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白明玉的語氣過于冰冷,從面具中透出的兩枚漆黑的眼也蘊着一團凜冽的殺意,尤其在這月黑風高夜,白明玉渾身散發的兇氣更盛。刀疤臉終于悟到,他這是碰上黑吃黑了,面前這人的白明玉身份存疑,但要殺他的心恐怕是真的。
刀疤臉思量片刻,還是選擇了斷尾保身,棄了那死丫頭只是少樁生意,而跟這人死磕下去,恐怕是要丢了命。
“算你能耐。”刀疤臉恨恨道,轉身便逃。
清甜目睹了剛才的一切,此時的她終于真切地感受到與她朝夕相處的人就是那個血債累累的白明玉。她見過白明玉許多種樣子,在她面前溫和有禮,在韓傾城面前戰戰兢兢,即使是被她揭穿了身份,仍舊是一副任君辱罵的模樣。但她從未見過如此寒氣逼人的白明玉,過往的溫存消失了個幹淨,雖說手中拎的依舊是那一把随處可見的爛銀槍,可在她眼中,這把槍的槍身卻在此時無端地映着血光。
看到白明玉收槍往馬車走來,清甜瞳孔收緊,手上一松,連滾帶爬地縮進馬車的角落裏。
白明玉真的來殺她了。
這次不同于自嘲。剛才清甜認出白明玉,她并不能否認她心裏還殘存着一絲希望。其實白明玉的種種事跡她皆是聽說,她也從未感受過真正的武林江湖中的刀光劍影,不懂得人命在那些冰冷的器具下是多麽的不堪一擊。她長到這麽大,雖然活得不安穩,卻也沒有過性命之憂。直到白明玉面不改色地用槍頭割破刀疤臉的皮膚,口中吐露視人命如草芥之詞,她心中的不滿乃至怨恨才遲鈍地轉為了對死亡的恐懼。
車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清甜卻被吓得動也不能動。
逃啊,快逃啊,被白明玉找到會死的。
可清甜的手腳仿佛是沒長在她自己身上一樣,怎麽也不聽使喚,白明玉清冷的聲線還在她耳邊回響,不斷重複着待我割了你的喉,你的冤魂去托夢一類的話語。這些聲音随着腳步聲的靠近越來越大,清甜的心髒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忘記了呼吸,只能僵硬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白明玉掀開門簾的一瞬,清甜幾乎大叫出聲。
可面前的白明玉,已經沒了半分殺氣。
依舊是那雙眼睛,依舊是那副冰涼的面具,卻找不到剛才的一點點影子。
白明玉上了馬車,清甜已經退無可退,只能将身體縮得更緊。而白明玉只是蹲下身,為清甜解開了剩餘的繩子。
清甜顫聲道:“你……要殺便殺!不用給我來那些花花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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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微愣,意識到是清甜誤會了。他心知解釋無用,索性不開口,只将清甜從纏繞着的粗繩中解救出來。他常年在兵器譜做活,手算是靈巧,解繩結時竟能完全避開清甜的身體,不曾觸碰到一下,生怕清甜更加心驚膽戰。
“姑娘出來吧。”白明玉輕聲道。
清甜叫不準白明玉究竟是什麽主意,但她終于恢複了自由,也不想再在這馬車裏多呆一刻,就算白明玉不說,她也是要走的。即使白明玉要殺她,她也絕不願憋屈地死在一個狹小的馬車裏。
清甜跳下車,本就無力的身體外加心裏的恐慌還未消散,險些站不住。白明玉本能地要扶,又猶豫地縮回了手。
清甜背對着白明玉,心髒依然砰砰亂跳,心情反而在一番大起大落後平靜了下來。
是白明玉先開得口:“對不起。”
清甜牙縫裏擠出一句:“受不住。”
“姑娘如何怨我,也是應該,本就是我錯。”白明玉垂下頭:“姑娘說得對,是我隐瞞在先,做了那種事又不敢承認,一味貪戀姑娘對我的信任,合該被姑娘記恨。”
“呵,”清甜不禁冷笑出聲:“這時候倒是說得好聽。”
“我沒有臉面奢求姑娘的原諒,只是當下世道紛亂,人心不古,姑娘孤身一人……總會遇到危險……我……”
“世道紛亂,人心不古,這兩個詞從你嘴裏說出來真是格外可笑。你只管侍奉好你的韓少堡主,我的事輪不到你操心。再危險也危險不過我曾在白明玉身邊活過幾個月,這等大難我都不死,正說明我福氣在後頭呢。”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姑娘都不會相信,但我确實未對姑娘起過歹心。”
“不過是我腦子愚笨,看不出你心裏又商計着什麽大策,否則你能容我活到現在?”
白明玉苦笑一聲。
二人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清甜,”白明玉再度開口:“我知你志在八荒,從前答應你的,要幫你拜入神威門下,我已經與少堡主說了,他也同意了。姑娘明日即可起身去燕雲,再也不用見我了。姑娘不要因為我的失誤懲罰自己,既有更好的前途,又何必再去流浪。”
“你讓我去神威?”清甜氣得發笑:“你居然還讓我去神威?”
“若是姑娘不喜神威武功,我去求求少堡主,讓他幫你聯絡一下天香谷也可……”
“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過啊!”清甜怒極,從地上抓一把泥土轉身往白明玉身上扔:“今日韓傾城怎樣說得我,你是在這兒跟我裝沒聽見還是怎麽着?是他帶着全神威堡上下包庇你這個殺人犯,他還與我振振有詞,說什麽自掃門前雪,請問這種門派我拜它做什麽再說人家韓少堡主說見了我心煩,我還要舔個二皮臉去他面前晃?我就那麽賤骨頭嗎?我沒骨氣嗎”
白明玉的語氣也激動了些許:“一切事皆因我而起,少堡主與神威絕不是善惡不分之人,少堡主救了我純屬意外。我與少堡主……總之,少堡主絕無姑息養奸之意。”
“你犯不着跟我說你主子的好話。”
“清甜姑娘,”白明玉的聲音裏帶了絲乞求:“少堡主是很好的人,于神威堡于萬裏殺他都稱得上問心無愧。他不過是留我有用才放我活到現在,而不是你想得那般重用我或怎樣,少堡主嫉惡如仇,他……對我的反感,并不亞于任何人。”
縱使清甜對白明玉怨氣未消,可聽見白明玉如此說,心頭仍是一震。她看得出白明玉是真心追随韓傾城的,而他又這樣直白地說出韓傾城并不待見他的事,也不知被一心追随的人厭惡是個什麽心情。
“我本就只是一條對少堡主來說還有些許用處的狗,我為少堡主賣命是理所應當,就算是死了,也是我罪有應得。姑娘既得了往高處走的機緣,不值得為了我放棄,況且,”白明玉停了停:“待姑娘學成,少堡主的事也該了了,那時姑娘也可以替□□道,親自了結我,不是嗎。”
清甜冷笑:“我可不敢,韓傾城說了,就是太白來讨債他都要保你的命,我算什麽東西也敢替□□道?”
沒等白明玉答話,又是一道黑影閃過,一高大男子穩步落在清甜身後,拽住了清甜衣領。
白明玉馬上反應過來,驚道:“少堡主?您怎麽……”
韓傾城低沉的聲音響起:“你随我來。”
這話不是對白明玉說的,而是對他手裏抓着的清甜。清甜來不及掙紮,韓傾城已經提着她的領子腳下用力,帶着清甜飛出老高。白明玉的太白輕功被廢,又學不會其他門派的大輕功,只能眼睜睜看着韓傾城帶着清甜飛走。
神威輕功乃是八荒中飛得最高的,說是一柄□□帶着使用者直沖雲霄也不為過。清甜頭回離地面如此遠,雖然是被韓傾城牢牢地抓着,仍免不了被吓得魂飛魄散。韓傾城在空中熟練地操縱身體,幾番動作後輕盈落地,清甜已經雙腿發軟,坐在地上就沒能起來,更別說再與韓傾城打幾回合嘴仗了。
韓傾城大量四周,确信了白明玉未跟來,緩緩開口:
“他不在,我就與你攤開說。”
清甜還在喘着粗氣,并未答話。
“你與白明玉相處時間不長,但也算不上短,你認為白明玉待你如何。”
清甜終于順過氣,嘲諷道:“待我很好,可惜是裝的。”
韓傾城點頭:“嗯,從前我也如你一樣想”
清甜皺眉:“你什麽意思?”
韓傾城蹲下身:“你真的覺得,他是能做出那些事的人。”
“他冒充太白首席遺孤身份,被揭穿後惱羞成怒弑殺恩師,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韓傾城沒接話,只有一向深如汪潭的眼睛裏多了些道不明的意味。
清甜見他這般反應,試探地問了一句:“難道你懷疑,那些事不是他幹的?”
“倒也不是,我只是覺得他有些分裂罷了。”韓傾城沒有挑明,只是把話說得暧昧:“畢竟他見了野狗都會去喂些吃食,也不知是受過什麽刺激能對他的恩師痛下殺手。”
“你問他本人不就行了,他不是對你言聽計從。”
“你這麽聰明,難道就沒發現他是個傻子。”韓傾城沉聲道:“說話辦事都是退讓有餘強硬不足,腦子也一根筋得很。”
經韓傾城這麽一說,清甜才發覺白明玉确實如此,不過白明玉平日裏表現出的溫和個性倒是把這些巧妙地遮掩了去,也難怪她之前沒有察覺。
“最重要的是,他失了憶,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麽。”清甜不自然地扭過頭:“這都是你自己的胡思亂想,白明玉弑師叛門證據确鑿,你不過是懷着你自己的私心想盡辦法給他開脫,我會信你的鬼話?”
“好,”韓傾城再度站起:“那我與你說正事,我其實是來給你發個請帖,我邀請你做神威弟子,你可否答應。”
“你要我走便走,要我去便去”
“我的意思是若你接受不了白明玉的過去你就走,是你自己選擇走的。”
“你還說你見我心煩。”
“那只是我的感覺,并不會讓我對你産生偏見。”
“我又何處讓你心煩?”
“白明玉不管他從前如何,對你至少是有恩無怨,你只聽說他是白明玉就不顧他待你的好,對他那番打罵,我都未曾和他動過手,你叫我看你如何不心煩。”
“他那不過是裝的!”
“你走後他一直心神不寧,我不讓他來追你,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坐立不安,一直擔心你一個人會遇到危險,還對我說,你的夢想就是做一個八荒弟子,不能因為他就把你的夢想毀了。他失憶後沒有一個朋友,你可能是唯一願意接近他的人,他是将你視作了真正的妹妹,并未想過害你,況且你有什麽值得他害的。”
“他不殺我,我還要謝謝他”
“你明知我話裏意思。”
清甜也從地上爬起來:“你要我去神威堡到底是什麽目的。”
“你武學天賦高,人也聰明,是個習武的好苗子,我本就看好你未來在武學上的造詣。”韓傾城平靜道:“你說得對,我有私心,首先,多一個好苗子神威堡未來就強大一分。白明玉他希望你能有個至少好過現在的生活,只有讓他安下心,他才好繼續全力以赴地為我做事,這是其二。”
“最後,我覺得白明玉剛才說的,難得地有道理。你只有認真習武,才有本事殺了他,還是說你只用嘴伸張正義,從未想過付諸行動。”
清甜瞪大眼睛:“你竟真想要他死。”
韓傾城眉頭輕蹙,沒有回答。
清甜不可思議地笑了一聲:“你們神威真有意思,自己要供着個喪心病狂的魔頭,又盼着他死。我看分裂的是你。”
韓傾城低聲反嘲:“你又知道白明玉在神威過的是神仙日子了。”
清甜想起初見白明玉時他的那身行頭,自知是她一時激動口不擇言,一時答不上話。
“想知道白明玉在神威過得如何,你去燕雲一試便知。還是說你聽見殺白明玉這幾個字就已經怕了。”
“我呸!”清甜打斷韓傾城:“你少用激将法。我告訴你,我去神威是為了我自己以後的出路,既不是為你更不是為白明玉,你幫我告訴白明玉,他的仇我記着,要是我學成了他還有命活着,我一定替太白收了他這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