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〇、故事

“我只記得,那時,我對一個女子甚是喜歡……”

一段百年前的舊事,被彥以清以傷感的語氣一字一字訴說,仿佛一扇沉重而老舊的大門被緩緩推開,吱啞作響。

我自小生在一個清苦貧窮的家中,老父是早年考中的秀才,在鎮中的私塾當先生。

因是,我便得了便宜,在私塾裏和其他鎮裏的同齡夥伴一起上課。

那時西方的思想早已傳入了我國,包括我所生活的小鎮。在少有的幾位先生裏,有一位從西洋留學歸來的女先生,她極力主張女子應當像男子一樣得到教育的權利。除了我老父,其他先生年紀都較輕,思想也并不十分地頑固。因此,在我們的鎮中的私塾,女子也可讀書。

那時并不是一人一張課桌,而是三人一張。學堂不大,我坐的那張桌子剛好在正中間。我左邊坐的是一位女子,名喚唐若,小我一歲。她冰雪聰明,嬌俏可人,在讀書上總是名列前茅。先生們大都欣賞她,除了我那秀才爹,他認定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因此心中總存着幾分對她的刁難。

家中經營布匹生意,頗有些錢財。自從洋人漂洋過海而來,鄉間土布的生意便江河日下。等到他認清形式時還不算晚,唐大富人托了買辦在扶桑國進購了一批機器,在城邊開起了織布廠,生意蒸蒸日上,他也成了遠近文明的大企業家。

而不幸的是,他在城中有了新的家庭,一來一任妻子已亡,只留下一女唐若在鄉間交由他老父母代養。二來他還未曾有過一子,若長此以往,以後這偌大的家業又有誰來繼承?

續弦便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果然,新婚不過一年,唐大富人便與新夫人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而唐若更是被遺忘在鄉間。多虧她爺爺,有幾分遠見,讓她去私塾念書。

在當今這個時代,好歹也能嫁個好人家。

我心中的僥幸之情便油然而生。不錯,唐若是大富人家的千金,但她并沒有得到家中的重視,被放養在鄉下,做個草根小姐。我開始意識到她并不比我金貴多少。也許我們是門當戶對的。

我的右手邊是雲縛。老式的財主家庭出身,看起來不符合這個時代新的潮流,但家族實力卻是不可小觑。

這些年,一些大企業家,小作坊主都拼了命的賺錢。他們不是想在繁華鬧市中多置幾間屋子,多開幾輛汽車,而是想在鄉下多買幾塊地,只有地才是最值錢的物件。

雲家祖傳的地産足以誘惑那些大小企業家們。

若唐若真是大小姐,那她與雲縛便真的是門當戶對。我如此想,但這絲毫掩蓋不住我心中面對雲縛時的妒意和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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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次同窗在說頑笑話的時候不經意揭開了一件事實。

“咱們的雲大公子和唐大小姐可是從小就定了親的!對吧,雲公子?”

自古以來,父母之言,媒妁之約。

過長的袖口中,我捏掌成拳,咯吱作響。為了掩飾我的異狀,我找了一個借口,說是要幫父親曬書,不動聲色地走開了。我父親一個窮酸秀才,哪裏有什麽多的書籍?偷書還差不多罷。

唐若推開他們,追了上來。

“彥子清,你怎麽了?”她捏着手帕,顯然知道我是嫉妒了,還特意跑來追問。

我不轉頭,由她在身後做戲。

她明知我喜歡她。

不到片刻,雲縛也追上來。

“沅兒,理他做甚麽,我們回去吧!”雲縛輕蔑地看我一眼,好似我在他眼中就是路旁豬屎牛糞一般任人不屑。

至于“沅兒”,是唐若的小名。而他喚唐若“沅兒”,更是對我的挑釁。

我轉過身,毫不掩飾地以兇狠的眼神看着他。此處并沒有其他人。

“雲大公子,為何不去讀縣城中的新式學校?”我問他。

“你這話什麽意思!”他急不可耐地反擊。

真蠢。

“我只是聽聞雲公子的五弟在那間學校讀罷了。而你卻不在,一時間有些好奇,忍不住就問了,還請雲公子莫要怪罪。”

我不緊不慢地道,一時間空中氣氛凝滞,我同唐若幾乎能聽見雲縛咬牙切齒的響動。

雲縛的五弟是他那財主父親的六姨太生的,算的上是老來得子,因此財主對小兒子非常喜愛。後來又聽從六姨太的撺掇,把小兒子送去了縣城裏的學校讀書。

反觀雲縛這個正室所生的大哥卻越發地被父親冷落。

他果然為我所激:“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說着便粗魯地拉扯着唐若的袖子,氣急敗壞地離開。

唐若不時地回頭看我,一臉緊張。

我看了她一眼,便毫不猶豫地走開。

沒想到第二日,我在所有同窗面前挨了打。

我那迂腐老父聽信了雲縛的一面之詞,決定用夫子的戒尺在大庭廣衆之下解決我和雲縛之間的私怨!

“同窗之間,當和諧友愛,扶持互助。彥子清,你卻為了一己之私,破壞同窗友誼!當罰!”

“啪!”

一下。

接下來是許多下,我數不清。

我自暴自棄,任由他行動。

後來,我只記得那天夜晚,老父拉着我快被打爛皮肉的手掌,愧疚地對我陳說實情:“雲家,咱們惹不起!”

看來他也不是太過迂腐,這些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

我了然。

自古以來,雖士農工商,窮人都并非富人的對手。

除非窮人成為富人,然後再去戰勝富人。

但我怕。

哪怕唐若與我“門當戶對”,雲縛還是可以用盡各種手段搶走唐若。

與其被她搶走,還不如我先作放棄的姿态。

自此以後,我便開始與唐若疏遠。

并非是欲擒故縱,而是為我的愚蠢承受代價。

我一直以為那有錢的公子是梁中蠹蟲,只知道消耗家中老子的錢,卻未曾想過,得他老子有錢他才花得起。

而唐若,就算不是千金大小姐,也好歹是“百金”大小姐。我與她,是怎麽也符合不上的。

唐若捧着書本問我《論語》,我一言不發,搖頭。

她便愧疚地道歉,說雲縛太魯莽了。我幹脆回答“我先挑釁,怪不得他人。”

她便皺緊眉頭看着我。仿佛不敢置信我所說的話。

很快我便主動同雲縛換了座位。我也不必再橫插在他們中間。

但這并不妨礙唐若依舊是我的心中之人。

唐若十六歲那年,唐父的生意上突然之間多了不少虧空,急需填補。但明面上看不出來。

唐若又是到了适婚之齡。

再加上他二人又有從小的婚約在身。所有的事情都碰巧湊在了一起。

操辦成親這件事便成了雲唐兩家操心一時的事。

雲縛與唐若成婚那日,整個小鎮上鑼鼓喧天,喜氣洋洋。

新郎新娘一身俱是大紅,绫羅綢緞,鳳帔霞冠,風光無限。

連先進的女老師都誇這場婚禮古風蘊存。

作為最老的教書先生,老父做了司儀。我也在堂下觀禮。

我內心毫無波瀾。

早在成婚之前,在桃花園中無意的一瞥間,我瞧見唐若眼眸笑得燦若桃花。她正在向同行賞花的女伴說着自己将來的婚事。傻子都瞧得出,她對于與雲縛的婚事既羞澀又希冀。

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她對我也有情又意。只不過後來才知曉,那情意卻不是男女之情。

這一切,只是我一直以來一廂情願的誤會罷了。

把唐若嫁出去,唐大富人的生意又好轉了許多。

把沅兒取進門,雲縛在家中的地位也是不同往日,雲老地主爽快地将手中的部分産業交與他打理。

對雙方都有益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只是,現在我的願望,從唐若不喜歡雲縛變成了雲縛不喜歡唐若。

雲縛整日出門在外,冷落家中嬌妻。日子漸長,一些夫妻不合的傳言便流傳出來。我自然也聽見了,還猜測過二人不合的緣由。

一日,風雨大作。

當時雲縛已與雲老地主分了家,住在別處,一時間也沒有個得力的幫手,唐若只好鬧着大風雨自己出去尋找還未歸家的丈夫。

只不過當時她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丫鬟攔不住她,也只好在一旁撐傘,陪她尋人。

這時我從縣城歸家,路中遇到大雨滂沱中的唐若。正要前去送她回家,卻見從旁中樹林裏蹿出一個黑影,他躍起,一把将唐若擄走!不過幾瞬,消失不見。只留下一旁早已受了驚吓的丫鬟。

我搖醒她追問唐若的蹤跡,她卻只說見到一個男人将唐若抱起,然後在雨中消失不見。

人?還是鬼?

我發了瘋似的找她,連在縣城煙館裏吸大煙的雲縛也回來尋人。都是未果。

過了幾日,唐若像變戲法似地躺在了雲宅的床上。

枕旁還留下一張字條。

上書:迫不得已取她性命,腹中弱嬰來世再還。吾自負因果。禪留字。

沒人看得懂上面的字是何意。

大夫診斷之後告訴雲縛唐夫人已經流産。雲縛面若死灰。

幾日之後,唐若竟然死了!

我明明可以挽救她!可她卻在我眼前被人不明不白的被擄走,我有罪!

下葬那日,我偷偷跟在送葬隊伍之後。

我只想靜靜守護她走完最後的路。

我聽見雲縛在墳前大喊:“你死也要跟我在一起!”

這一聲,驚醒了我的夢。雲縛也是愛她的。

他們竟然是兩情相悅!

多可笑!

自此,我的心變得冷漠,上面沒有一顆灰塵,因為都被凍住了。

後來,一個癫頭癫腦的道士收了我做他的徒弟。

他告訴我,想要為唐若報仇,就去修道!唐若的命,不該為他人犧牲!

而一百年後,我終于找到了那個殺死唐若的人,就是你,雲禪!

哈哈哈哈哈哈,而今世的你,卻成了唐若和雲縛的兒子!

你為了區區一只将死的貓,竟然向人借命,殺死了唐若!

你可知道,那是我心愛的唐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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