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流産之後
我慢慢睜開眼,昏黃色朦胧的燭光漸漸塞滿眼簾,視線漸漸清晰,只見不遠處黃梨木的案幾上,彩繪四鳳蓮花陶燈裏,豆大的燭火,在微微的跳動,我微微偏頭,只見一抹湖蘭色的身影坐在床尾處,身體僵直,頭顱低垂,一動也不動。
“莫游?”我吃力的向那抹身影呼喊,只覺聲音嘶啞的不成調,喉嚨幹渴的像要冒了煙:“水……我要喝水……咳咳……”
“醒了?”他緩緩朝我扭過頭,我這才看清,他的發絲顯得極為淩亂,束發的天青色絲綢帶松松垮垮的墜在頭發上,衣服上的皺褶處有一些鮮紅色,疑似血跡。
他從床尾慢慢的朝我挪動身體,每動一次似乎用了全身的力量,離我的近了,我看到他的面龐和唇色,皆如雪一般白。
“先別喝水了,”他說話的語氣輕飄飄的,似風一吹就會飄散,所以我費了好大得勁去聽,只見他站起身走向前方的紅木圓桌上,每走一步都要輕微搖晃一下,似乎下一步就要脫力摔倒在地。
我不由得緊張起來,見他從桌上捧了一個青花瓷碗,又慢慢折回床邊,短短幾步路,似乎慢的過了一個世紀。
“先把藥喝了吧。”他端着碗居高臨下的看着我,沒有半點将扶我起來的意思,我心中漸漸清明起來,心虛的不敢看他,只得用手臂費力的支撐起身體,坐直後接過他手中的藥碗,濃苦粘稠的藥汁在口腔裏擴散開來,我緊皺眉頭,強忍住沒有吐出來。
好不容易喝完,我把藥碗遞給他,他伸手接過,卻沒有即刻放回桌上,只是雙手捏着碗,擱在自己的腿上,指間因用力而發白。
他再次垂首不語,我攢出一些氣力,扭頭看向四周,辨別出這是曲莫游的寝宮,空空蕩蕩的,靜悄悄的,唯有金色的帳幔被寒風拂動,發出瑟瑟的聲音,僅有的一盞燭火只照亮了周圍一小塊地方,遠處空曠的地方被黑暗籠罩,再無一絲光線。
我看了看眼前靜坐無聲宛如雕塑的人,被這詭異的氣氛感染,驚得皮膚起了一層疙瘩,又覺小腹部酸脹不适,輕輕揉了下,皺眉小聲詢問:“其他……的人呢?”
“陛下,”幽幽的語調傳來,只見他緩緩扭頭看我,大大的眼眸空洞無神,我暗暗心驚,聽他喃喃問道:“我就不繞彎子了,是林悠然推你的嗎?”
我猜他一定看到了我摔倒導致流産的整個過程,我低下頭,想了想,慢慢的說:“我準備走,他不讓,就拽住我的胳膊,我急了就掙紮了幾下,不小心腳下一滑,然後就失重摔落。”
低頭等了片刻,久久不見回音,我微微擡頭,卻見他眸中一片血紅,心裏驚得跳了一下,暗暗側目不去看他,也沒再說什麽,又過了片刻,他隐忍的聲音傳來:“林悠然,你殺死了我的孩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說完,就偏過頭,失控的失聲痛哭出來,我悄悄松了一口氣,可真怕他不發洩給憋瘋了,遲疑的伸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才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他則猛地轉身,伏在我懷中大哭起來,淚水浸透了大紅色的鴛鴦合錦被,暈染成一大片如同黑血般的色澤。
我輕輕撫着他的頭顱,心中暗暗嘆息,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過你千萬別忘了,嘴角扯起一絲的笑,千萬別忘了你剛才說過的話,千萬別放過林悠然。
又過了幾天,我覺得身體漸漸複原,只是多走幾步路便會氣喘咳嗽,不過食欲倒恢複一些,不似懷孕時期,見到以前愛吃的和不愛吃的,就只會犯惡心又嘔吐,沒了孩子,味覺很快的恢複,食物也漸漸有味道起來,唉,還是不懷孕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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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芙蓉燕菜和什錦葛仙米,是鴻依公子教禦廚,根據你的口味做的,還不錯吧?”對面的曲莫游幽幽出聲,我一怔,趕緊點頭附和。
我流産後,沒敢立即回未央宮,主要是怕曲莫游出事,就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可他一連好幾天,神情寡淡,精神恍惚,說起話來,還帶着絲絲陰沉,我有時候有點忍無可忍了,可沒辦法,不能忍,也得忍。
今天好不容易聽他說了句還算正常的話,于是我笑着擡頭,看向對面的人,只見他面色蒼白,眼睛周圍是濃濃的黑眼圈,臉頰消瘦了不少,心中泛起一絲微疼,遂夾了一塊炒白蝦放入他面前的碗碟內,說:“你好幾天沒怎麽吃東西了,這蝦清爽不油膩,吃了也好消化,你多吃一些吧……怎麽不吃呢?”
“陛下已經沒有身孕了,為何還遣廚子去鴻依公子那裏學習?不如讓那些廚子都回來吧,要不要告訴他你流産的事情?”他沒動碟裏的菜,只淡淡開口。
我被他的答非所問聽得微微一愣,頓了下,連連搖頭:“我不想讓廚子回來,也不想讓他這麽快就知道我流産的事情……我給他找件事兒做,他心裏一充實,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先不說以後的漫長歲月怎麽過,只目前這一年內,他的生活就會好過很多。”
他靜靜的看了我半晌,我被他看的心中微微有些發毛,他卻突然又神色不動的開口:“陛下對鴻依公子真好。”
他的語氣中帶着絲絲的陰陽怪氣,我聽後微微蹙眉,不知如何作答卻見他執起筷子吃起飯來,我才稍稍松了口氣,整餐飯因為這莫名其妙的對話,吃的是索然無味。
到了晚間,巧兒服侍我寬衣,準備入寝,無意間扭頭,卻見曲莫游跌跌撞撞的自宮門外奔來,神色慌亂,邁腿時被高高的朱紅色的門檻絆了一下,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我驚得趕緊向他小跑過去,到他身旁準備将他攙起,他本低着頭在重重的喘息,卻在我的手剛剛碰到他的胳膊時猛地擡頭,眼眸猩紅,一眨也不眨的緊盯着我。
“你……怎麽了?”我暗暗吃驚,這些天他雖沉默寡言,卻也漸漸恢複了正常,現下這種姿态,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陛下,”他看着我,突然笑了,眸中充滿濃濃的絕望與不可置信:“剛才去禦藥房給陛下取新熬的湯藥,你猜我無意間看到了什麽?”
我強自鎮定:“看到了什麽?”
“一張藥方,上面寫着的內容,快要,要了我的命……陛下,你有話要告訴莫游嗎?”他仍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勢,仰頭悲切的看我,眸中淚水滑落下來。
我俯身看他,彎腰時間久了,腰部開始酸沉起來,于是站直身體,嘆了口氣:“不就是一張堕胎的藥方嘛,許是寫給犯了錯的宮女用的,怎麽,你懷疑有人謀害我麽?”
他看着我,神色漸漸恢複冷靜,慢慢的站起身,手中仍捏着那張紙,嘴角扯出一絲凄絕的笑:“我只說這是‘要了我的命’的藥方,陛下怎麽如此肯定是堕胎藥方?”
我一震,久久不語。
“原來,你早就不想要我們的孩子了?對嗎?”他瞪着通紅的雙眼,一步步向我迫近,我心中發顫,只得一步步向後退去。
直到身體挨上了冰涼徹骨的牆壁,退無可退時,一旁的巧兒猛地沖上前來,噗通一聲跪在曲莫游面前,伸出雙臂做相護狀,苦苦哀求:“傾城君,陛下沒喝,她把藥倒了,真的……”
“巧兒,既然他懷疑我,就不必解釋了,再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我皺眉,打斷巧兒的話。
“陛下真是一個絕情的人啊,呵呵,”他絕望的笑着:“你病了這幾日,林悠然根本沒來探望過你,只有我,曲莫游!一個被你玩弄于掌心的傻瓜!在苦苦擔憂着你的身體!守在你身旁!而你,你又是怎麽對我的呢……”
“我怎麽對你,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在風雪中攔住我的馬車,苦苦哀求,我帶你回宮裏,讓你遠離了饑寒交迫,且給了你尊貴的地位,我怎麽對你?呵呵,你也太好笑了一點!是你非要留在我身邊,怎麽這時偏說我玩弄你!”我冷然道:“那是我的孩子,我身體裏的一部分,我想要她就生,不想要就流!”
“為什麽,給了我希望,又這麽快将它拿走呢……為什麽就不能讓我多幸福一陣子呢……”他緩緩低頭,嗚咽出聲,又猛地擡頭看我:“你想保太女地位,你怕我的孩子會威脅到她?說穿了,你就是想保護你的鳳君!他現在沉穩內斂了,且受到大部分朝臣的擁戴了,而我卻傻乎乎的成為衆矢之的了……哈哈哈……”
他絕望的仰天長笑,猩紅的雙目再次看向我,大吼:“你做這麽多,無非是想刺激你的心上人,好讓他更緊張你,更愛你……對吧,鳳臨,你同林悠然一樣,都是自私自利冷酷無情的人!”頓了一下,又喃喃道:“你說過,北方佳人,傾國傾城……傾城君……呵呵,他真是個笑話啊。”
“……你想的太多了,你胡言亂語這麽多,我不會怪你。”我攏緊松散的衣衫,大步向宮外走去,身後的曲莫游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鳳臨!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腳下一頓,仍舊狠狠的邁向前,置身後絕望悲恸的哭喊,不聞不問。
“陛下,”巧兒快步追了上來,将一件鬥篷披在我的肩膀,我倆快步向未央宮的方向走去,一路之上,冷冷清清,舉目四下,寒月孤照,積雪銀白。
“巧兒,做的不錯。”我停住腳步,身後急速奔行的巧兒一下撞在我身上,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吓了一大跳,噗通一聲跪下:“陛下恕罪!”
“跪下做什麽,地上有雪,別激着了膝蓋。”我向她伸出手,她卻瑟縮的向後躲去,狠狠咬了下唇,聲音帶着哭腔:“我把藥方給禦醫,叫他無意間讓傾城君看到,和他解釋那是堕胎的方子……陛下,你為什麽要我這麽做?!看見他那副摸樣,我實在于心不忍!為什麽!”
她說完狠狠叩頭,埋首于積雪中,久久不起。
“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別想了。”我整了整鬥篷,微笑道:“最近宮中要有喜事了。”
“啊?”巧兒聞言擡頭,疑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不,朕,要納孔祺為賢君。”我含着笑,一字一句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的榜單很巨大,我需要親們的留言啊~~~~給我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