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關尚翊靜默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用袖子掩着嘴角,淡淡地打了個哈欠,“夜深了,我也該回去就寝了。才人也早些回去吧。”

我猜不透他心裏到底有沒有主意了。但是現在也不要逼他太快表态比較好,于是我說,“那我就先回去了,剛才說的事……”

不等我說完,他便看向我,微微颔首,“我會好好考慮。”

這個回答讓我放了一半的心。他應該是動心了。

他應該早就盤算着離開惠公子的勢力,投靠貴公子了吧?畢竟跟着惠公子基本是永無出頭之日的。

我和他相視一笑,便離開文書司,坐上車辇回去扶搖殿。

誰知道剛剛沿着石階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卻見遷易慌慌張張地跑下來,“才人!陛下來了!!”

“啊?!”我一愣,他怎麽突然來了?随即我連忙加快腳步往上跑,邊跑邊責怪遷易,“你怎麽也不去找人通知我?!”

遷易委屈地回答,“是陛下不讓報的……”

小皇帝搞什麽鬼?半夜三更的來突襲?

心裏竟然是隐隐激動的。雖然在發生了那麽多事後,聽說他來了,我竟然還是會激動。

我這樣是不是就叫犯賤了?

我忍不住好奇,他是懷着何種心情面對我的?他怎麽能用那樣脈脈溫情的眼神看着我,對我撒謊?

他打算向我解釋麽?還是說他根本不屑于跟我解釋?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手心也在出汗,這份激動卻不是因為喜悅,而是一種連我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帶着憤怒,帶着怨恨,卻也帶着些莫名的冀望。

所以但我在那間他為我親自布置的畫室裏見到他的時候,手竟然微微有些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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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看着我畫架上沒畫完的畫。他還是老樣子,一襲紅色華服,微微斜卧在矮榻上,若有所思地凝視着那幅畫。

我喉中苦澀,向他下跪,“陛下。”

他擡起頭,竟然笑得一如以往,就好像過往這些天從沒發生過,我們還停留在之前那溫情的一夜一樣。

“鈞天,你這幅畫畫得是朕麽?”

那幅畫的确畫得是他。那還是在聽向離給我講的祈國的生活後畫得,其實我一開始沒有打算畫他,只是想畫一個在草原上策馬奔馳的人。不知道為什麽畫着畫着就成了他的樣子。

我卻不想說是,于是說,“臣下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你自己畫得你還不知道?”他呵呵笑着,帶着幾分孩子氣的任性,“朕說這就是朕!”

“陛下說是就是吧。”

他從榻上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親自将我扶起來。我實在不想在被他這份假裝的溫柔愚弄了,所以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他故意親昵的距離。

他微微斂起笑意,“鈞天,你生氣了?”

“臣下不敢。”

“是因為朕沒有封你為修緣麽?”

我擡頭看他,他也正看着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沉靜如黑夜裏風平浪靜的大海,那麽的坦然無邪。

他怎麽能這麽輕松地問出這句話?他難道真的以為這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麽?

他知不知道當我聽到诏書的時候是什麽感覺?!知不知道我是怎麽被惠公子羞辱的?!

但是我不能就這麽質問他。我的最後一點理智這麽告訴我自己。

“不是。”我沉默一會兒,如此回答。

“朕知道委屈你了,不過向離他一個祈國人,在這兒孤苦無依的,朕就想補償補償他。”他說着,走過來摟過我的腰,好像小孩子犯了錯跟哥哥撒嬌一樣磨蹭着我的肩膀,“大不了朕再想其他的法子賞你,如何?”

他是背景離鄉,難道我就不是了?為什麽你只在乎向離?別人的喜怒哀樂你都沒考慮過麽?

如果要封他,為什麽放出要封我的消息?為了轉移誰的注意麽?

越聽越怒,我卻什麽也無法說出來。他不懂,根本不懂。

這種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的感覺,當真不好受。

我深深吸一口氣,壓下那幾乎要湧出胸口的悶疼,側過頭來沖他一笑,“我真的沒生氣。他是我的好友,封誰都一樣。”

他似乎是相信了,眉開眼笑起來。那微微上翹的眼角就像落在酒液上的桃花,豔麗中帶着幾分微醺。

他的手伸進我衣服裏,暧昧地揉弄着,呵着氣在我耳邊說,“朕就知道,鈞天你不是貪圖權勢的人。”

這話聽得我好像笑啊。貪圖權勢?原來我當上修緣就是貪圖權勢了?

這算是警告嗎?讓我安分守己?不要去害你的心肝寶貝?

我只覺全身發冷,即便他身體上傳過來的溫度是那麽炙熱。

他将我推倒在床上,扯開我的衣服,微微有些粗暴地沖入我身體中。我沒有半分快感,只是假裝迎合着,覺得四下的空氣是那麽冷,順着每一個毛孔滲入我的血脈。悶疼的感覺愈演愈烈,我只有用呻吟的聲音來掩蓋。

事後,他在我身邊入睡,我借着窗外透過窗紗的月光,看着他埋在我身邊的沉睡的臉。

這麽一張純真的睡顏,掩蓋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顆心啊?

我伸手,輕輕貼在他胸口的衣衫上。那跳動和所有人一樣,一下一下,溫熱地躍動着。這樣一顆心,卻是完全沒有感覺的麽?

好想撕扯開看看,裏面到底藏着些什麽…

他把我整個人都給改變了,卻就這麽愛上別的人。

當我是個冤大頭麽?

我在黑暗中自己對自己冷笑,看着一地搖晃的陰影,好像妖魔鬼怪一般。

既然是這樣,越是你寶貝的東西,我越要摧毀。

禦藥司的海棠花已經開了,俏麗的紅色點綴在深綠之中,在春日的陽光裏簌簌搖曳。掩映在海棠樹林中的樓閣愈發靜美古雅,淡淡的藥香彌散在空氣裏。

段熙和從司裏出來看到我時,并沒有露出多少驚訝之色,只是一愣,随即又憨憨地笑出一口爽朗的白牙,“小楊。”

我也沖他笑,“來看看你。”

他撓撓頭,“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

“怎麽能不看?咱們不是朋友麽?”我說着,往後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我過來。

熟悉的荒亭,才一月不見,牽牛花卻也開了花。深紫的色彩,娴雅地沉默在藤蔓間,纏繞着亭柱蔓延上飛起的檐角,纏纏綿綿牽牽絆絆。我坐到亭中的石桌邊,并沒有讓杜若跟着。

他坐到我對面,笑嘻嘻地,“怎麽突然改變心意了?”

“你們飄渺宮,很會打探情報是麽?”我問他。我記得上次他和我說過,他們不僅僅只接人命生意,追蹤盜竊都是可以做到的,只要對方出得起價錢。

他回答得頗為驕傲,“這是自然,飄渺宮的情報網是江湖上最廣的。”

“如果是晏國之外的情報呢?”

“飄渺宮不屬于任何國家,自然也不受地域的限制。”

我從袖袋裏拿出一張紙,上面寫了三個名字,遞給他,“我想讓飄渺宮幫我查查這三個人。”

他接過去看看,又擡頭看看我,“你在玩什麽把戲啊?”

“這個你不用管。我會付錢的。”我說。

他哈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小楊啊,難道你真的要像他們一樣嗎?”

我對于他這種輕慢的态度十分不滿。他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懂。“我說了,你不用管!”

“聽着,你這是在自找麻煩。”他微微嘆了口氣,一瞬間現出幾分以前從未見過的滄桑之色,“你是在跟你自己過不去。如果你真的受夠了這一切,我可以帶你出宮,跟他們鬥并不是唯一的路。”

出宮麽?的确啊,他可是個刺客頭子,他能不動聲色在這宮裏潛伏六年,要把我弄出去是大概易如反掌的。

可是出去以後呢?到了外面的世界,我就能活得安逸了?忘了在這裏面發生過的一切?然後等待着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甚至可能永遠都不會來的天狗噬月之日?

那我吃過的那些苦頭,難道就白吃了?

我不甘心!

我把挂在腰間的一袋子碎金丢到桌上。雖然沒有修緣的位子,但是小皇帝賞了我許多的金銀珠寶。我要用這些金銀珠寶,去設計他最在乎的人。

“這些當定金夠麽?”

他看了我半晌,大概是看我不打算改變主意了,便放棄一般搖搖頭,拿過錢袋,“你要關于什麽的情報?”

“任何事。”

“好吧。”他将信紙揣進懷裏,黃金也收了起來,“三十天後,你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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