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6)

連吵鬧的時候都少了很多……顧宸心中不安,可也沒了法子,只能利用職權之便,安排了北軍總不少有經驗的婦産科名醫前來待命,還特地将她帶在身邊,也是怕她萬一出什麽狀況。

"顧醫生,外面有人找你。"一個小護士突然跑過來,喊他。

"小泥巴不舒服,你讓別的醫生給病人看吧,我先送她回去。"顧宸此刻根本沒心思給人看病,又伸手摸了摸尤泥的額頭,确定她體溫正常之後,才微微放下了心。

"可是--"看看兩人,小護士欲言又止。

"真有那麽忙?"小護士吞吞吐吐的話還沒說出口,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一身暗綠軍裝,身姿筆挺,面色冷厲,不是顧燼是誰?

小泥巴看見他,明顯是有點沒回過神來,可看他面色冷然,她微微害怕,條件反射地往顧宸懷中縮了縮,拽着他白大褂的手越發地收緊。

見她這般反應,顧燼面色更沉,卻還是不置一詞。

"哥。"像是知道他會來,顧宸沒有半點驚訝,替小泥巴收拾好東西,才開口,"有什麽事回去再說。"

顧燼也沒應聲,轉身出了門,開車回了兩人住的地方。

心中再窩火,可終究還是留了幾分理智,不想跟自己弟弟撕破臉,待小泥巴在裏屋睡着後,外院,顧燼直接開門見山,"我要帶她回去。"

果然,聽他一開口就是這句話,顧宸生理性厭惡,本不想搭理,可想到還要他絆住小合與傅雲,不得不斂下心中的煩躁,回道,"想害死她,你就盡管帶她走。"

親兄弟就是親兄弟,抓彼此軟肋那叫一個準,顧燼既然能獨自來這裏,就說明并沒有讓其他人知道,小泥巴在他心中,可見一斑,小顧同志不信,他家哥哥真會拿小泥巴的命開玩笑。

況且他也并不是危言聳聽,小泥巴如今的狀況的确很危險,她現在每天只能喝下少量的一點雞湯,而且他看得出來,她其實并沒有胃口,只是勉強喝下去的,每次看見她明明不喜歡,卻還是蹙緊眉頭吃東西的模樣,他就莫名眼熱,誰說她任性不懂事的,她其實比誰都懂事。

"你什麽意思?"顧燼皺眉,看着他,像是在衡量他話中的真假。

"她的體質不适合懷孕,很可能難産;現在肚子已經這麽大了,她經不起不能長途跋涉的折騰,若是此刻坐車回北京,受不了的。"

"那就更應該回去!"顧燼沉了臉,即便是想刻意壓低聲音不吵醒裏面睡覺的人,可心中的怒火還是壓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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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的醫療總比這窮鄉鎮的好,怎麽能将她留在這個鬼地方?

"回去也沒有用,她根本不可能--"顧宸吼聲更大,都差點紅了眼,聲音卻戛然而止,沒再繼續說。

在清楚她的情況之後,他陸陸續續,幾乎将北軍總所有婦産科名醫都請來了這裏,誰都不知道,在那間小小的衛生所裏,多少知名醫生,都只是為一個人準備着的。

卻,這麽多名頂級醫生,沒一個有把握說她能順産。

"哥,讓她留在這裏,順産的機會遠比讓她回去高得多。"最後,顧宸終于還是放緩了聲音,低低出聲。

他當初根本不知道她的體質會這麽奇怪,任何安胎止吐的藥都吃不下,一吃就發高燒,最後将衆多醫生都吓住了,沒辦法,才只能處處都随着她,顧宸發誓,若是當初知道她懷孕會如此辛苦,即便肚子裏的孩子是自己的,他也寧願不要。

"母子平安的機會有多少?"許久,顧燼才出聲。

"五成。"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顧宸感覺仿佛被狠狠敲了一悶錘,兩人久久無聲。

"讓她留在這裏吧,北京那邊,我會想辦法。"

聽見自家哥哥的話,顧宸微詫,像是有點不相信這次他竟然這般好說話,似乎為了小泥巴,他總是在一次次地降低自己的底線,現在的顧燼,讓顧宸再也如法回憶起,從前那個超人般的哥哥。

夜風靜靜地吹,吹得葡萄架上的青藤沙沙作響,想到今天在衛生所發生的事情,顧宸掃了眼顧燼的表情,見他只是沉着臉沒說話,終于還是忍不住,皺眉詢問,"傅雲究竟是怎麽回事?真是想不開幹出貪污受賄的事情來?"在衛生所時,小泥巴哭得嘤嘤咛咛,顧宸糟心死,那個男人究竟有哪點好,哪怕壞事做盡,她卻還是這樣死心眼地記在心上了。

顧宸是真不明白,傅雲真是腦子不正常吧:人在風口浪尖,卻還不怕死地要錢不要命。

聽他突然提到傅雲,顧燼先是一愣,眼神微斂,良久才開口說了一句話,語氣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也跟貪污受賄差不多了。"

顧宸眉一緊,沒明白自家哥哥話中的意思。

"小泥巴替他收了近十年的'過節禮',每年幾次,各地方官員年年按時'進貢',折合成人民幣來算,夠他将牢底坐穿了。"冷笑一聲,想到那個傻噔噔拎不清楚的女人,顧燼不知自己是不是該幸災樂禍。

他突然想到,一個月前,當檢察機關的人員帶着搜查令進入傅家時,看過所有的地方,全都一絲不茍,簡單明了,明顯是男人的單身住所,幹淨冷硬,無任何異常。而且據調查,傅雲也并沒有在國內購置豪宅豪車,更沒有大量奢侈消費,顧燼是真好奇:貪污這麽多錢,他究竟幹什麽去了?塞牆角?

當打開三樓角落的一間房間時,顧燼不得不承認:他媽今兒個還真是開了眼界了。

還真有拿錢塞牆角的土豪暴發戶活生生存在!

那是一間不算小的房間,與整座住宅的所有房間都格格不入,而且明顯是個女人的房間,不知為什麽,看見這間房,顧燼莫名有種詭異的即視感--被随意扔在牆角的名畫,用來墊一張小牌桌的版限量版詩集,還有桌上擺着的一套純金紀念幣,果然如同某個呆蠢的女人在他跟前說的一樣:高端、大氣、黃燦燦狗屎一樣,閃瞎人眼……

還有,那被不知名物體糊得一身黑的白玉觀音、缺子少子的翡翠棋、狗啃過般的限量版紀念郵票……最惡俗的,當随行人員從床腳抽出一本包裝精美的書籍時,顧燼徹底被雷得當場黑臉:春、宮、圖!

真的是古代那種婉約卻半點也不含蓄的高級藝術品--床上三百六十五式一樣不少!

那女人簡直是反了天了!

也就是根據這套不知從多少年前流傳下來的珍藏版春宮圖,顧燼确定:小泥巴絕逼是造成傅雲貪污受賄的罪魁禍首。

6463章

奇葩自有奇葩降,傅家哥哥深深诠釋了這一句至理名言。

小泥巴年年收禮收得歡喜,他家哥哥卻被她害得險些沒給送進監獄。

顧燼冷笑,若是放古代去了,小泥巴還真有當禍主妖姬的能耐,不是擡舉她,現在事實不就擺在眼前:傅雲又不是傻子,下面人送來了東西,小泥巴替他收了,就這樣明目張膽地甩在房間,傅雲會不知道?

可偏生就是知道了,他還無聲地縱着她,讓她愈發地不知自己做錯了。

難怪把她慣得無法無天。

活該如今自己惹得一身腥。

顧大少徑自在心中将傅家哥哥踩低又踩低,像是明智的君王諷刺着另一位亡國之君,頗有點不屑加得意,不屑自是對傅雲的:讓個女人爬到頭頂上作威作福,這算什麽?得意自然是對自己的:要是小泥巴膽敢跟他扯淡出這些事情來,他鐵定好好收拾她。

咳,別的不說,這世上最不缺乏的就是顧大少這種盲目自信的人。

"好了沒有?快餓死了。"外院嬌脆脆的聲音傳來,帶着點不耐,急急催促。

顧燼思緒一頓,手中洗蘋果的動作加快,條件反射地應道,"就快好了,你別亂動,我馬上就出來--"

一系列的動作下來,幹淨利落,幾分鐘時間,顧燼已經盛滿了一盤削好的蘋果,迅速出了廚房門,果然看見,那坐在葡萄架下的女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這邊,着急又不耐煩的樣子。

他剛一上前,小泥巴就雙手伸出來,從他的手上拿過了盤子,然後自己用手抓來吃,邊吃邊看隔壁的王大娘在種豌豆,不再看他一眼。

顧燼擰眉,心中思緒有點不快,他剛剛還在唾棄傅家哥哥的不堅定,被個女人給迷得三魂五道的,像個沉迷美色不幹正事的昏君;可現在自己的扮演的角色,貌似連昏君都不如,倒像是皇太後身邊的……小太監?

啧,這樣的認知,讓顧燼心中微微不爽。

一把拖過她手上的盤子,直到看見她眼神轉回到自己身上,顧燼才聲色冷硬地開口,"用手抓不衛生。"

"我洗過手了,幹淨的、幹淨的。"果然是懷孕後脾氣見長了,從前她哪敢跟顧燼這樣嗆聲,現在這模樣,她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着他,小不耐煩的樣子,還真是……欠抽。

她亮出白嫩嫩的掌心在他眼前晃,生怕人家看不清楚。

顧燼有點糟心,沒說話,進屋給她拿了叉子,放在盤裏遞給她。

小泥巴也不拒絕,用叉子一塊一塊地叉來吃,空隙間,口中還是忍不住低喃,有點嫌棄,"你也是用手洗的,手削的,不衛生……"

顧燼面色黑沉一片,小泥巴偷偷觑了一眼,想到現在小顧同志還沒下班回來,也不敢太放肆得罪顧燼,便怏怏地閉了嘴,小口小口地戳蘋果吃,一雙眼睛仿佛偷食的小老鼠,東張西望。

"小泥巴,顧醫生還沒回來呀?是不是家裏人來接你啦?別再跟家人鬧別扭了,好好回城裏過好日子才對頭。"隔壁的王大娘看見她,苦口婆心地勸道,她以為小顧同志跟小泥巴是"私奔"出來的,主要是看他們那身行頭,也不像是粗放人家的,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有解放軍找上門來了。

說起顧燼的到來,王大娘很是不解,他覺得顧醫生夫妻倆太奇怪了,自打一個月前他們家來了個冷硬軍官之後,附近的人們都對顧醫生夫妻倆很好奇,後來才知道那長得好看的軍官是顧醫生的哥哥,可古怪的地方就在這裏,王大娘老覺得,顧家兄弟兩人與小泥巴的關系很不正常。

比如說現在。

葡萄架下,小泥巴一個人坐在凳子上,那帥氣的解放軍前前後後伺候着,兩人甚是親密,哪有半點像是對待自己弟妹的?倒像是哄着自己老婆。

這樣的認知,讓王大娘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尤其是當她看見那解放軍抱着大肚子的小泥巴進房間的時候,就更加的不對勁了,心中疑惑:難道現在的解放軍都這麽的體貼善解人意,半點都不用避嫌的?

搖搖頭,王大娘看着顧燼抱着小泥巴身影消失在院子裏,感覺有點微妙,而後埋頭繼續挖土種豌豆。

房間內,顧燼軍裝的袖子被卷起,露出半截精壯的手臂,正在替小泥巴收拾衣服,動作一絲不茍,幹淨利落的軍人範;小泥巴坐在床沿,有點無聊,突然開口,"你什麽時候回去?"他都來一個多月了,難道現在都流行跑到鄉下來?

被她一說,顧燼驀地不舒服起來,替她收拾衣服的動作一頓,他轉過身看着她,手上正好拿着她的一件淺綠色的內衣,旖旎的內衣襯着他身上冷硬的軍裝,感覺有點古怪。

"你不想見到我?"這下面色是真的難看了,絕對不是故意擺出冷臉來吓唬她,他上前一步坐在她身側,一種從天而降的壓抑感。

小泥巴有點心慌,她最害怕顧燼冷着臉的樣子,這東西天生抖M,你越對她好,她越得寸進尺,你越是欺壓她,她越是害怕你。

緊張地抿了抿唇瓣,心有驚怯,她又賤兮兮地往他身邊蹭,也不管人家還冷着臉,硬是要拿熱屁股去貼,現在肚子大了,她動作也不方便,最後還是終于蹭到了他的腿上,她伸出手攬着顧燼的脖子,開口,有點服軟的味道,"我想你帶我一起回去。"委屈又無奈的樣子。

聽着她的話,顧燼一頓,面色都緩了很多,看着她眸中隐隐有水光浮動,心中一刺。

她到底,還是想回去的吧?人在脆弱的時候,就會特別想到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好像面對着熟悉的人和事,一切都能變得好起來一樣,這樣的自欺欺人盡管很可笑,卻她沒別的本事,就只能這樣自欺欺人。

她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碰到點小事都會抱怨,顧燼心裏也知道,她不好過,他從沒見過哪個女人懷孕像小泥巴這般驚心動魄的,脆弱得像個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難得她還肯發脾氣,總算讓他有種她還活靈活現的生動感覺。

就是因為小泥巴這樣危險的情況,讓他更加相信了自家弟弟的話,也不想小泥巴再經歷舟車勞頓辛苦回去。

"乖乖的,等兩個月後,寶寶出生,咱們就帶着寶寶一起回去。"顧燼輕輕攬着她的腰,讓她在他腿上坐穩不至于摔下去,小聲哄。

"你騙我。"

被她這麽直白的話一噎,顧燼還真有點莫名其妙地心虛,實際上,他真不想讓小泥巴回去,雖說原本前來的目的是接她,可經過一個月,他突然就不想再扮演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了。憑什麽,憑什麽他看上的女人要跟別人争來搶去的?顧宸也就算了,到底是自己弟弟,可傅雲與小合算什麽?難道他辛辛苦苦将人給帶回去,他們就想着撿現成的?

沒那麽好的事。

心思莫測,顧燼突然有點悵然,大手輕輕撫着小泥巴圓滾滾的肚子,抵着她的額頭輕喃,"為什麽是他的……"如果孩子是自己的,那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吧。

小泥巴聽見他低低的聲音,微垂着的睫毛顫了顫,雙手乖乖地圈着他的脖子,抿着嘴沒出聲。

"等孩子出生後,我們去日本看櫻花泡溫泉好不好?你覺得無聊的話,我們可以叫上小宸一起,咱們三個人去耍好不好?"抱着她輕搖,顧燼的聲音低低緩緩道出。

小泥巴昏昏欲睡地窩在他的懷中,她當然是不知道的,說出這句話,花了顧燼多大的力氣,他願意放棄一切,什麽都不要,也默認了與自家弟弟共享一個女人的事實,只想帶她走。卻得到的只是她輕輕淺淺的呼吸,以及她睡前一句不清不楚地低喃,"日本不好,沒有自己的國家好,也沒有哥哥……"

顧燼心思一頓,輕輕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看着她恬靜的睡顏,心上仿佛被針紮一般,一刺一疼的,不入骨,卻鑽肉。

若是,她知道自己親手将她的哥哥送進監獄,而且還是因為她的話,她一定會恨死自己的吧。

抱着她躺在床上,顧燼腦海中反複盤旋着這句話。

日子靜靜地過,顧燼卻始終沒有回去,也不知他究竟是用了什麽手段,傅雲與小合果真沒有找到這裏來,顧宸沒有說什麽,兄弟兩人貌似都已經無聲地默許了三人間這樣詭異的狀況,只是小泥巴懷孕已經近九個月,最近氣色越來越差,還有好幾次都高燒不退,哪怕顧宸自恃醫術了得,可真遇到小泥巴有事,也沒辦法冷靜,只能帶着她安置在衛生所,衆多醫生看護着。

顧燼也越來越焦躁,本不是閑來無事的人,北京那邊催得緊,市司法廳等着他回去處理傅雲的事情,可這邊看着小泥巴的狀況,又的确抽不開身,再者心中也還對傅雲的事情存有顧慮,于是便一拖再拖。

所以就出現了現在詭異的場面:顧醫生一人工作,還要帶着個大肚子女人,大肚子女人身邊,無時無刻不跟着一個清冷帥氣的男人,每天早晨三人按時來衛生所,都會引起衛生所內工作人員的一陣觀望。

這三人的關系,真是好生的……微妙。

作者有話要說:正在抓心撓肺撸結局中……

終章

接下來的兩周時間,鎮衛生所內,對于顧燼顧宸與小泥巴三人同進同出的現象,衆醫護人員開始表示淡定。

就好比此刻,顧宸在替病人看病,顧燼則在他對面一間空置的病房中,擇了個地兒,全神貫注用電腦處理公事,小泥巴就一個人,她坐在顧燼腳邊暖暖的長毛地毯上,專心致志地擺弄紙牌--這東西最近迷上了玩紙牌,每天纏人得緊,顧宸與顧燼沒少嫌她煩,偏偏還得裝作有興趣至極地陪着。

耍着耍着,她就不對勁了,老是往顧燼的腳邊纏,哼哼不耐煩地扯他的衣角,像是不舒服。

顧燼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她一眼,将她從地板上扶起來,這才注意到她面色通紅,眸中霧澄澄的,仿佛難受得不得了的模樣。

"怎麽了?"顧燼抱着她,額頭湊近貼了貼她的額頭,瞬間就變了臉色。

滾燙一片。

"不舒服……"他臉上冰涼,小泥巴條件反射地朝着他的臉上蹭,渾身綿綿沒力地往他身上靠。

顧燼心神一凜,剛準備抱她出去讓醫生看看,誰知下一刻她面色唰地慘白一片,一手捂着肚子,難受之極,"痛,肚子好痛……"

顧宸就在他們對面,一聽見她呼痛的聲音,立刻放下手中工作,大步過來,随後短短幾分鐘內,衆多醫生齊齊而至,整間病房變得擁擠起來。

"羊水已經破了,準備進産房吧。"戴廷蒲是北軍總婦産科名醫,看見被顧燼抱在懷裏的小泥巴,冷靜出聲。

"怎麽會這樣?"顧宸臉色一變,聲音都變了調。

現在距離預産期還有一個多月,怎麽會這麽早就羊水破了。

"是早産。"吩咐護士給小泥巴測過體溫,戴廷蒲面色擰緊,神情明顯比先前凝重了幾分,頓了頓,他還是實話開口,"顧醫生,病人情況不妙,自然生産的話,很可能難産。"

"那就手術!"眼睜睜看着小泥巴痛得臉都緊揪成一團,顧宸當即大吼出聲。

他一出聲,整間病房內的醫護人員無一例外都沉默了,最後還是老練的戴廷蒲硬着頭皮開口,"病人現在高燒不退,剖腹産的話,很可能會感染病毒,母子存活率幾乎為零。"

"可惜這裏條件有限,沒有Vhjask制劑,不然的話……"沉頓一聲,他欲言又止,無奈地搖了搖頭,其餘的醫生也是一陣沉默。

Vhjask制劑是北軍總上月才從德國引進的新型退燒制劑,專門針對孕婦,且對孕婦及嬰兒無任何副作用,目前還沒在國內全面上市。

顧宸這才注意到小泥巴不正常的狀況,急急從顧燼手中接過她滾燙的身子,手探上她額頭,觸手灼燙一片--心徹底沉了下去。

現在她生産在即,回北京根本是無稽之談,可沒有藥,讓她此刻生孩子根本就是要她的命。

"顧副院長,不能再拖了……"幾名有眼力的醫生眼見小泥巴氣息越來越微弱,連原本清脆的呼痛聲都漸漸變得飄渺,反複催促。

顧宸只是緊緊抱着懷中人不說話,雙目通紅。

他再清楚不過,現在他一句話,便能輕而易舉要了她的命。

"再等等。"開口的卻是顧燼,他一出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兩個小時能等嗎?"顧燼問自己弟弟。

顧宸緊了緊抱着小泥巴的手,一頓,點點頭。

得到他的肯定,顧燼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小合的電話,簡單明了的交代了事情,不等電話那頭的人回話,立刻又撥了下一個電話,"命人清空西城區的廣場,兩小時之後,有飛機着陸。"

"哥?"顧宸震驚地擡眼看着顧燼,卻只見他眸中暗霧一片,原本到口的話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而那頭接電話的中年男人早已經被吓得說不出話:這片地區并沒有像樣的機場,即便是有,臨時調整班機也要花費不少時間,西城區的廣場算是這片地區最大的廣場了,可停飛機……

想到那一片密集的居民區,中年男人生生打了個冷顫,卻不敢再多詢問,依言利落地辦事去了。

"先打退燒針吧。"到底是見識過大場面的老醫生,戴廷蒲朝着顧宸開口,吩咐護士準備針藥,而聽見他的話,原本痛得快縮成一團的尤泥卻驀地恢複了幾分意識,她緊張地拽着顧宸的衣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顧宸還是一字不漏地聽見了。

"不打針,別用藥,不能用藥……"她艱難地說,話語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一手緊緊護着肚子,眸中的懇求,幾乎讓顧宸落下淚來。

若說從前是不知道,可最近與她親密相處的時間那麽多,自己又是學醫的,怎麽會不明白她的體質有古怪,每次身體不适,吃下去的藥,到她肚子裏都會變了藥效。

她在害怕,怕用錯了藥傷到孩子。

"嗯,不用藥,咱們不用藥,不會有事的,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親吻着小泥巴蒼白得吓人的唇瓣,顧宸聲音哽咽。

即便是使用Vhjask制劑,對孩子而言,也是極大的威脅,更別說其它的藥水。

病房內所有人都緊了呼吸,所有手術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只等着Vhjask制劑一到,便即刻手術。

兩個小時的時間,仿佛一輩子般漫長,幾乎用盡了顧家兄弟所有的力氣。

顧宸抱着小泥巴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不斷在她耳邊說着連自己都理不清邏輯的話,顧燼早已經沒有了平日裏的鎮靜,電話一個又一個,他明明與小合在電話裏約好的,最遲兩點,飛機要抵達西城區,可現在卻半點消息也無。

終于,無數次的信號不通之後,電話終于被接通,那頭小合剛剛接起電話,便被身邊的傅雲一把将電話奪了過去。

"她怎麽樣?"飛機上的傅雲,眸中暗紅一片,聲音嘶啞。

"情況不好,飛機究竟怎麽回事?藥物帶齊了嗎 ?"

"出了點狀況,馬上就到。"

"快點,她堅持不了多久了--"掃了眼被顧宸抱在懷裏氣息微弱的小泥巴,顧燼急急催促,話還沒說完,那方飛機便一陣晃蕩--是手機信號幹擾了飛行控制系統所致。

小合急急從傅雲手中搶回手機,拔了電池将手機摔在座位上,轉身面無表情地吩咐飛行員:"還有多久到?快點!"

腦海中卻冷冷回蕩着顧燼聲線不穩的一句話:她堅持不了不久了……

心,仿佛被重重戳了一個血洞,每一次呼吸都是死亡般的疼痛。

透過機窗,傅雲看着外面的灰霾天氣,心緊冷成一片,渾身似被一條大蛇纏住,喘息都變得奢侈,恍惚間,他似乎又聽見了她嘤嘤切切的哭泣聲,渾身一震,他緩緩閉了眼,薄削的唇瓣輕掀,"即刻迫降。"

傅家哥哥不是傻子,飛機已經盤旋不前進十多分鐘了,目的地就在下方不遠處,可現在的灰霾天氣,令飛機着陸變成空想。

當接收到迫降的命令時,飛行員銘曜狠狠擰眉,遲疑片刻,還是硬着頭皮出聲,"或許再等等,待二十來分鐘後空氣亮度大一些……"話還沒說完,他看見已經沖到他面前臉色陰沉的少年。

"不會開就滾一邊去!"小合見他猶豫,上前一步就要踹人。

他早就說自己會開,結果傅雲硬是要找個軟腳蝦來,關鍵時屁用都不頂。

小合争搶着要踢開人自己強行降機,老練的飛行員冷汗直下,鐵定是不能讓這祖宗胡來的,兩人争搶間,飛機又是一陣晃蕩,他求救地望向那方面色同樣難看的傅雲。

"我說現在就降!立刻!"暴戾的吼聲傳來,銘曜下意識地服從命令,認命地準備迫降工作,後背上汗濕一片。

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低空迫降,而且還不是在機場,一旦碰撞到廣場上任何建築物,後果便是機毀人亡。

這兩人是瘋子,他可不想跟着賠命,手下動作愈發小心。

幸性,專業的到底是專業的,技術總比小合那玩命般的開法好得多,飛機終于成功抵達了西城區空曠的廣場,苦逼的飛行員早已經軟倒在駕駛座上,邁不動腳。

而接下來,又是另一番混亂……

……

當小泥巴再次睜眼的時候,耳邊什麽聲音都沒有,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群白衣天使忙前忙後的身影,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又重生回到了北軍總,她還是那群醫護人員的懶懶的一個,混天度日。

因為沒感覺到太大的疼痛,可之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楚是再清楚不過的,小泥巴含淚認清了一個事實:她死掉了,不僅如此,而且還重生了,就不知是不是重生到了自己的身體上,要是在別人身上……

"哥哥……"想到自己臨死都沒能見到自家哥哥一眼,還有孩子,這女人沒用地就開始默默流眼淚。

"病人醒了!病人醒了!"護士小姐的歡呼聲,讓小泥巴更加确定自己重生的事實--連耳邊聽見的第一句臺詞都跟狗血重生小說中的一樣。

所以,當看見齊齊破門而入的四個男人時,小泥巴下意識地縮了縮,若不是身體不允許,險些驚得跳起來。

果然是重生了,而且很明顯的,重生回到了這四人還井水不犯河水、能夠淡定坐下來打幾圈麻将的年頭。

"哇嗚嗚嗚--"嬰兒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抱着懷中軟趴趴一小團的小顧同志瞬間手足無措,面色尴尬,雙手僵硬地抱着懷中的哇哇大叫的小東西,看着他皺巴巴的臉,顧宸有點糟心。

最終還是旁邊的小護士看不過,好心地将孩子接了過去。

孩子的哭喊聲,終于讓個拎不清楚的女人從重生的美夢中醒了過來。

"哥哥--"麻藥過去,腹部刀割般的疼痛傳來,此刻又見到久未曾見面的傅家哥哥,小泥巴哪還能忍得住,咬着嘴巴嗚嗚流眼淚,偏偏又傷口痛,不能抽泣,蒼白着臉小可憐的樣子,連聲音都不敢放大。

衆目睽睽之下,傅家哥哥首次沒了形象,幾乎是堪稱狼狽地,三步作兩步跨到了床前,看着她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的模樣,連想親親她都不敢,顫抖着手擦掉她流了滿臉的眼淚,通紅了眼。

"乖,沒事了。"輕撫着她蒼白的小臉,傅家哥哥在她耳邊輕哄。

這一幕,說實話,要是放在只有兩人的病房,自然是绮麗溫馨,偏偏在現在這樣的場景中,衆醫護人員看着兩人之間的親密狀況,再看看那方紛紛面色難看的另外三位,心中訝然。

尤其是跟着顧宸忙前忙後的醫護人員,看着小泥巴像是看着什麽稀有品種,又看看那廂的顧家兩只,眸中齊齊傳達出一個意思:這是人家的老婆?

氣氛徹底詭異了。

"這孩子怎麽回事,老是哭……"旁邊抱着寶寶哄的小護士有點着急,抱着孩子搖來搖去,卻懷中的小家夥還是止不住哭。

"我想抱抱孩子。"出乎小護士意料的,開口要求抱孩子的,竟然是原本看起來最冷漠不語的顧燼,遲疑片刻,她将孩子遞給他。

還真是奇了怪了,孩子一到顧燼手中立刻便不哭了,連剛剛的小護士都止不住驚奇,詫異地看着顧燼,他似乎并沒有抱孩子的經驗,看得出來,動作比顧宸抱着時還更加不自然,面色微微的緊張,像是抱着個燙手山芋,卻眸中是止不住的輕柔,軟化成一片片。

寶寶停止了哭泣,病房內安靜下來,然後氣氛微妙了。

"哥,你覺不覺的,寶寶其實長得有點像……"顧宸仔細端詳着顧燼懷中的孩子,又看看顧燼輪廓分明的面龐,遲疑出聲,卻一下子頓住。

此刻寶寶已經沒有哭了,一張紅紅的小臉初見雛形。

不知是不是心中陡然蹿出的強勁欣喜湮滅了觀感,緊緊盯着懷中寶寶的臉,顧燼心猛跳,什麽念頭呼之欲出。

"先生!先生!您要把孩子抱到哪兒去!"護士見他先是渾身僵硬沒有動作,緊接着便抱着孩子迅速出了房門,跟在後面急急呼喊。

哪裏去?當然是驗DNA!

只要孩子是他的,誰也別想他讓步半分。

顧家兩只專注孩子去了,病房內氣壓稍稍松動了一點。

小合甚是大度,端的是一派好風範,招呼着一衆醫護人員出了病房門,留着小泥巴與她家哥哥獨處,自己善解人意地出了門去,走廊拐角處,收斂起故作大方,他突然抿唇笑了,微挑的眉梢妖異得驚人,從褲兜中掏出兩張證。

一張身份證,一本戶口薄。

戶口簿當然是來自尤曼,至于身份證--傅雲有求于人,自然要付出點代價。

要名正言順麽?若他想的話,夠得他們幾人忙。不過轉念又想到那個嬌嬌弱弱的女人,小合突然無語地勾了勾唇:再多的陰謀詭計又怎麽樣,即便與那三人争得頭破血流,到頭來,卻還是敵不過她的一滴眼淚。

那不如就這樣破罐子破摔下去吧,反正來日方長,任她歡喜。

要收拾那幾人,今後有的是機會。

恰好,小合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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