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夫人

作者有話說:打賞海星都有看到,謝謝寶貝們。

……

“…… 剛才那位樂師還過來找我’算賬‘,還以為我出爾反爾地中途棄約,雇別人了。” 陳延松出來送俞堯,透過窗子望了一眼大廳裏的繁華,轉頭,笑着說,“…… 你們兩個也是,人家就解個手的功夫,怎麽還搶飯碗呢。”

徐致遠本吹着口哨手插兜,聽罷,指了旁邊的俞堯道:“是小叔叔先動手的,我頂多算從犯。”

“?” 俞堯倒沒想到兔崽子倒戈這麽快,逮來他的後頸捏了一下。

陳延松哈哈一笑,道:“早就聽徐鎮平說,致遠跟他小叔關系比跟他好,還真是。”

陳副官囑咐了幾句之後,與他們兩人告了別,俞堯和徐致遠一前一後地離開飯店,靠着路上未歇的燈光照明,沿街走着。

這裏的晚上比白天熱鬧,戲場外能見到奇裝異服的人攬客,聽到耍猴的老頭子吆喝,印着人像和大字的傳單讓融化的雪水沾濕,黏在大地上,被行路人的鞋底踩塌一通後,與泥土無異。

徐致遠看了一眼在飯店和戲院門口蹲候的車夫,問道:“我們要不要叫兩輛車?”

“不用,” 俞堯說,“裴禛家離這裏不太遠,走走就到了。”

“哦,” 徐致遠看着起他垂在身後的圍巾尾巴,忍不住牽起來,上面沾着塊很小羽絨,徐致遠心血來潮地輕輕抖了抖,也沒掉下去。

俞堯感受到他小動作,也沒回頭斥責,而是微不可查地嘆氣,仿佛習慣了徐致遠的多動,只是垂眸勾了下嘴角。

徐致遠忽然說道:“小叔叔。”

“…… 嗯?”

他道:“我能牽你嗎。”

在人跡闌珊處,俞堯停下,徐致遠也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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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堯看着他手裏攥着的圍巾衣角,道:“你這不是已經牽着了嗎。”

徐致遠說:“我想牽你的手。”

俞堯蹙起了眉,看了他一會兒,又轉身繼續走着,說:“不可以。”

徐致遠:“為什麽。”

俞堯反問道:“你倒是說說你是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我牽我小叔的手很奇怪嗎?” 徐致遠雲淡風輕道,“就像牽着我爸我媽一起逛街一樣。”

俞堯仍舊說:“不一樣。”

“噫,” 徐致遠露出寓意不明的眼神,語氣欠揍道,“小叔叔,你肯定想歪了。”

“沒有。”

“那你要證明自己,給我牽一下。”

俞堯又平淡重複:“不可以。”

“……” 徐致遠深呼吸一輪,拿路邊的雪塊撒氣,道:“倔死了!”

“明明之前我怎麽親近你都會默許,” 他碎碎念道,“現在怎麽變成這樣,堯兒,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歡男人之後就嫌棄我了。”

“是,” 俞堯毫不遮掩地便承認了,他聲音裏如常的柔和,說道,“我與異性間從來處之有度,不過分親昵。你既然有同性之好,便可以同一論處,所以更要避嫌。”

徐致遠皺了眉,不服道:“你歧視我。”

“沒有,這是對你和別人都一樣平等相待。”

“平等”是個好詞。可惜喜歡是自私的,徐致遠可不願意聽到 “自己和別人在心上人眼裏都是平等的” 這種話。

徐致遠沒了開玩笑的心思,心中生着凄涼的悶氣,面上卻裝得收放自如的模樣,道:“你想多了堯兒,我喜歡的是活潑外向,說話又好聽的男孩,年齡最好比我小一點的,像是傅書白那樣的…… 你的性子又不适合。”

徐致遠看不見俞堯的表情,不過他默了很久,才說道:“…… 那你說的那個既明大學的老師呢,例外麽。”

“那是假的,說出來騙我爹的。”

俞堯又道:“但你說要去追他,除了我和他本人,誰都攔不住你。”

就像是高腳杯裏撒出的一滴紅酒,順着透明的壁,流到白色襯衫上,緩緩地洇透布料,沒來得及擦,就永久地留下來一點圓印子。

徐致遠腦子一沖,撒了這滴酒。

“…… 那是說出來騙你的。”

有夜風,俞堯好像把腳步放慢了,他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像是個被好玩的學生耍了半天,卻還是遷就着不發脾氣的老師,疲憊地說:“好吧,兔崽子。”

徐致遠張了張嘴,心中生出了些悔意。

馬已從懸崖上墜落了下去,它只能于事無補地抓住了條空蕩蕩的缰繩。徐致遠只好哈哈笑了兩聲,他想說:“小叔叔我剛才跟你開個了個玩笑。” 但是話沒出口,俞堯說:“到了。”

……

這裏便是裴禛的宅子了。

裴禛将他們迎接了進去,屋裏熱氣撲面,還有裴林晚的歡迎聲。

女孩抱過俞堯的圍巾,拉着他的手去客廳坐了。

裴禛稍一歪頭,喚道:“小少爺?”

徐致遠:“啊?”

“怎麽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裴禛看着他和俞堯,似乎若有察覺,但還是道,“…… 跟我吃個飯而已,你的表情像是要英勇就義一樣。”

徐致遠順着臺階下了,“哼” 了一聲,說道:“怕你下毒害我。”

裴禛眯眼一笑:“一會兒飯局時你跟着你小叔後面下筷不就好了,我總不能連帶着也害他。”

徐致遠:“你這人……”

裴林晚興奮地叫道:“六姨!阿堯來了。”

俞堯正疑惑着六姨是誰,便見到一個盤着頭發的女人,系着灰蒙蒙的圍裙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她弓着腰,像是想鞠躬,但還在走着路,顯得有點滑稽。她有些無措地往圍裙上抹了抹手,臉上是略顯直憨的笑容,說話帶着些方言沒捋直的的彎,道:“原來是俞先生來了,老是聽裴禛和小晚說起俞先生,俞先生好,俞先生好……”

俞堯說了聲你好,伸過手去,女人卻遲遲地望着,把手擦了半天才敢去握住。

裴禛介紹道:“這是我的夫人,吳苑。” 他笑道,“論年齡她要比阿堯你大十歲,可以叫姐了。”

俞堯禮貌地露出笑容,道:“苑姐。”

吳苑本來就緊張得很,像是怕在裴禛朋友面前給他丢人似的,聽見俞堯這麽叫他,說話都慌了起來,拘束道:“別別別,俞先生喊我吳六就好,我在家裏排老六,人都這麽叫我,小晚也叫我六姨。”

徐致遠在旁邊看着,也跟着俞堯叫了一聲。吳苑笑着,又茫然地偷偷瞥向裴禛。裴禛介紹道:“這是徐家的少爺,徐明志。”

徐致遠:“?”

吳苑連忙叫了幾聲徐少爺好,說完了才放心去廚房準備飯菜。

見她又跑去廚房,裴禛老遠喊着:“苑你別做了,我們吃不了多少。” 可吳苑不聽勸,裴禛笑了聲,指向那邊,說道:“她知道你們要來,從昨天就開始忙活。”

“苑姐是你故鄉本土人嗎。” 俞堯問道。

“嗯。她父母都去世了,哥哥姐姐都已嫁娶成家,他在老房子住着也越來越不方便。” 裴禛溫和地說道,“吳苑之前沒有出過那個小縣城,第一次遠離那裏,來大城市定居,還有點怕生。”

“你們先進去坐着,” 裴禛撸起袖子,要去幫忙了,說,“一會兒就開飯。”

這次徐致遠看見了,那枚舊色的銀戒指還在裴禛手上。他望着那細瘦女人身上裹着的臃腫的素布冬衣,心中塞着雜七雜八的心緒。

他以為裴禛這種人,是會在樓底下擺上玫瑰,轟轟烈烈地去追欽慕已久的大家千金的詩人。倒是沒想到裴夫人竟是這樣一位樸實無奇的農村婦女。

他總感覺占據裴禛和吳苑彼此眼神的,是親情而不是愛情。可能比起戀愛關系,這兩人更像是把對方當成了原生家人。裴禛并不需要什麽紅玫瑰,只是想在疲憊時能有個安心之處。而吳苑更不會去奢望什麽戀愛,她需要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靠山,好把半生的命種下,全力去護着。

徐致遠從小在繁華裏長大,還不會想到這土地上大多數的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女都像是這樣。

黃土地上的荷爾蒙不像大洋西岸那樣肆意浪漫,養出的人性也缺乏張揚和個性。他們是一顆顆沉默又內斂的種子,風雨裏吐出淳樸的芽,遇見了便盤旋在一起組成家庭,而後繼續紮根繁衍。

他們被社會囚着自由和欲望,長出的葉子可能一輩子也跟愛情擦不到邊,親情和責任的根卻堅實牢固。

如果徐致遠活過中年之後有幸想起那日,他也無法去評判在那個年代,這是利還是弊。

……

徐致遠老遠就聽到一聲:“你別拿這殺過雞的刀,醫生拿刀是救命的,你動它多不吉利!”

看着被從廚房連推帶拖趕出來的裴禛,俞堯卻在旁邊彎眼一笑,評價道:“真好。”

裴林晚在她懷裏點頭同意,說:“六姨特別好,她做飯又好吃,晚上還會給我講故事!我在教六姨認字,爹爹說要是我能教會六姨一百個字,就帶我們出去玩。于是六姨可用功了,我昨天晚上起夜,看到她偷偷地坐在小馬紮上念字呢……” 裴林晚一頓,忽然小聲道:“阿堯你不要跟爹爹說。”

俞堯摸了一下她的頭。

徐致遠聽完了插了一句:“那你說是六姨好還是阿堯好。”

童言無忌,裴林晚歪頭想了想,有點抱歉地看着俞堯,道:“阿堯很好很好…… 但是六姨要更好一點。”

徐致遠得逞地笑了一聲,就像個專門挑撥關系的閑親戚一樣,挨了俞堯一捏。徐致遠小聲道:“怎麽辦小叔叔,現在你只能在我心裏排第一了。”

俞堯輕垂了下眼睫,當這是鬧着玩的挑釁——徐致遠是個花言巧語的慣犯,信他就又要上當受騙了。

他只好無奈道:“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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