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溫酒

但徐致遠還是托了徐太太這頓 “打” 的福,徐致遠是樂天派,事後他決定将嫌隙既往不咎,先把淋濕的羽毛重新支愣起來。

他剛挽回了他的小叔叔,正珍貴着,花不出多少時間來跟傅書白萬花叢中游樂了。

傅書白剛考完試後的清閑和徐致遠前幾日的無聊相比半斤八兩,只是他卻沒法沖進徐家,将徐少爺從書堆裏拉出來去喝酒。

兄弟如手足,失去了個有錢的右臂,傅書白捶胸頓足的心痛,電話裏指桑罵槐地說俞堯是在 “逼娼為良”。

徐致遠建議他去從音樂系找一個女學生談戀愛,畢竟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人要體面,他斷了胳膊總不能裸奔。若是能撈到男學生就更好了,他不僅有衣服穿,還可以把手足接上。

傅書白正罵他是大尾巴的白眼狼時,徐致遠挂了電話。

俞堯正教他微積學。徐致遠上下眼皮的戰争進行得如火如荼時,是這一通傅書白打來的電話讓他暫時脫離苦海。俞堯讓他不要離開太久,于是徐致遠只在電話線上跟傅書白聊了幾分鐘就又回去,權當課間休息了。

待他回到座位上繼續點頭打瞌睡時,俞堯将筆輕緩地放下,說道:“你不想學數學嗎。”

徐致遠一個激靈清醒了,模樣變得認真專注,眉頭皺得像那麽一回事,他道:“小叔叔你繼續講,我昨晚沒睡好而已。”

“…… 不是指你的态度,我只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歡數學。”

徐致遠偷偷瞄了他兩眼,确認他不是在考驗自己之後,才實話實說道:“不喜歡,無聊透了。”

俞堯給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所專長的核物理。

“……” 徐致遠使勁搖了搖頭。

俞堯手指敲了敲桌子,說道:“那生物學……”

“小叔叔,” 徐致遠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的東西這麽多。”

“曾經随我的母親在歐洲生活了一段時間,多學了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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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致遠托着腮,他對 xyz 生煩,倒對這些瑣事有十足興趣:“這壞世道,就算你在大城市找,能聽得懂、聽得下去這些東西的人又有多少?” 徐致遠不老實地搖着椅子,好為人師道,“這裏的先生都會教怎麽考學,怎麽賺錢,怎麽做官,怎麽當醫生和老師…… 學生考大學是想能賺錢在城市裏活下去,所以你得教這些東西。小叔叔,你會麽。”

俞堯搖頭。

徐致遠像是個拿着小棍戳螃蟹的孩童,好奇地問:“那你教得東西能做點啥。”

“…… 核物理算是一個新的領域,在國內尚且青澀。” 他的眼睛裏有很輕碎的閃爍,他道,“但它一定會有用的。”

徐致遠:“那你直接在歐洲研究好了,回到這地方,好比把玫瑰花種扔到旱黃土裏,你再怎麽努力發芽它也破不了土的啦。”

俞堯幽幽地盯着徐致遠。

“…… 怎麽了。”

“比喻還挺多,” 俞堯将他面前的書整齊地擺回原處,抽屜裏掏出一本厚重的中華大字典,放到他面前,道,“那就學國語。”

徐致遠和字典深情對視,雙手攤向它,說:“小叔叔,你還是拿着這塊磚掄死我吧。”

俞堯一只手拿起字典。徐致遠立馬道:“我錯了。”

他捂着腦袋道:“你還沒回我話呢,你怎麽不在歐洲待着……” 他又補了一句,“非要聽我爹的話跑到這地方來。”

俞堯并沒有回他,只是拿鋼筆輕輕地敲了敲他的後腦勺,溫聲說:“背公式,十分鐘我檢查。”

“你唬我呢?不是說不學數學了。”

拉小提琴的手再怎麽痛也要不了徐致遠的命,但讀書會,哪怕是一刻鐘。

徐致遠從小頑固到大的抗教體質,知識不進他腦子,教書先生和徐太太使再多的 “靈丹妙藥” 都不管用,也只有徐老爺拿起棍棒的那一刻,知識才願意屈尊降貴地在他腦子裏待個一柱香的功夫。

但最近的徐致遠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麽小說裏的古代少爺喜歡在身邊帶個諸如書童之類的伴讀人。他想,那些一定都是頂尖漂亮的人兒,伴在身邊時讓人感受不到白駒過隙,漏間流沙。這樣,就算是學無所成,也不算消磨蹉跎。

就好比他看着他的小叔叔一樣。

只要徐致遠的嘴不欠,安靜地盯着俞堯一會兒,他是不會阻撓的。徐致遠就這樣乖乖地在美色跟前念了許多天書,除了小提琴的技藝稍有些長進之外,其餘的沒有什麽明顯進步,但也足以讓徐太太心花怒放了。

她尋思着以後讓兒子跟着他俞叔叔去研究科學,并叮囑徐致遠不能貪圖一口吃一個胖子,一步步地來,從俞堯的助理做起,慢慢地再去挑 “賽先生” 的大梁。

俞堯:“……”

徐致遠的至高理想只是當一個混子,他懶散回道:“媽,你想多了…… 雖然吧我确實很優秀,但若是有朝一日大梁真的傾到了我肩上,那只能說明咱國家沒救了。”

徐太太揪了他耳朵嗔他瞎說話。

事後俞堯在課上提起這件事來,誇徐致遠身上有個難得可貴的品質。

天真的徐致遠笑問是什麽。

俞堯說:“有自知之明的不知好歹。”

徐致遠:“?”

……

周末約傅書白出來喝酒,這位哲學神棍贊美俞教授的博學多識,并指着徐致遠的鼻子,啧啧道:“這就叫辯證法,短短一句話,就充分把你徐致遠的矛盾性給闡述了出來,’有自知之明的不知好歹‘,啧,你應該找個相框把這句話裱起來挂在你床頭。”

徐致遠皺起眉頭來,剛好能将最近将背的一句古文言學以致用:“能人言否?”

“就是說你……” 傅書白搖了搖高腳杯,小酌一口,用大白話給徐致遠翻譯過來,說道,“雖然對自己的水平很清楚,但這并不妨礙你不要臉。”

徐致遠照舊在桌子底下給了他一腳。

神棍覺得不滿,兩人這麽多天沒有見面,徐致遠開口閉口都是俞堯。

傅書白說,你的魂被你小叔叔勾走了。

徐致遠:“?”

傅書白道:“之前是皮囊勾引,症狀尚輕。現在加重成了靈魂勾引,這可不得了了。我看你這是要’柏拉圖‘的預兆。”

這次,徐致遠晃了下酒杯,認真地搖頭。

他初見俞堯時,他的想法是逾矩了,但那也只是當時一念而已。

雖然他和俞堯沒血緣關系,不過他現在打心底把他的小叔叔當親近的長輩,他還沒有混蛋到連 “家人” 都要睡。

況且和男人玩已經觸碰了大衆公認的底線,俗世可不懂什麽是 “柏拉圖”“拉不圖”,只知道這是斷子絕孫的不孝行徑。沾花拈草地一掠就好,可不能真情實意地生根。

等他在年輕時把自由放蕩揮霍完了,總得被他爹捉回來娶妻生子,人到那時候怕是風流債全都找上門來堵成疙瘩。所以無論對男對女,他得抱着根底線,少留些欠條。

安靜聽完,傅書白挑起兩只眉,問他:“要是那晚上,你真跟那夜總會爬你床的小姐幹完了事,你要怎麽辦,這可是個要命的’高利貸‘啊。”

徐致遠撓亂了頭發,煩躁道:“還能怎麽辦,娶她呗。徐鎮平打斷我腿我也得受着,’提上褲子不認賬的都不配是男人‘,這還是他教他兒子的。”

傅書白哈哈笑道:“當局者迷,現在出了局總算清醒了吧。你自己說,沒造成那種後果,你最該感謝的人是誰。”

“我小叔。” 徐致遠不情不願地嘟囔。

“你還罵人家呢。” 傅書白嗤笑道,“哎!放下酒杯…… 你這是惱羞成怒,非君子之為。”

徐致遠忍住想把酒潑到他臉上,深呼一口氣道:“…… 從前我不了解他。”

“你……” 傅書白發現了新的樂子,徐致遠現在他面前就像一只空有威風的大貓,有關俞堯的話題就是根逗貓棒,他饒有興趣地想再揮幾下,眼神一瞥,卡了殼。

他們這次沒有去包間的大飯店,而是在一家熱鬧的小館子,旁邊有熙熙攘攘的人走動,吆喝。穿過嘈雜,傅書白在徐致遠看到了個人影,清清嗓子,說道:“…… 這不就來了嗎。”

徐致遠疑惑地轉頭,看見了俞堯和另一個男人正在就座。

“是裴禛,” 傅書白拿筷子鬼鬼祟祟地指着,“他跟你小叔認識啊。”

徐致遠認出來俞堯身邊的男人是那天在醫院遇到的裴醫生。他很紳士地給俞堯拉開凳子,拒絕了店小二推薦的特色酒,笑着說同伴胃不好。

徐致遠看着俞堯的微微勾起的笑,眼神在裴禛身上刮了一遭,嘁道:“不喝酒來這種小酒館做什麽,整那文绉绉的一套。”

最終還是俞堯自己執意争取來了一小盅,像小孩子喝苦湯藥似的,小小地用舌尖蘸了丁點,又縮回來。裴禛無奈道:“傷胃是首要,再說你又不會飲酒,逞能可不好…… 只這一小盅就行了。”

俞堯試探之後将酒水一飲而盡,清咳幾聲,評價道:“不好喝。”

裴禛哈哈笑了幾聲。

徐致遠眼不見心不煩地轉過頭來,傅書白還在看熱鬧,道:“你小叔笑起來是真好看……”

“閉嘴,把眼收回來,吃你的飯。” 徐致遠用敲了敲他面前的盤子,叮鈴作響。

整個飯局徐致遠都悶聲不語,傅書白奇怪地瞟他,說些複習期間遇見的好玩事,這徐少爺也是興致乏乏。終了他擦了擦嘴,又瞥了遠處的俞堯一眼,說道:“你小叔好像醉了。”

徐致遠皺着眉回頭望,見到俞堯正在裴禛對面正襟危坐地發呆,臉上浮現着些醉意,裴禛笑問他酒好不好喝,俞堯搖頭說他沒醉。

徐致遠:“……”

傅書白忍不住道:“你真的不過去打聲招呼嗎,他要把你小叔叔撈走了……”

徐致遠忍無可忍地一磕酒杯,問道:“關你什麽事,又他媽關我什麽事,再叽叽喳喳一句飯錢你結。”

最後一句讓窮苦神棍乖乖閉了嘴。

飯沒吃飽,倒是莫名其妙的氣吃了一肚子。

徐致遠心情不爽地回家去。

他晚上和俞堯約好了補習數學,心想着他小叔叔喝醉了會不會比平常要好玩一點兒。他努力地哄自己高興起來,托腮翻着那本大字典,望着門口等 “老師” 回來,期間竟難得認真地做了幾道基礎數學題,最後實在做不下去了,就托着腮在大題的空間裏塗鴉。

他畫的鶴無非就是幾只大肚子茶壺,或者背上長着兩只大蒲扇的幹草,像什麽都可以說得過去,唯獨不像鳥。

徐致遠笨拙地把一張題紙全部寫完,心血來潮地在旁邊寫上了思路和公式,期待着俞堯會怎麽誇他。

等了很久,他最後無聊到趴在書香中睡着,翌日醒來已是清晨了。

身上多了一件碎花的鵝絨大衣,徐致遠本是心中一暖,後發現這是他母親常穿的,雖說心中溫流尚在,但因期待落空降了些溫度。

他腰酸背痛地舒展了下身子,抓來從門口路過的管家,問俞堯在哪。

“俞先生昨晚沒回來。”

徐致遠鋒眉一蹙:“什麽?”

“太太本來給他留着門,但他的朋友打電話說,昨晚俞先生在他那裏留宿。”

徐致遠咬牙切齒道:“他朋友姓裴是麽。”

“是姓…… 哎,少爺,你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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