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你那一身就算沒髒也穿不得了。”

白明玉只得從善如流,待韓傾城出去後把能洗幹淨的地方都洗幹淨了。

洗不幹淨的地方,比如污濁的心之類,他一時半會兒也沒轍。

白明玉伸手把臺上的妝蝶舞重新扣在臉上,才從水池裏站了出來。不大一會兒,只見他裹了一塊白布,水藻一樣濕淋淋的頭發還在往下滴着水,白明玉就以這樣的話本女鬼形象蹑手蹑腳地走出了浴室。

如果可以,白明玉也想至少把自己拾掇地像個人再走出去。可韓傾城這祖宗把換洗的衣物放在哪裏了,不是說短不了他衣服穿嗎,衣服呢?

于是白明玉開始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這庭院裏倒處亂撞,結果衣服沒尋着,反而把自己轉丢了。

他再聽信韓傾城說萬裏殺窮鄉僻壤資源匮乏一類的話他就真的去投湖!韓總舵主能在杭州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置辦這麽大個庭院,他們兩個究竟是誰對沒錢二字産生了誤解?沒錢這個詞難道不是給他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量身定做的嗎?什麽時候韓傾城這樣的也配說沒錢了!

這房子屬實不小,格局複雜,房間又多,白明玉來回走了幾遍都沒找到自己醒來的那一間。

到最後還是韓傾城給他領回去的。

韓傾城去送衣服的時候發現浴室裏已經沒了人影,反倒是地上淋出一道道水痕。韓傾城順着水痕,在書房找到了還在一頭霧水中的白明玉。

白明玉見韓傾城來了,一邊放下心來,一邊不由自主地把手裏的白布裹得更緊了些。可那白布一共也就那麽大一塊,他這行為無異于拆了東牆補西牆,上邊嚴實了,下邊就擋不住了。

韓傾城目光移到了白明玉露出來的那截小腿上。

白明玉自己是不知道,不過他骨相還是挺不錯的,一截小腿看起來修長筆直,若是有畫家在場定是會手癢将這截腿畫上一畫。只是腿上布滿的傷痕實在是破壞美感,就好像是一塊羊脂玉上用刀刮了幾道劃痕。

韓傾城盯着那些傷痕,給白明玉看的心裏發毛,心想我就是不想讓你這麽看着我才要給自己捂嚴實點的,麻煩您行行好趕緊讓我把衣服穿上,也省得這些惡心人的玩意礙您的眼。

韓傾城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他幾步行至白明玉面前,手搭上了白明玉緊握着的白布,往下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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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一向不擅長揣摩聖意,他也不知道韓傾城非要看他身子幹嘛。

那看就看吧,反正他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韓傾城沒有的他也沒有,被看了也不能怎麽着。反倒是韓傾城,看完之後估計就想去洗洗眼了。

大大小小的傷痕像藤蔓一樣纏遍了白明玉的全身,除了鎖骨下的一塊皮是好的,別的地方都被陳年舊傷留下的疤痕填補了。這些傷裏大多是鞭痕和刀劍傷口,也有些別的磕了碰了之類留下的痕跡。白明玉也沒什麽辦法,他還真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身上一旦帶了傷,這傷就算是痊愈了也要留道消不去疤在上面。

這種體質的人活得精心點就算了,偏生白明玉要去作死,最後讓人抽了一百八十鞭在身上,那還能落好?

白明玉順着韓傾城的目光看過去,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與其他的傷痕不同,白明玉左肩上的傷看起來更重一些,不過也只是舊傷,早就好了,頂多是看起來更吓人一點。

韓傾城伸手,結果沒下得去手觸碰,低聲問了句還痛嗎。

白明玉心裏清明了些,原來韓傾城是介意這裏。

“這個……好了很久了,只是我矯情,總容易留疤而已。”

說是這麽說,但白明玉一看到那個疤依然是心有餘悸,身體上的傷痛早就好了,可心理上的陰影這輩子都難除。

白明玉全身上下那麽多疤痕,要是一個一個記哪年哪月怎麽傷的他也記不過來,只有左肩上這塊即使是現在想起也覺得刻骨銘心。不過這事說起來也好笑,那是神威堡一個小師弟練七殺貫甲箭的時候,前兩箭都打得沒問題,第三箭的時候脫了靶,□□它又不長眼,直接把旁邊的白明玉的左肩打了個對穿。

從那之後白明玉看見有人做出拉弓的動作就頭皮發麻,他自己也沒再使過貫甲箭,本來他神威武功就學的不好,要将貫甲箭打準又是個技術活,再誤傷了別人可怎麽辦。

被貫甲箭打中的滋味,回想起來,可以說比被開了鎮派的慕祈年正面劈了一個雨落雲飛還酸爽。

之前韓傾城從秦川藥王谷底下給差點斷氣的白明玉救了回去,白明玉就一直在燕雲生活。

白明玉在燕雲的日子過得實在算不得好,倒不是說水土不服天氣惡劣或怎樣,而是人家神威四戒上說得明明白白,戒心術不正。放眼整個神威堡,還有比白明玉更符合這四個字的人嗎?神威堡上下對韓傾城這個大弟子兼少堡主敢怒不敢言,對白明玉自然更沒有好臉色。

一些年紀小的師弟師妹們當面擠兌他,成熟些的師兄師姐則是采取眼不見心不煩的辦法,視白明玉若無物。神威教頭也看不慣白明玉,教點什麽就屬白明玉學得最慢,也不知道以前在太白是耍了什麽心機給衆人造成他天賦極高的錯覺。這人還嬌氣得很,紮個馬步都要摔倒,每回習完武明明啥都沒學會還要搞一身傷。

教頭與白明玉說得最多的話便是:“已經下課了,你還傻坐在這裏做什麽?你腿又不是摔斷了,指望誰給你背回去呢?”

白明玉自知自己所作所為招人厭恨,他自己也時常會想我居然是這麽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人家對他有意見根本是天經地義。所以他也自覺地不找事不惹事,能不出聲就不出聲,生怕又惹別人不痛快。

但那會兒白明玉已經被這飛來橫箭打蒙了,他只得捂着肩膀找教頭,說今天的武恐怕習不成了,他能不能提前回去。

教頭看白明玉再不順眼,白明玉畢竟也是韓傾城帶過來的,如今人肩膀頭上紮了這麽一根,這還習哪門子武,再不去治,人就沒了。

有人趁着教頭不注意,小聲嘀咕,活該。

白明玉謝過教頭,他疼得臉色發白,可他走出練兵營,心中又是一片茫然。

他自從被韓傾城救了之後腦子就變得十分不好,想什麽事情都想不明白,說話辦事也一根筋,就像他現在受了這樣重的傷,他卻不知道怎麽辦了。

要去找軍醫嗎?可是軍醫要去哪兒找?要去問問別人嗎?別人憑什麽帶他找軍醫呢?而且軍醫會不會很忙?他去了是不是給人家添麻煩?軍醫會願意治他這種人嗎?

那一直讓這槍頭在肩膀裏杵着也不是個事兒啊。

于是白明玉做了一個特別生猛的決定,這決定放在現在的白明玉看來也覺得太虎了。

他自己一個人回到一直借住的兵器鋪,嘴裏咬了塊抹布,自己用右手硬生生把那支□□從左肩裏拔了出來,然後還拿布條在傷口上纏了幾圈。

這其中的感受只有白明玉自己一個人知道,反正韓傾城尋到他時,他已經昏死在地上,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沒有血色了。

後來軍醫說,若是換他來,其實他也得先拔槍再止血,只是白明玉能自己給自己下這個手,也是個……奇才。

韓傾城第一次對白明玉發火就是因為這個,他罵白明玉是個腦殘。

“你腦子大概是治不好了,和以前一樣蠢鈍。”

韓傾城最後也沒摸上那塊疤,将手中幹淨的衣物往白明玉身上一塞。

白明玉有點尴尬,他自己還覺得自己比以前聰明多了來着。

“你妹妹快回來了,衣服穿好,準備吃飯。”

白明玉等的就是韓少堡主這句話,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穿上了。

一套聖繡靜海把那些可怖的傷疤遮了個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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