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偷聽

……

周楠第二次被經理從田松銀行裏趕出來,這次銀行下了徹底逐客令,若是他再來糾纏一次,就要被列入禁入人員的黑名單了。

他在門口站了半天,天竟飄起了毛毛細雨。人都說春雨貴如油,這早春不宜時的第一場雨,是哪家大善人在貧民窟撒的票據,自我感動地千金散盡,被 “救濟” 的文盲們卻只能拿着白紙黑字睹物思人。

他心中發出感概,想仰起頭來被這珍貴的雨澆灌一通,但擠了半天也掉不出一滴淚來,融入不了這意境。于是他放棄了天人合一,抱着被摔在桌面上數次的簡歷,老老實實地回去上課了。

他覺得上午的課并不重要,加上俞老師平時偶爾才翻花名冊,若是幸運,可以從他眼皮底下溜一節。

他這麽想着,早晨

第一節 就外文系蹭了日語課,但是手中空空無筆記,也不舍得在精心準備的簡歷上亂寫畫,一個時辰僅僅就湊了個熱鬧,他心想着後半段可以回去把俞老師的課剩下的尾巴聽完,垂頭喪氣地穿過走廊走回熟悉的教室。

他走路習慣低頭,若是遇着個和他一樣不往前長眼的,或是着急起來不看路的很容易撞上。今天的周楠就托了春雨的福,很幸運地撞上了。

對方卻沒有什麽回應,只是稍微颔首,匆匆往前走去了。周楠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撞上的貴人是冬以柏,舌頭慌亂地将一聲 “冬少爺對不起” 遞到嘴邊,定睛一看,發現一枚校徽叮當落在了地上。

他嗓門細,說話的氣兒又不足,喊了聲冬少爺卻淹沒在人群裏。他心想着給這少爺留下個好印象,于是将校徽撿起來,也加快腳步跟上去。

可冬以柏腿快,沒一會兒就落他許多步。周楠發現冬以柏走的路并不是通向他們平常上課的教室,沿途的學生越來越少。加之他神色匆忙,周楠心中有些奇怪,他心裏想着,跟過去大概能看到這少爺在偷摸地做什麽,說不定方便他鑽空子跟這冬家小少爺搞好關系。就算被發現了,他還可以拿還校徽當借口。

他攥緊了手心裏的校徽,鬼使神差地躲着身子跟過去。

果然在一處人跡罕至的竹林小徑中,冬以柏停住了腳步。這個地方偏僻,又有樹木石遮擋,更适合周楠藏身。

“你把我約這破地方,是想打架還是打算跟哥哥偷情。” 周楠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聲音的主人徐致遠從一塊刻字岩後面繞了出來,皺着眉頭對冬以柏說,“還是說你腦子又犯病了。”

“徐致遠,你最好把嘴洗幹淨在跟我說話,” 冬以柏抽了抽嘴角,指着他道,“你今天要是得罪了我,以後哭都沒地方哭。”

徐致遠戲谑道:“喲,什麽事這麽嚴重,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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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以柏瞥了他一眼,看樣子就十分不想和這人說話,隐忍了半天,終于還是問道:“你哥呢。”

“什麽我哥?老……” 徐致遠差點就脫口而出一句 “老子是一條鐵铮铮的獨生子”,幸虧這次腦子轉彎快,及時止損,咳了一聲,說道,“徐…… 徐明志他出國了。”

“完蛋,” 冬以柏罵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你怎麽不早跟我說,行了,這下沒救了。”

“我哥出國憑什麽跟你說?” 徐致遠沒耐心道,“你別在這跟我打啞謎,什麽沒救了,他媽的有事說事。”

冬以柏瞪着他說:“俞堯要被既明大學解聘了。”

徐致遠心中一跳,差點就要上去拎他的領子了,盯着他,道:“…… 你說清楚。”

“上次補課的時候,我爹想把姓俞的招攬過來,誰叫他不肯,現在我爹要對付他了。” 冬以柏道,“我們家現在是既明大學的股東,我爹想幹什麽,校長得聽他的。徐明志不是認識我爹嗎?要是他還在的話,至少可以替俞堯說說情……”

徐致遠往前逼了一步,森森地說道:“你就回去告訴冬建樹,讓他不要伸這麽長的手,小心徐鎮平給他剁了。”

冬以柏冷哼,說:“你爹現在在吳州區,淮市要來新主人,那孟徹可是我爹的朋友。就算徐鎮平要管,這件事也只是大學裏再尋常不過的教師解聘而已,若是’理由正當‘,他能幹涉得了多少,值得他大動幹戈?”

“徐鎮平難下手,不代表他兒子不可以’大動幹戈‘,犯不着你來管,” 徐致遠聽着他的那句 “而已”,又想起俞堯煞費苦心去引導他的事情,手上青筋直跳,心中生氣得很,拎起他的衣領,輕輕一下就推到了石上,說,“所以你來跟我說這件事是做什麽?炫耀嗎?”

“你他媽能不能不要随便就動手動腳!” 冬以柏體魄實在是短板,他抓住徐致遠的手腕,說,“我要是想害姓俞的還過來找你說什麽!”

徐致遠手上的力氣松了一點,說:“哦?”

“我…… 欠他個人情,少爺從來不欠人情。” 冬以柏咬牙切齒道,“我把這件事告訴你,是想讓你哥幫忙留住他,現在他出國了,誰還能救得了俞堯。”

“還有你啊,” 徐致遠試探道,“你去告訴冬建樹,他要是對付我小叔,你就去投湖自殺,他保證就停手了。”

“滾!”

徐致遠:“你不是要還人情嗎,你欠了他多少人情,值得這麽還。”

“值得個屁,我腦子被驢踢了幹這種蠢事,你松開我。”

徐致遠上下打量着他,見他這幅真情實意的欠揍樣不像冬建樹的幫兇,大概不是故意來演戲釣自己的,于是掏出口袋來一直筆和紙,說道:“立個保證簽字,我就相信你。”

“簽什麽,我只負責告訴你個行得通的法子,現在法子沒了也沒我事了。俞堯愛走不走。” 冬以柏說完一扭頭。

徐致遠打量他許久,心想他小叔叔看人還真沒差,這表面上看上去狼心狗肺的冬以柏竟然還有點感恩之心,冒着被他爹發現的危險來給他通風報信。

徐致遠姑且信他一回,說:“你只要簽了,保證不是騙我的,我就有辦法。”

“你……” 冬以柏猶豫一瞬,轉過頭來問道,“你有什麽辦法?”

“別問了,那是我小叔,我拿着比你珍貴,不可能出岔子。”徐致遠把 “我” 字吐得極為清晰,說道,“你只要簽保證,然後配合我。”

冬以柏白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拿來紙條,思慮許久之後,剛寫一個 “冬” 字,紙條就被徐致遠拽住。

“怎麽了。”

“你,” 徐致遠忽然道,“抛去這件事不提,你以後離俞堯遠點,聽明白了嗎。”

冬以柏皺眉:“?”

周楠躲在竹叢裏一動不敢動,聽了個全程,腿麻得像是被無數的螞蟻啃咬,等沒有動靜了又候了半天才敢出來。

…… 冬建樹要趕走俞老師?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攥着滿是手汗的校徽,出着神回到了自己院裏,上午的後半段課即将開始,學生們陸陸續續地進了教室。俞堯平常對于周楠其實是異常關注的,家中貧困的周楠也因此得到了一些照顧,但他個人對于俞堯的情感十分複雜,主要是因為……

“…… 周楠?” 俞堯手拿着一本課本,說,“你上節課怎麽沒來。”

低頭走路的周楠撞上了今天的第二個人,但是因為此人剛在自己的腦海裏閃過,所以這次周楠忍不住叫了一聲。周楠心想自己今天運氣是真好,破天荒地逃一次俞老師的課就撞上了他點名。

“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沒…… 沒事……”

俞堯的語氣有些嚴肅,但仍舊平穩沉靜,他說:“那有空嗎,跟我過來一下。”

“有……”

周楠膽怯地瞥他一眼,跟着俞堯進了辦公室。

桌子上擺着他的信息表,雖然被書壓着,他還是從那一角露出的字跡中識別出來了。

周楠不禁心驚膽戰,果不其然,俞堯開門見山道:“你去年下半年多門課的成績都沒有達标,而且聽老師說…… 你出現曠課和遲到行為,是嗎。”

“我…… 我其實是……”周楠是想說他在勤工儉學,但是一想到自己 “勤工儉學” 的地方根本沒着落,說出來可能叫俞堯當場揭穿,于是把嘴閉上了。

“沒關系,你可以解釋原因。”

周楠低頭道:“…… 是。”

俞堯看着他許久,嘆了一口氣,說:“你知道,我是助學貸金相關的負責人,你的申請一年前通過,現在位于名單之列,若各門成績合格,去年下半年可以領到七十元。”

他道:“但是現在不僅領不到,我還要因為你曠課和成績不達标,要給你的父母寄通知信。”

“不是……” 周楠慌道,“您別寄,我父母他們身體不好,而且不識字,讀信都要找村口的先生讀,我……” 他道,“您能不能…… 通融一下……”

他說話聲越來越小,最後閉了嘴。

他說到通融二字時自己說話都沒底氣,俞堯出了名做事嚴謹嚴格,跟溫潤的好脾氣大相徑庭。周楠能用苦情戲打動之前的負責老師,但是心裏明白,自己啃不動俞老師這塊骨頭。

“周楠,這是規矩。” 俞堯說,“你要是不想,就将不好的學習習慣改掉,好嗎?”

周楠欲哭無淚地點了點頭,清晨的春雨沒叫他哭出來,俞老師卻快叫他哭了。他支支吾吾解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無果地回到了教室裏面。

信息表裏寫着家庭地址,他肯定已經寄了。

周楠這麽想着,坐立不安了一節課,又沒有聽進去。

……

俞堯确實已經寫完了信。

最後包了七十塊銀元,塞進了包裹裏,結結實實地又纏了幾層。

剛做完這一切,徐致遠就敲門進來了,剛好給俞堯省了勞動力,正好使喚他,道:“把這個交給學校的郵寄處去。”

徐致遠一撇嘴,接了過來,說道:“學校不是沒給他發助學貸金嗎?你自掏腰包啊。”

俞堯動作一滞,瞪他一眼,淡然道:“你,偷聽了。”

毫無悔過之心的徐致遠一掂量包裹,自信地猜測道:“你信裏不會還寫了這是他自己打工賺的吧?成績不合格,提出批評但因愛家之心拳拳,遵既明校訓之孝道,所以寫此信表揚?”

俞堯沉默。

徐致遠一挑眉:“我說中了。”

俞堯冷着臉趕他,說:“快去。”

“我就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徐致遠聳肩,就當跑腿鍛煉身體了,道,“小叔叔,你的心思我這邊可是看得透亮。”

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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