……
所以我就抱着籃球去找向離了。反正小皇帝現在正把向離當心肝寶貝,我要是出現在玉衡館他肯定會知道,進而就會注意到我。
經過幾次拜訪,向離已經對我放下了大半戒心,當我是個善良的人了。一聽說我上門就親自跑出來迎接了。他從來也不随大流穿大袖衫,一直就是一襲簡單的長衫,頭發也是樸素的用發帶束起。整個人像一縷清泉,流過這被熏香熏得有些渾濁的紫寰園。
他看見我手裏的東西就問,“這是什麽?”
“籃球啊,我們家鄉的人都愛玩的東西。”
“籃球?”他困惑地重複着我的話。
我就把打籃球的規則說給他聽,聽得他倒是分外起勁兒。可是真的開始教他的時候,發現這人運動神經真是差得可以,教他拍球愣是教了倆小時……看來這孩子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型人物,等他學會打籃球恐怕雞都能飛了……
後來他就放棄了,說是這些東西他實在是玩不好。于是我們倆就進屋了。雖然只是初春,但是一番折騰下來我們倆都出了滿頭大汗。我是覺得沒什麽,他卻受不了,要先去洗個澡,我就在他屋子裏坐着喝茶。
他的桌案上有幾張寫滿了字跡的紙張,我心裏好奇就湊過去看看。字跡清麗,和他的人很像。那似乎是一首長詩,裏邊有好多我不知道怎麽讀的怪異字眼。我讀了幾行也沒看明白在說什麽,只看到一些悲啊恨啊的字句。
文藝青年啊…果然蛋疼…
看不懂詩,我就開始擺弄他的筆墨紙硯。那方硯臺看起來倒是很有意思,是一只熊貓在泡澡的樣子,不過做工比較粗糙平常,我看了一會兒,總覺得這硯臺哪裏不對勁。
所以我就把那硯臺拿起來左看右看,忽然在硯臺底下看到一行淺淺地刻上去的字跡:丁酉年宇軒贈向離。
我心中一跳。
這硯臺原來是個禮物麽?宮裏有那麽多比這硯臺更精美可愛的,他偏偏留着這個,而且看年頭也有些久遠了,看樣子是用過了許多年月的。
這禮物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這個宇軒又是誰?
門外忽然有響動,大概是向離洗完澡回來了。我趕緊把硯臺放到原處坐回桌邊,擺出正喝茶的樣子。
“讓楊兄久等了。”他的頭發還沒有完全幹,宛如水墨般落在鬓角。
我擺擺手,沖他笑,“沒事兒,我也正好歇會兒。”
宮侍給他上了茶,他就在我旁邊坐下。我看着他,腦子裏卻開始編各種故事了……
難道……他有婚外情?
幹脆探探口風吧……
我就說,“剛剛看了你的詩,怎麽看你悲來悲去的?陛下這麽喜歡你,別人可都羨慕死你了。”
他一愣,随即緩緩把茶杯放下了,眉目間攏上一層輕愁。
我一看有戲,趕緊追問,“怎麽了?難道有人欺負你?”
“那倒不是,陛下對我很好。日子過得也挺清淨的。”
哇塞,他居然真的能在這宮裏過清淨日子。看來小皇帝保護的還挺嚴實的。
“那是為什麽?”
“陛下對我太好了……”他說着,淡淡的苦笑起來,“他也是一個太好的人,超出了我的預計。”
我卻摸不着頭腦了,“對你好還不好啊?難道你非得讓別人虐待你你才高興啊?”那口味也太重了吧……
他欲言又止,擡眼看我,褐色的瞳孔深處藏匿了千言萬語一般,“我怕的不是他對我好,我是怕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