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張嘉聞一夜輾轉難眠,一會夢見金戈鐵馬,一會夢見茹毛飲血,一會夢見波濤洶湧,一會夢見一男人負一孩童跳海。好不容易這百年夢境平息了,他又似乎看見蒼天無光,日月星辰都被黑霧遮蓋,尤其是太陽,徹底遁入黑暗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張白布,上面是如同血色膏藥的日。

他再也無法安寝,睜着眼睛看着床上帳頂,眼睛是消停了,耳朵又開始鬧騰,宮廷雅樂、玉皇禮贊、山呼萬歲漸漸遠了,尖叫哭喊、厮殺咒罵、哀聲悲泣又一同鑽進耳裏。

“你凡心未死,塵寰未斷。可你的凡心絲毫未有私心,而是出于大道公心。既留戀,便流連吧。”

張嘉聞又恍恍惚惚地想到東北,想到沈陽,想到王氣……心中不斷思考着自己擔心之事。

到了後半夜,還來不及産生絲毫睡意,忽而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飄進來,像是有小蛇在地游覽。

張嘉聞耳朵動了動,并未睜眼,“怎麽了?”

“我還有一兩個月才開學,你既然這麽擔心,咱們要不要去東北轉轉?”楊舟輕不請自來,頗不見外地在他床邊坐下。

“你怎麽看出來我擔心?”張嘉聞用手枕頭,沒好氣道。

楊舟輕好奇地打量他房內,“跟了你這麽久,看也看出來了啊。你這個花盆顏色好雅致,簡直像是鈞窯的。”

張嘉聞“嗯”了一聲,翻身坐起,“既然要去,那就快些去,你會騰雲麽?”

楊舟輕一副大受侮辱的樣子,“你見過不會飛的龍嗎?那是地龍,是蚯蚓!”

張嘉聞笑了,“這倒是便利,從前為了遷就你,我花了多少冤枉時間、走了多少冤枉路。”

楊舟輕不服氣道:“明明是我忍辱負重,不信你四處問問,坐過船的龍有幾條?”

“對,還暈船。”張嘉聞收拾了幾件衣衫,又取了些法器,手在虛空一抓,不知将那些東西藏到了什麽地方去。

第二日的中午,二人已經坐在了沈陽郊區的一個小飯館,這裏遠離市中心,但時不時能看見穿着土黃色軍服來回巡邏的日軍。

老板是個面相就很老實的中年人,偶爾有日軍從店附近經過都要哆嗦一下,約莫大多數百姓都躲在家裏,店裏沒有什麽人,對他們就顯得極其熱情。

楊舟輕注意到老板背對着日本人時面上隐藏不住的憤恨之情,不由攀談道:“今個兒這個情況,大家都不敢出門,生意顯然也掙不到多少,為啥老板你還開門啊?”

“我不做生意,一家老小吃啥啊?倒是你們一看就是外地人,為啥還出門呢?還不趕緊回去?”老板壓低聲音,“我看你是南方人,南方多好啊,就算有水災,總歸也比咱們好。”

“現在還能回得去嗎?”楊舟輕故作苦惱,“至少這兩天我看是出不去了,我也實在不懂,東北軍兵強馬壯,怎麽就讓倭奴得逞了呢?”

“哎,咱們這少帥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忙着和漂亮女影星跳舞呢吧。”老板啐了一口,又将他們點的面端上來,“要是能走,我都想走。”

老板去後廚忙活了,張嘉聞不知想起了什麽,低低沉吟:“東北!東北!”

“東北怎麽了?”楊舟輕好奇,“也不是他們自己想的啊。”

張嘉聞呼出一口氣,“靖康恥,金國人從東北來,崇祯難,滿洲人從東北來;如今日本人又是從東北來。前兩個充其量是蠻族,可日本人……那是外邦,要的是亡國滅種啊!”

“那怎麽辦?以及這事是凡人的事,咱們也無法定奪,有何可做的?”

“你跟我去一個地方,”張嘉聞低聲道,“我先前接到了一個消息,有個老友生前托我照顧的一樣東西極有可能被日本人觊觎。”

“哦?什麽老友,你還有朋友?”楊舟輕十分好奇。

張嘉聞看他,“我又不是天煞孤星,石頭裏蹦出來的。我既然有父母親人,就自然有朋友。”

楊舟輕自知失言,“對不住。”

“但你說的也沒錯,他們如今也都不在了,故而有和沒有,也無甚差別。”張嘉聞雲淡風輕。

楊舟輕嘆了口氣,“你們也不容易,動不動就要骨肉離散、知交分離。所以他讓你守護的是一樣什麽東西?”

“國寶。”

晚間,二人隐遁身形來到沈陽故宮左近,悄無聲息地潛入一重兵把手的庭院。

“這地方倒是不像是北京的故宮,反而有點像是江南園林。”楊舟輕評頭論足。

張嘉聞慨嘆于他的孤陋寡聞,“這叫做文溯閣,本就是仿照天一閣而建,只不過地處北境,用色更為冷凝。”

楊舟輕順着他目光看去,只見重檐硬山式的建築蓋黑色琉璃瓦加綠剪邊,所有門框、窗棂、立柱全部為綠色,莊重大氣得讓人喘不過氣。

“這麽大一片,是專門用來放你那寶物的?”

“這裏原本應該放着兩套書,一套是康熙年間修的《古今圖書集成》,另一套就是乾隆年間修的《四庫全書》,兩套書加起來四萬多冊,就存放在這裏。”

楊舟輕瞠目結舌,“你的意思是咱們把這個偷出來?四萬多冊,就算以我的體型,恐怕也馱不了啊,敢情你讓我做白龍馬?”

張嘉聞看他,糾正道:“青骢馬。以及我們要做的不是偷出來,而是替換掉。”

“你以為日本人都是傻子麽?”楊舟輕已經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他了,“興許你們道士會點石成金,可那只瞞得住一時,最多一周兩周,哪裏是長久之計?”

張嘉聞看他,“點石成金?誰說我要點石成金?”

“那你怎麽偷天換日?”楊舟輕蹙眉,“那都是手抄本,你就是直接印,都得印個幾十年吧。”

張嘉聞點頭,“我已經準備了近百年,天色晚些我帶你去見幾個朋友。”

見楊舟輕仍然茫然,張嘉聞笑着搖了搖頭,“還活着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卷為了推動感情線 純屬胡謅

歷史上文溯閣的四庫全書确實一度到了日本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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