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韓傾城一走就走了許多日,他離開杭州時是初春,庭院裏的樹上開着大片大片的粉白花朵,待他回來時已經入了夏,花自是謝了,遠遠地望過去,院子裏青蔥一片。

這宅子是韓傾城成為神威大弟子那年,老堡主作為賀禮送給他的。他們父子二人一路無言,頂着壓力從燕雲來杭州,付錢時眼睛眨都沒眨,仿佛不是在置辦庭院,而是在路邊上買個包子。而他們的表情也不像真心地為了這個大弟子雕像而開心,反而各自懷着心事,又不想先開口。

老堡主看着他這個兒子,等韓傾城的大弟子雕像真正地立起來,他就與平靜的人生再也無緣了。

自神威堡創立以來,神威堡堡主與大弟子之位從來不由同一人擔任,可以說是巧合,也可以說是迫于現實的無奈之舉。确實,堡主需要打點全神威上下的所有事宜,說白了,大多數時間都是俗事纏身,而大弟子則代表了神威武功第一人,是神威對外的臉面。要将這兩者同時做好,屬實不易,可偶爾也會有真的做得到的天之驕子,比如韓傾城。

韓傾城從投胎開始就比別人強,打生下來就是神威堡未來的當家的,他娘紅顏薄命,生了他以後身體愈來愈差,在韓傾城很小的時候就香消玉殒,連個和韓傾城争位置的弟弟妹妹都沒給他留。而韓傾城也争氣,從小到大都是傳說中的別人家孩子,一雙手是寫得了文章拿得起□□,讓他擔起神威的重任,神威堡滿門上下是沒有一個不服的。

可韓傾城實在是太過優秀,無論是讀書還是習武,成績都高出其他弟子一大截。神威大弟子的選拔标準如劍蕩差不多,只要能正面擊敗所有同門就是衆人心服口服的大弟子,老堡主觀察了好幾年,心裏整日發愁,那個能正面擊敗他這個好兒子的神威弟子怎麽還沒出生。

雖然大弟子沒有實權,但偶爾也會有與堡主意見不合的情況發生,堡主在處理問題時不得不考慮大弟子的意見,二者算是互相制約着的關系。沒人說得清楚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對上頭來講,神威內部權力分散無疑是最好的情況。如今這種局面被韓傾城一個人打破,有朝一日,整個神威堡都将聽從韓傾城的統領,誰能保證朝廷那裏就一定全無動作呢?

神威堡的處境,老堡主比誰都清楚。說來可笑,神威一向以不屈不撓的軍隊形象屹立于八荒,可他心裏竟生出些勸韓傾城放棄的想法。神威堡賭不起,他作為一個父親也賭不起,若真有與上頭一戰的那一日,贏了,韓傾城恐怕要背上叛賊名號,輸了,韓傾城必定不得善終。再鐵骨铮铮的将軍面對親生骨肉時也會存着私心,可他要如何将這私心與這個好兒子說?

是要韓傾城放棄神威堡堡主的身份,還是要韓傾城放水,将大弟子之位拱手送人?

他太了解他的兒子了,韓傾城從未仗着身份在堡中橫行霸道強取豪奪,而要想拿走理應屬于他的東西,也是不能。既生在這個位置,誰又能沒有野心。再者說來,無論以後神威堡會因着這事遭遇什麽,都不該是韓傾城來負責任。韓傾城做錯了什麽,怪他投了個好胎?還是怪他事事都做的比旁人好?要怪,也是怪上頭出爾反爾不守約定,也該怪他這個做父親的無能,只能留給兒子這樣一個身不由己的爛攤子。

換作八荒其他的門派,誰有心思關心你立誰的雕像選誰做掌門,偏生神威就不行,想到這裏,韓老堡主也火大,我江湖兒女從不過問你廟堂中事,如今我神威要如何怎又輪得到你們操心?

最後,韓傾城還是擊敗了最後一名對手,穩穩地站上了神威首席的位置,老堡主心中一嘆,這都是命。

老堡主看着眼前精致靜谧的庭院,與韓傾城即将迎接的未知的人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将軍難得溫存,說了一句:“傾城,為父真希望你可以在此處度過一生。”

韓傾城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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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是好房,本該住着一對恩愛的夫妻倆,與一雙活潑的兒女,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明争暗鬥,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

而韓傾城是沒什麽福氣住在這裏的,他的根在神威,這處好房給他算是浪費了。

老堡主不這麽想,他将庭院布置得妥妥當當,連韓傾城少年時看的許多書都拿了過來,把書架塞得滿滿當當,外人看了,恐怕以為這裏真的住着什麽人。

老堡主苦笑。

他知道韓傾城不會真的住這裏來的,他想欺騙的只有擔憂兒子的自己。仿佛他買了這座快雪時晴,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韓傾城都可以全身而退,回來這裏頤養天年似的。說到底,不過是他買來聊以□□的東西。

妻子過世得早,他完全以帶兵的方式教育自己唯一的兒子,最終将兒子養成即使前路崎岖也決不放棄的樣子,韓傾城對權力無疑是渴望的,也不知算是他的成功,還是他的失敗。

如同老堡主了解韓傾城一樣,韓傾城對自己父親的想法也了如指掌。

他可以理解,卻恕難從命。

或許他真的會死于來自上頭的讨伐,更甚者,神威斷在他的手上,但這就是他自己的命,誰也不能改變本就屬于他的東西,除了他自己。

本來他都快忘了父親給他在杭州買了一處溫柔鄉,這次來中原辦事,路上莫名地想起了真的去參加劍蕩的白明玉,轉道去了杭州,正好趕上白明玉筋疲力盡地昏死在街頭。于是這價格不菲的快雪時晴可算是派上了用場。

剛走到門口,韓傾城就敏銳地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他歪頭向裏一看,白明玉正端着幾盤菜肴往桌上擺。那菜品雖不精致名貴,但只以家常菜的标準來看可以算是佳品。考慮到清甜沒比竈臺高上多少,韓傾城又從來沒有讓人伺候的習慣,家裏自然不會有家丁傭人,這些菜不出意外應該出自白明玉之手。

清甜拿着筷子坐在桌子旁流口水,緊緊盯着盤子中的肉塊不放。

此時白明玉也見到了門口站着的韓傾城,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出來迎接。韓傾城的心思被房中陌生的場景擾亂了,看向白明玉的眼神也與以往有些不同。他從記事起就在軍營中度過,從未接觸過剛才見的如尋常人家般的場面,這可能就是父親之前期望的他能過上的人生:行軍歸來,家中飯菜飄香,家中人見了他宛然一笑,道一句您回來了。

白明玉的聲音适時地響起:“少堡主回來了。”

韓傾城:“……”

剛才看的時候,他還覺得白明玉與這一幕挺搭的,反倒是他像個破壞氣氛的局外人,可白明玉這話一說出口,韓傾城怎麽覺得連白明玉也跟着他一起奇怪了起來。

不正經的胡七八想只占據了短短一瞬,白明玉剛剛在韓傾城身前站穩腳,韓傾城突然感覺到了一股與以前不同的氣息,于是提槍擺出備戰姿勢。白明玉一驚,敏捷地躲開,果然一眨眼的功夫韓傾城已經向白明玉襲來。白明玉心如明鏡,倒也不怕,見招拆招,沉着應對。二人從門口打到屋外,惹得清甜連肉也不惦記吃,連跑帶跳地跑出來觀看二人切磋。

白明玉的打法與劍蕩那時差別不大,依舊是閃避大于進攻,不止是慕祈年的蒼龍出水,韓傾城的許多招式白明玉也能靈活躲過。但這一次白明玉在躲避的過程中會參雜着反擊,韓傾城耳朵一動,察覺到有什麽細小的聲音傳來,他側身一躲,眼睜睜看着一枚暗器幾乎緊貼他的鼻梁劃過。緊接着韓傾城又避過三枚不同方向的暗器,心中對白明玉的長進大概有所了解,毫不手軟地突進到白明玉面前,白明玉也有所防備,他在被韓傾城的槍挑起的瞬間向高空中一躍,他的腿部的力量不足夠支撐更高的高度,所以跳到一半時白明玉用腳尖刮蹭了兩步身後的樹幹以借力,待達到最高處時轉身做了個空翻,重重地向韓傾城的位置俯沖過去。

清甜在一旁叫道:“這個飛雀奪懷漂亮!”

韓傾城周身突然一震,一股不尋常的氣流從他身上沖擊開來。白明玉想停手卻沒能收住,就這樣與使出無敵無我的韓傾城來了個硬碰硬。

最後碰輸了的當然是白明玉,若是正經的五毒弟子來用這式飛雀奪懷,應該是與韓傾城的無敵無我一樣有霸體效果的。不過白明玉以前學的是太白武學,根本就沒有霸體這個概念,這招飛雀還是他借着太白與五毒通用的洞察心法琢磨出來的,到底是畫皮難畫骨,對上無敵無我,特別是韓傾城的無敵無我,只有被壓制的份。

韓傾城感知到白明玉這邊失控了,及時地斂起內力,往前走了兩步想扶白明玉一把。

可能是剛才白明玉跳得過高了,導致他的身體失去平衡時還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韓傾城又往前走了這麽兩步,白明玉就直挺挺地砸在了韓傾城身上。

韓傾城反應快,直接伸手接住了白明玉。

清甜驚了,原來飛雀奪懷是這個意思,長見識了。

白明玉只覺得丢臉,趕緊從韓傾城兩條有力的胳膊上翻下來,頭低的極低:“少堡主厲害,我又獻醜了。”

韓傾城搖頭:“不會霸體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的進步已經非常大了。這段時間你練了什麽,是修習了煉武嗎?”

白明玉心虛,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小:“是……我擅自看了少堡主的煉武。”

“洞察和氣勁?”

白明玉點頭,緊張得指尖發涼。

“不用緊張,心法買回來就是給人用的,你若是不用反而浪費。而且這兩本都适合于你。”

白明玉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謝謝少堡主……”

韓傾城收好武器:“打擾你們吃飯了,進屋吧。”

白明玉趕緊點頭,跟在韓傾城的身後領着清甜一起進了屋。

三人圍着桌子坐好,韓傾城看着桌面上明顯是二個人分量的飯菜,眼睛輕輕地眯了起來。

白明玉不知道韓傾城會今天回來,就只按着兩人份做的,而且他也不确定韓傾城會不會吃他做的這些東西。他自認廚藝只是能把飯菜做熟的水平,也就自己和清甜不嫌棄,他還真不敢問韓傾城要不要吃他做的這些玩意。

“白明玉。”

白明玉馬上應聲:“在。”

韓傾城又翹起二郎腿:“能麻煩你給我也帶一份嗎,就桌子上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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