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前世:飄若孤萍過家門而不入……

第四十六章 前世:飄若孤萍過家門而不入……

姜羨餘離家第一年,并沒有随任逍遙去嶺南。

只是最初有些渾渾噩噩,時常發呆出神,不肯回家,也不知去向何方,任逍遙不放心他孤身一人,便邀他一同南下,再做打算。

同路月餘,姜羨餘才從那種迷茫無助的情境中蘇醒,同任逍遙道別,打算獨自闖蕩。

“你并無在外闖蕩的經驗,還是随我一道吧。”任逍遙勸道。

姜羨餘笑着搖頭:“任大哥去嶺南是有正事要辦吧?我已經拖累你照顧我這麽久,不能再耽誤你了。”

任逍遙無奈嘆氣,“那你打算去哪?”

姜羨餘想了想:“既然已經南下至此,我打算去南疆看看。”

任逍遙點了點頭:“也好,南疆風景秀麗崎岖,風土人情也不同于江南,去看看也好。”

他取來紙筆,一邊寫一邊說:“只是南疆到底不如江南太平,我給你寫下一些防毒驅蟲的藥材,你去藥鋪配齊帶在身上。遇人遇事不要沖動,切記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要仗着一身功夫逞強。”

任逍遙頓了頓,又寫了一行:“這是我在京城的住所,有事無事都可以給我來信。只是,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及時答複你。若是有緣,我們京城再見。”

姜羨餘接過那張紙,眸光微微閃動,“多謝任大哥。”

任逍遙拍了拍他的肩,“別謝我,都怪我多嘴……還把你拐了出來。在外闖一陣子就算了,別忘了還有家人惦記你,早些回家去。”

姜羨餘掩下心底的酸澀與感動,點了點頭,與任逍遙道別。

之後便去了南疆。在消息閉塞的寨子過了一個冬天,開春又踏上旅途。

闖過蛇窟,遇過蠱蟲,騎過大象,見過孔雀,登過雪山,殺過狼群,歷經風霜雨雪,也賞過最美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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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依舊飄若孤萍,心裏沒有着落。

第二年他離開南疆,途經蜀州,向東北而行。

銀子花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就去揭懸賞的通緝令,幫官府抓抓江洋大盜。或者做做短工,掙口飯吃。

幾乎每個城鎮街邊都有攤販叫賣雲吞面和豆花,只要碰上,姜羨餘都會吃上一碗。

只是在他嘗來,都不如揚州的好吃。

有陣子,他迷上了江城的豆花,在一家酒樓做起臨時賬房。

這家酒樓沒有将豆花視作上不得臺面的街邊小吃,而是将其作為招牌,主打各式各樣的豆花菜式,物美價廉,別具風味。

他能識字會算賬又長得俊,酒樓老板一見他就滿意,專門将他擱在櫃臺,一邊管賬一邊招攬生意。

這日,姜羨餘正在櫃臺算賬,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男子的怒斥聲。

“諸位來評評理,這回春堂的黑心大夫,把我兒子治傻了!”

酒樓裏的食客和夥計都探頭去瞧熱鬧,頓時議論紛紛:“不會吧?回春堂的大夫醫術高明,怎會把人治傻?”

“小二。”一位食客給跑堂的丢了幾個銅板,“去打聽打聽。”

“哎!”小二接了銅板,立刻就跑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回來,把事情打聽了清楚。

“鬧事的是個外地漢子,孤身帶着孩子,說是來的路上孩子感染了風寒,昨天發着高熱送到回春堂,結果今早醒過來,那孩子呆呆愣愣的,瞧着确實傻了!”

“哎喲!這是燒傻了吧?要我說回春堂的大夫還是不靠譜,不如同仁堂的大夫好!”

“也不能這麽說。小兒發熱本就兇險,熬不過去的大有人在。我看啊,這都是命,不能全怪人家大夫。”

姜羨餘正聽得皺眉,旁邊有個老人家輕輕嗤笑一聲,“什麽命不命的,那漢子要是認命,能這麽鬧?”

前去打聽消息的小二連忙笑道:“真叫黃老爺猜中了,這外地漢子在回春堂門口大鬧,開口要三百兩銀子。”

“多少?!三百兩?!”

“他這是獅子大開口啊!”

“那回春堂肯給?”

“不可能吧?又不是三十兩。”

“三十兩埋汰誰呢!好歹也是半條人命,傻了人就廢了,賠三百兩不多。”

“你那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真賠他三百兩,回春堂這一年就白幹了。”

小二是個機靈的,見衆人要吵起來,忙道:“各位爺別急!別急!小的再去打聽打聽。”

說着轉身又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就聽外頭又是一陣呼天搶地,依稀能聽見什麽“訛人”、“騙子”的字眼。

小二氣喘籲籲跑回來:“嗨呀!誤會了誤會了!那外地漢子擱着故意訛人呢!”

“假的?”酒樓裏的食客都驚了,忙叫小二詳細說說。

姜羨餘原本以為是大夫的過失,正猶豫要不要出手幫一幫那對父子,沒想到事情居然峰回路轉了。

小二解釋道:“那漢子在那和回春堂掰扯到底賠多少銀子,誰知突然有對夫婦冒出來,說那漢子訛人,那孩子早就傻了!”

“熟人吶?”

小二:“對,那夫婦自稱是那對父子的同鄉,說是去年江南雪災一塊逃難過來的。”

姜羨餘一怔,猛地擡頭看向小二。

就聽他道:“聽說孩子他娘一早就凍死了,孩子那時候就發高熱,那漢子沒銀子帶去醫館,還是同鄉給他墊了一份藥錢。誰知道一副藥下去,那孩子隔天又燒了起來,那漢子就去醫館鬧,訛到幾兩銀子。”

“後來就狠心不給孩子穿衣服,泡冷水,讓孩子反反複複發熱,專門去醫館訛錢。一來二去,那孩子早就燒傻了!”

“作孽哦!哪有這麽虐待自己孩子的父親?!”

“就是!虎毒還不食子呢!這——這簡直禽獸不如!”

小二:“可不是嘛!回春堂的老大夫氣得不得了,硬扣下那對父子,說要送去見官,告他虐子,吓得那漢子把孩子丢下自個跑了。”

“孩子也不要了?”

小二:“老大夫說他來養,說不定能治好。”

“還是醫者仁心啊!”

衆人轉而稱贊起回春堂的大夫,姜羨餘卻上前拉住了小二的胳膊,顫着聲問:“去年江南發生了雪災?”

小二點頭:“是啊,去年年底開始,淮安、揚州、金陵接連大雪,運河都凍住了,一直到二月開春,死了不少人呢。”

姜羨餘心頭一震,立刻轉頭回後院的小屋收拾行李。

他辭了賬房的差事,連夜趕回揚州。

去年冬天,他還在消息閉塞的南疆,壓根不知道雪災這事。

後來途經蜀州,行至江城,都刻意不去打聽揚州的消息。若不是今日聽說,他要何年何月才會知道揚州發生了這麽大的事!

父母和大哥,還有謝家……都還好嗎?

姜家和謝家有家底支撐,應當不至于像普通農戶那般損失慘重、無家可歸。但雪災封路,運河冰封,物價飛漲,行镖行商必然也會受影響。

而謝承,那個時候應該在去京城趕考的路上。江南都遭了雪災,北邊只會更冷,他有沒有受凍,有沒有生病,有沒有順利參加科考……

姜羨餘迫切地想要回家,從江城搭船,沿長江而下,沿途特意向消息靈通的行商客打聽消息。

如他所料,受災最嚴重的雖是農戶,但行商同樣受阻,尤其是運河冰封月餘,耽誤了不少生意,許多根基薄弱的商戶就這樣被拖垮了。

他又去官府打聽消息,年初春闱及第的進士當中……沒有謝承。

怎麽會這樣……

他懷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回到揚州。

城外的田間地頭已經種上了新苗,運河碼頭依舊繁華熱鬧、喧嚣如昨,鄉親們臉上也洋溢着爽朗的笑容,雪災的痕跡仿佛早已消弭不見,察覺不出半點異樣。

而他竟然近鄉情怯,不敢下船。

最後找船家買了一頂鬥笠,将面容遮住,忐忑地彙入人流。

碼頭上似乎來了一支外地船隊,有官差正在查驗。

姜羨餘看到劉家伯伯的管家在碼頭接人,迎的正好是随他一塊下船的一位行商客,姓許,是位西北來的馬販子。

許老板望着那支船隊感嘆:“這麽大排場,是皇商胡家的船隊吧?”

“确實是胡家的船。”劉府的管家應道,“聽說這回帶了不少上等絲綢和瓷器,許老板要是有興趣,帶點回西北?”

許老板笑道:“那就有勞你家劉老板替我引薦了。”

劉府管家客氣道:“應該的,應該的。”

姜羨餘不緊不慢跟在後邊,也看了一眼那支船隊,就見規格最高的那艘船上,下來一個戴着帷帽的女子,被一群奴仆和家丁簇擁保護着。

許老板眯了眯眼睛,回頭問劉府管家:“那位就是胡小姐吧?聽說她這回來揚州,是來同謝家二房那位臨淵少爺相看的?”

姜羨餘腳步一頓,謝臨淵,是謝承及冠時取的字。

他連忙跟緊了一點,就聽劉府管家呵呵笑道:“許老板果真消息靈通,這胡家的确有意同謝家二房結親。”

許老板點了點頭:“我上回來揚州,有幸見過謝家那位少爺,确實年少有為,沉穩精明,氣度不凡。雖說放棄了走仕途,但若是能和皇商胡家結親,往後珠聯璧合——了不得,了不得啊!”

“可不是嘛!”劉府管家看了眼左右,壓低了聲音,“其實胡謝兩家早就換了庚帖,就等謝少爺從外地回來,同胡小姐相看相看,成親的日子就不遠了!”

許老板爽朗一笑:“那我可要多留一陣子,觍顏讨一杯喜酒喝。”

兩人帶着仆從越走越遠,無人注意到旁邊那個帶着鬥笠的少年停下腳步,悄悄紅了眼睛。

雖不知謝承為何放棄走仕途,可姜羨餘更沒想到,謝承居然要成親了……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天造地設的一對。

身側人來人往,喧嚣不止,姜羨餘卻好像沉入運河的船錨,視線模糊,兩耳閉塞,僵硬地定在原地,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

心随着身體往下墜,四面八方的水潮碾壓過來,令他壓抑窒息,心跳停滞,骨髓銳痛……沒有盡頭的下墜,落入無盡深淵。

不知站了多久,他終于拔動雙腿,邁着沉重的步伐轉身。

船錨脫離河床束縛,再度随船而去……不知歸期。

這次他去了西北,去了塞外,賞過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再返回中原,天南地北,漂泊跋涉數載。

除了打探爹娘兄長是否平安的消息,再也沒有回過揚州。

直至途經西安,意外結識李明雅,又與任逍遙重逢。

那時他還将任逍遙當做可以信賴的兄長,卻不知對方內裏早已變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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