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雲滇的清晨是伴着霧的,空氣中也蘊着清涼的濕意,外地人初來雲滇總是不适應這裏的氣候,嫌此地過于陰冷潮濕,唯有許踏雪是個例外。

許踏雪出身西北徐海神刀堂,徐海那地方,一年不見得下幾回雨,許踏雪雖說是個土生土長的徐海人,偏生喜雨不喜旱,小時候生活在徐海,一張臉被西北幹冷的風刮得生疼。他初來雲滇時,時常為了一場細雨興奮得整夜不睡,往往連帶着皎霜河一起睡不好。後來住得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但他仍舊偏愛雲滇特有的濕涼清晨,水汽将他臉上的皮膚滋潤得更加嫩滑,掐上一把好似要捏出水,連呼吸都要順暢許多。

于是,每日把許副舵主從舒适的睡夢中叫醒便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

這活本也不該是皎霜河去幹,可除了皎霜河,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出入許踏雪的起居室,生怕惹了副舵主不高興,再舉着刀攆得他們滿地跑,可讓許踏雪一直在床上睡着也不像那麽回事,皎霜河沒法子,只得親自動手。

其實許踏雪的性子絕不如尋常人想的野蠻暴躁,他甚至連起床氣都沒有,難只難在許踏雪不願起,無論怎樣生拉硬拽也不動地方,不與皎霜河拉扯半個時辰連眼睛都睜不開。皎霜河往往叫人不成,反被許踏雪摟着腰拽進被子裏一起睡個回籠覺。叫許踏雪起床這件事,倒是很考驗皎霜河的意志力的一件事。

這天一早,皎霜河如往常一樣去叫許踏雪,可許踏雪是一反常态,背對着皎霜河,手指緊緊抓着身上的被子,眼下還泛着青,一看就是醒着,且一夜都沒怎麽好好睡覺。皎霜河動作輕柔地推了推許踏雪的肩膀:“既然醒了就起來吧,怎麽沒睡好,昨夜有雨,又興奮得失眠了?”

許踏雪沒動靜。

“怎麽了,踏雪,生氣了?”

許踏雪還是沒反應。

許踏雪這樣裝死一般就是與皎霜河鬧別扭了。他們二人相識得久,摩擦在所難免,只是許踏雪并不任性,皎霜河本就成熟,若是二人意見相左,通常都能還算順利地解決,雙方都難有無理取鬧的時候。所以皎霜河見着許踏雪這副模樣,心裏多少有些摸不清情況,他是屬實不知這兩日做了什麽能惹許踏雪生這麽大氣的事。

“心裏有什麽事一定要同我說,”皎霜河把搭在許踏雪臉上的發絲攏到他耳後:“只自己考慮,覺都沒睡好,既是與我生氣,就沒必要折騰自己的身子,平白惹人心疼的。”

許踏雪一睜眼,裹着被子從床上爬起來,臉色十分地差,原本明豔的一雙眼睛也有些許浮腫。他不直視皎霜河的眼睛,只鼓着嘴巴問:“你怎知我沒睡好。”

皎霜河見他起了床,轉頭去幫許踏雪拿衣服穿:“你膚白,臉上有點什麽都看得明顯,你那眼睛下頭活像貼了兩片菜葉,一看便知。”

許踏雪一聽,一把抓過床頭的銅鏡端詳起自己的臉來,果然如皎霜河說得一般,頓時着了急,嗓子裏發出陣陣的氣音,嘴角耷拉得更厲害了:“好醜……”

皎霜河把許踏雪從被子裏剝出來,拿着衣服要往他身上套:“多大的人了,還像孩子一樣自己生悶氣,遭罪的還不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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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踏雪掙開皎霜河:“是啊,反正變醜的也是我自己,也不怪別人不愛看了。”

皎霜河無奈:“這說的什麽話,你就是再醜點也比其他人好看得多,快把衣服穿上。”

許踏雪突然來了脾氣:“果然我就是變醜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要找別人對吧,不用你趕我,我馬上就回徐海養鷹,打擾你這麽久我很愧疚,以後我再也不給你添亂了。”說着說着,真的要擡腿往門外走。皎霜河握住許踏雪的手腕把人往回一拉,重新按回床上:“你現在不是在添亂嗎,有事說事,發脾氣能解決問題嗎。”

皎霜河對上許踏雪是有許多耐心的,他馬上察覺出許踏雪的态度十分反常,他坐在床邊,認真直視許踏雪的眼睛:“到底發生了什麽,嗯?”

任憑皎霜河怎麽問,許踏雪都一聲不吭,皎霜河越是追問,許踏雪的眼眶就越紅,一張白皙的臉上紅紅青青的很是滑稽。

皎霜河嘆氣,從枕頭下面翻出一根發繩,準備給許踏雪把頭發綁上。許踏雪發質柔軟滑順,又用绾青絲冰淩染成了雪白色,許踏雪平時喜梳百戰發,襯得整個人精神又好看。皎霜河剛碰上許踏雪的頭發,許踏雪就敏感地甩開了皎霜河的手,把臉扭到了一邊。

“披頭散發地像什麽樣子。”

“那就不像樣,反正,反正也不好看。”許踏雪低聲嘟囔道。

“誰說你不好看。”

皎霜河隐約覺得自己找到了症結所在,許踏雪對自己的外貌是頗為自信的,且他确實有自信的資本,可能是有誰說他長得不好看,打擊到許踏雪的自尊心了。可有哪個不怕死又眼瞎的會說許踏雪不好看。

“沒……沒人說。”

“那怎麽氣成這樣。”

“還用人說嗎!”許踏雪突然爆發,推了皎霜河一下:“寒江城總舵主都帶着人去……去……去那裏了,我還用別人告訴我嗎?”

皎霜河微微張着嘴,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在氣這個?”

許踏雪不想提這個話題,語氣愈加煩躁:“我不是生氣,是……是……”

皎霜河不介意許踏雪剛才的無禮,繼續給許踏雪綁頭發:“我看你昨天也玩得挺開心的。”

許踏雪低聲說:“一點也不開心。”

“我是去那裏打探情報的,我聽說,水龍吟可能要去打帝王州。”

昨夜,皎霜河與幾個部下喬裝打扮,去了那個有名的快活樓。說來諷刺,八荒四盟自诩武林正道,卻是快活樓這等風月場所消息最為靈通。這事皎霜河沒與許踏雪商量,是自己拿的主意。夜裏,他與人飲酒聊天,娴熟地從姑娘們嘴裏套出想要的消息。快活樓的姑娘們大方得很,坐在男人們的大腿上軟綿綿地往人身上靠,皎霜河的部下們是練出坐懷不亂的本事的,唯有皎霜河一人是真正的心如止水,與姑娘互相說着虛假的甜言蜜語,外皮裏包着的只有一顆想榨幹對方價值的心。

等皎霜河問得差不多,剛要走人,就看見許踏雪來砸場子了。

許踏雪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砸場子,他持刀在要上臺獻藝的花魁前頭晃了一下,活活給人家吓暈了,快活樓的老鸨也吓個半死,誰知許踏雪是要扒了花魁的外衣給自己披上,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上了臺。

皎霜河先是聽見幾聲慘叫,緊接着周圍爆發出一陣不尋常的口哨聲,他回頭一看,是許踏雪身上罩了一件怪異的衣服站在臺上,快活樓裏的光線将許踏雪的臉映得更加暧昧。奏曲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麽,只當花魁已經上場了,熟練地演奏起以前花魁跳舞時用的曲子。在這種地方跳舞的姑娘可不講究什麽端莊清雅,多用的是熱情妩媚的舞曲。許踏雪倒也不怯場,那邊曲子響起來,他眼神微微地變了,随着音樂擡起了手。

皎霜河是知道許踏雪會跳舞的,可也只是聽說過,還沒真正見過,他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場合親眼看見許踏雪跳舞。

許踏雪在武學上的造詣是極高的,四肢關節自然協調得很,難得的是連腰胯動作也做得有美感,還真像個西域來的舞姬,可他的舞姿又不像真的女人一樣柔媚,而是帶着他自己獨特的力量在裏面。總之,看得臺下的人移不開眼。

一曲舞畢,臺下的沒看夠,臺上的也舞出了興致,竟沒有退場的意思,一連跳了好幾支,直到臺下的起哄聲越來越不堪入耳,皎霜河才回過神來,把這位來自徐海的寒江城舞王拉回家了。

回家路上許踏雪安靜得很,皎霜河以為他是玩得太累,就只讓他早點休息,現在想想,或許昨天開始許踏雪就在生氣也說不定。

皎霜河道:“你以為我去那裏尋歡作樂。”

許踏雪咬着嘴唇:“我沒那麽說。”

皎霜河想了想,解釋道:“我是聽到一些風聲,快活樓裏的消息一向多且雜,我想去打探些情報,并非你想的那樣。”

許踏雪又把頭埋進被子裏:“我想什麽了,我什麽都沒想,你在說什麽。”

皎霜河急忙轉了口風:“這等大事我該與副舵主商量的,是我不該擅自做主。”

許踏雪悶悶地出聲:“事後諸葛亮,那你為何不提前與我說?還不是,想……想……”

皎霜河淡淡道:“要我說實話麽。”

許踏雪扭頭,臉從被子裏露出來,不滿地盯着皎霜河:“好啊!你還想過騙我!”

“不是騙你,只是我說不出口,所以不想說。”

“你跟我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皎霜河點頭:“你說得對。”

“所以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性子好玩好動,我若和你商量,你一定也想跟着去的,我不大想讓你去。”

“哦!你要去就去!你還不許我去!你把我當什麽?”

“你長得好,人也活潑,去那種地方,不是讓人白占便宜。”

“誰敢占我便宜!”

“你多給他們看一眼都是他們占便宜。”

許踏雪一下子就沒聲了。

皎霜河還在繼續道:“所以我不想你跟去,可若你真想去玩,不讓你去的話,一定會不高興。我原想這事辦起來簡單,我自己就夠了,沒想到我們寒江副舵主明察秋毫,什麽小九九也瞞不過您的眼睛。我不該獨攬大權的,別生氣了好麽。”

許踏雪直起腰:“有的人嘴上說是去打探消息,身體還是老老實實地與美人暗送秋波。”

“許副舵主明察,在下只是逢場作戲。”

“佳人在側,皎舵主又不是真武殿出來的,如何做到不動如龜。”

“非我心上人,自然不會情動。倒是你,踏雪。”皎霜河伸手去拽他剛剛親自給許踏雪綁好的發,發絲撩動指尖,惹得人發癢:“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見你一眼都是福氣,你怎麽還去跳舞,白給人看那麽多眼,豈不是虧很多。”

許踏雪順着皎霜河的力道向後仰,躺倒在了皎霜河的大腿上:“我樂意。再說,再說……”

“什麽。”

“哪兒有你說得那樣誇張……也就只有你覺得虧……誰上去跳他們也會那樣的,我哪裏就,就那樣尊貴了,還一眼都看不得,又不是深閨大小姐。”

“不可以,寒江城的副舵主不可以去那裏給別人看,更不可以跳舞。”

“幹嘛,憑什麽。”

“這是寒江城的規矩。”

“我呸,我怎麽不知道!”

“因為是寒江城總舵主剛剛規定的。”

“你好煩。”許踏雪打了個滾,不老實的胳膊又摟上了皎霜河的腰:“說吧,水龍吟和帝王州那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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