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走

作者有話說:寶貝們好,致遠視角暫告一段落。

家裏通明,徐太太在等他們回來,俞堯前腳進屋就喊道:“安榮,我們回來了!”

“啊?” 這大動幹戈的招呼讓李安榮一頭霧水地走下樓。平時俞堯回家都是安安靜靜的,這帶着點興奮的語氣讓李安榮不禁笑了起來,問道,“發生什麽好事了嗎。”

“媽你別管他,” 徐致遠拉着俞堯說道,“小叔他喝醉了。”

李安榮皺起了眉頭,趕緊也迎上去攙扶,大概是見慣了徐鎮平的酒相,她上下打量着俞堯的模樣,說道:“這不看上去好好的?”

“你不用擔心,致遠在瞎說。”俞堯說着,想把圍巾卸下來,伸手抓了個空,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圍巾的去向,自言自語地 “哦” 了一聲,才把外衣脫下來挂在衣架上。

俞堯拿指彎摁了摁太陽穴,仿佛顱中有蚊蠅在吵他,他輕蹙着眉,說:“你們先聊着,我上樓睡了。”

徐致遠看向他,又看向母親,指着俞堯說道:“我沒瞎說!他這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

“…… 行,阿堯你先休息一會兒。” 李安榮目送他上樓,把打算跟着一起溜上去的徐致遠拽着後衣領拎回來,說道,“哎,你別急去睡。”

“怎麽了……” 徐致遠擔憂地看了上樓的俞堯一眼,對湊上來在他身上聞味的母親道,“我沒喝酒,丁點都沒沾。”

“不錯,有點自覺心。”

徐致遠看她抓住自己後領的手,小心問道:“那我先去睡了?”

“睡什麽,” 李安榮說道,“我問你,徐明志是誰。”

徐致遠已經無所畏懼了,淡然地解釋道:“是我的親哥,剛留學回來,年輕單身,一表人才。下回別人問起你記得這麽說,不要穿幫。”

“……” 李安榮到處找稱手的東西,頗有要把鞋脫下來的架勢,說道,“兔崽子,你給徐鎮平造了個兒子?”

“你不要激動,你聽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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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 “砰” 得一聲,母子兩人看向聲源處,只見俞堯正抓着扶梯站起來,他若無其事拍了拍塵土,在原階上站了半天,邁開步子向上走的時候又一個踉跄。

“……”

徐致遠指着他對母親道:“你看,我沒瞎說。”

李安榮給了他後背結結實實的兩巴掌,咬牙切齒道:“你還在看戲,快把你小叔扶上去!”

徐致遠被饒了頓打,趕緊幾步跨上樓梯,把俞堯半提起來,不費力氣地走進房間。直到關上門,才松了口氣:“小叔叔,我媽打我這幾下得算在你頭上。”

他把俞堯輕輕放躺在床上,起身時聽見了熟稔的呼吸聲,他伸手蹭了蹭俞堯的臉頰,沒什麽反應,這才發現這短短的上樓功夫,他小叔竟然睡着了。

徐致遠心如亂麻,也一頭栽到他的枕頭旁邊。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伸出右手來,五指張開,看了好久。食指和拇指輕輕撚了一下,像是在回憶剛才捏俞堯指肚的力度。

“小叔叔,” 徐致遠望着天花板,忽然說,“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回答他的只有呼吸聲,像是爐火旁的細碎幹柴,讓他一點點地維持着燃燒。也是這熟睡的聲音,才給了徐致遠說出這些的勇氣來,他不敢去吵醒。

他用了平生最輕的力度,輕輕爬起,一手抓着枕頭,一手去摸床頭的櫃子,果然觸到了一張照片。

他望着上面的丹頂鶴發呆,喃喃說道:“我前幾天做夢,夢裏和你一起去北方,我們一塊坐在火車上,外面的景色特別的…… 長,跟看不到盡頭似的。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就給我講這些照片的事,我就躺你腿上聽。結果你睡了,我還醒着,我就跟你說我喜歡你,可你睜開了眼,說你一直都知道,把我吓了一跳。旁邊的人都看我們,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了。”

“小叔叔,” 說了半天,徐致遠又側躺下,把一半臉都深埋進枕頭裏,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看着俞堯的被暖光吻上柔邊的側臉,說道,“別人說夢都是反的。”

俞堯并沒有醒,徐致遠繼續自言自語,幼稚地伸出一只手指,清嗓道:“俞堯先生,說真的,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要是不醒,我就不喜歡你了。”

“我倒數了,” 徐致遠用胳膊撐起身子來,目不轉睛地盯着俞堯的臉,認認真真地在心中默數了三個數,俞堯沒醒。徐致遠靜默了半天,決定跟自己耍回賴,“啧” 了一聲,說道:“小叔叔,你剛才不還一陣一陣,怎麽到我這就睡死了。”

他像個獨自玩耍時總要與玩偶自演一出大戲的小孩,鄭重地說道:“再重新說一次,我沒騙你,我跟傅書白說好了,等你從北平回來,我可真就不喜歡你了。”

他用吵不醒他的聲音去吵他,像頭小狼發着稚嫩又沉悶的呼聲,牙齒發着顫,又生氣又不舍得咬下去。他又道:“我倒數了。”

他說:“三,數完了。”

沒有人回應,徐致遠向前拱了一下,衣服與被料發出窸窣的摩擦聲。兔崽子把頭埋在俞堯的頸窩,不用喉嚨發顫,是用像是吃了委屈的氣聲,道:“小叔叔,你醒一醒。”

俞堯不醒,徐致遠便咬他,在他脖側狠狠啃了個牙印子。俞堯大概是真累了,只皺着眉頭縮了下脖子,然後轉了個身。

徐致遠正好與他抵着額頭,心血來潮,把手中那張照片放在俞堯的唇上,這紙片就在二人的摻雜着的呼吸中平衡着。徐致遠在背面,有兩瓣溫熱的地方,親吻了一下。

有些情感孤獨成性,讓它的病患只敢垂影自憐。徐致遠并不是病入膏肓,反倒是應了俞堯的那句 “自知之明”,心中清明得很。他不去打破這平衡,這熟睡,是因為他學着理智地去思考,思來想去,算出那打破的代價好像有點奢侈,他這初入人世十八年的閱歷根本支付不起。

徐致遠爬起來,給俞堯掩好了被子,深深地望了他好久,還是用那微不可查的氣音說道:“那我就說話算數了。”

房間熄了燈,徐致遠合上門,将那張 “偷” 出來照片放進了口袋裏。

他還摸到了一方紙塊,想起來是冬以柏上午給他的信紙。他朝樓下望了一眼,李安榮小聲問道:“阿堯睡了啊?”

徐致遠點頭,走下樓梯時桌子上的電話響了。徐致遠離着近,只一聲,便順手接了起來。

“您好,請問是俞先生嗎?這麽晚了打攪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徐致遠聽出對面是冬建樹,他語氣中透着帶着目的的笑意,說,“兩天前犬子出言不遜,頂撞先生,還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冬以柏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戒。作為父親啊,是我教子無方,實屬慚愧,夙夜難眠,所以今日特地來給先生道個歉……”

徐致遠一聲不吭,仿佛聽筒另一邊是一團團正在擠搡的碎布,難聽,難懂,他什麽也聽不真切。

李安榮大概看出徐致遠的異常,在身後小聲提醒道:“致遠?”

“是俞先生嗎?” 冬建樹見久久無人回應,又問道,“喂?”

徐致遠挂了電話。

李安榮上前,問道:“怎麽了,是誰的電話?”

“沒事,” 徐致遠笑了聲,“我朋友而已,約我出去呢。”

“唉……” 李安榮皺着眉頭看着沒穿外套就開門外出的兒子,說道,“徐致遠,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啊!”

……

徐致遠也忘了那時候自己去哪兒了,可能是百樂門,可能是關了門的戲院,也可能是傅書白的家門口。

七十五歲的他跟我說起這一天時,什麽也想不起來了,也大概是因為深夜讓他有些犯困。老人總是在精神蔫蔫的時候記憶力不好。

“太晚了,” 我蹭了一下眼睛,說,“要不…… 先睡吧。”

爺爺抽了口煙鬥,白色的霧輕輕地在空氣中飄散着。

爺爺這一天講的故事結束了。

結束在一句——“十八歲的徐致遠在臘月的一個冬夜出走,直到兩天後俞堯離開淮市,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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