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當時發生的一切。”皎霜河抿了一口苦茶,淡淡道。

整個講述的過程,幾乎聽不出皎霜河任何的情感起伏,仿佛整個故事他從未參與過一般,冷靜得像個旁觀者。

白明玉想起初見皎霜河時的感覺,原來那些絕望和悲痛都是真的,并非他的錯覺。

皎霜河是一個失去過摯愛的人,并一直活在那時的泥潭裏,再也沒能走得出來。

“皎先生在江南時,可以确定水龍吟的大部隊都在?”

皎霜河點頭:“這點我可以肯定,我不會看錯。”

“那皎先生……在江南見到慕祈年了嗎?”

皎霜河看向一旁坐着的離秋醉,雙眼微微眯起:“沒有。”

離秋醉輕笑了一聲,舒服起翹了一個二郎腿:“皎舵主看我可沒有用,我一早就說過,慕祈年去哪裏做什麽都是我無權過問的,我當時接到的指令就是帶領水龍吟全部人馬攻下帝王州,如遇障礙一并清除,他可是總舵主,我難道還會管到他的頭上去。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不過冤有頭債有主,你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還是去九華問問慕祈年本人吧,遷怒我能有什麽用。”

離秋醉的話不中聽卻是事實,皎霜河收回了視線,低頭思索着什麽。

許踏雪的死本就蹊跷,莫名攻擊寒江城的戰士,無端出現的無鋒劍的劍痕,一件又一件地疊加在一起,皎霜河隐隐覺得,掩藏在下面的,或許是一件不為人知的秘辛。

“我改變主意了。”皎霜河出聲道。

白明玉的身體震了一下,連忙看向他。

“別想太多,我不會走出寒江城一步,更不會和萬裏殺結盟。我知道韓傾城想要什麽,我會幫他。作為交換,”皎霜河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刀:“我需要你們幫我調查出那時的真相。”

“皎先生要幫少堡主?”

“他不過是想探清中原二盟的實力,擇其弱打下一個總舵罷了,我說錯了麽,但萬裏殺與中原脫節過于嚴重,貿然打探必會引起水龍與帝王的防備。”皎霜河扯出一個不算笑容的笑:“都是總舵主,誰不知道誰。”

“那青龍會那邊……”

“如果能查出那時的事與青龍會有關,我不會坐視不理,但絕不是為了幫韓傾城。”

“我知道,是為了……”

“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天開始,我會告訴你怎麽做。今天……太累了。”

逐客令已經下的如此明顯,白明玉自然不好多留,況且這已經是白明玉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再多說也無益。

皎霜河為白明玉二人安排了住處。白明玉看着離秋醉的眼神愈發怪異,離秋醉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夜深,皎霜河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終于,他下了地,抽出許踏雪的那把刀向門外走去。

他帶着刀來到房頂,将刀身插進瓦片中,靠着刀緩緩坐下,看向夜空中的殘月。

這麽多年過去,依舊唯有此時才能勉強感到心安。

與此同時,睡不着的不止皎霜河一個,白明玉也帶着一壺雲滇特産的清酒爬上房頂,心事重重,一面發呆,一面喝酒。

雲滇的建築與中原不同,常常有竹樓、吊橋一類,白明玉選的這房頂是最高的一處,往下看去能将整個雲滇盡收眼底。白明玉喝了不少的酒,臉上微微發着熱,涼風襲來時,吹在臉上,倒是別有一番惬意。

房檐下傳來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白明玉一驚,剛要起身,就看見離秋醉從下面探出頭來,于是自暴自棄地坐了回去。

離秋醉也爬到房頂上,笑道:“反應這麽大,小玉真的這樣怕我?”

白明玉不欲與他在這等無意義的話題上争辯:“你都知道我怕你,還非要和我往一起湊做什麽。”

“那小玉究竟怕我什麽呢。”

“我怕,我怕你把我上交給慕舵主,慕舵主一劍取了我的狗命。”

“不會的,”離秋醉靠着白明玉坐下:“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慕祈年的。”

白明玉觑了離秋醉一眼,把身體往旁邊挪了挪,與離秋醉重新拉開了一段距離:“誰知道你打什麽主意。”

離秋醉拿起白明玉帶上去的酒壇晃了晃:“我只是想和你像從前那樣親近啊,這年頭有個能互訴的朋友多難得,這酒怎麽就剩這麽點,小玉有什麽煩心的麽,來這裏借酒消愁?”

親近二字給白明玉聽得汗毛倒立,他把酒壇從離秋醉手裏搶過來,将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随後用袖子擦了擦嘴:“剩得再少也不會給你。”

“小玉是不是喝多了。”

“是。”白明玉承認道:“我可能醉了。”

離秋醉看着妝蝶舞底下透出的潮紅,笑意更濃:“醉了的人可都不承認自己醉了,看來小玉還是沒醉。”

“嗯,”白明玉應道:“你說是如何,那便如何吧。”

“只是,無緣無故的,怎麽喝這樣多的酒。”

白明玉仰起頭,看着夜空:“在想很多事,但想不通,所以就來這裏吹吹涼風,喝兩口酒,讓自己清醒清醒。”

離秋醉哭笑不得:“喝酒還能清醒?”

“沒喝酒的時候,我也不見得清醒,我怎麽也想不到慕祈年與寒江城那事有什麽關系,我猜水龍吟對帝王州應該是佯攻,真正的目标也許是重創寒江城總舵,可他怎麽知道會有一股陌生的勢力去偷襲寒江城呢。那夥人究竟是不是青龍會,如果是青龍會的話,慕祈年是從什麽渠道得知青龍會的消息的,他難道早就知道青龍會再度崛起的事,好亂,我想不通。”

“那就不想,這些事本來也不該你去想,你要是連這些事都要操心,那讓韓傾城把萬裏殺總舵主的位置讓給你得了。”

“那可使不得。我連給少堡主做手下都不夠格。”

離秋醉奇道:“你這是在意皎霜河的話?何苦來哉。他年少時就與許踏雪形影不離了,武林中幾百年也出不來一個許踏雪,他也就是與許踏雪親密,能把這麽個奇人當下屬用,他就以為人人的下屬都應如許踏雪一般,他也算是何不食肉糜的典型了。再說,你今日也與他接觸過了,他那樣子與瘋了有什麽兩樣,你沒必要對他的話耿耿于懷。”

白明玉搖頭:“不是耿耿于懷,是……許副舵主他……我……”

白明玉的話驢唇不對馬嘴,離秋醉竟然真的有耐心追問下去:“你說什麽?”

“我果然是醉了,”白明玉揉了揉太陽穴:“我怎麽有些羨慕他。”

“羨慕誰?許踏雪?”

“嗯。”

“我收回前言,你是真的醉了。”離秋醉盯着白明玉的鼻梁,問道:“羨慕他什麽,長相,武功,還是別的。我還真不知道他個短命的哪裏值得羨慕。”

白明玉不語,二人沉默良久。

“羨慕他……被人如此真摯地放在心裏。”

離秋醉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愣,未等他說什麽,白明玉又繼續道:“我知我不配說這些,只是,看着皎先生那樣記挂着許副舵主,我心裏還是止不住去羨慕。我實在不知被人牽挂着是怎樣的感覺,如果我死了的話,只會有人叫好,連個燒紙錢的人大概也沒有。不過許副舵主他,生下來就是讨人喜歡的,只憑他拿命守住寒江城這一件事,就合該被人在心裏紀念一輩子。我這種……心腸歹毒的人,哪裏有臉面去羨慕人家,如今我這樣……也不過是我咎由自取,所以我……所以……我……”

離秋醉不欲讓白明玉再說下去,他伸手握住白明玉的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白明玉不明所以,盯着離秋醉的雙眼自言自語道:“我後悔了。”

離秋醉無言。

“我真的後悔了,我為什麽會做出那種事,入不了太白又如何,當不上首席弟子又如何,我為什麽要冒充別人的遺孤,我又為什麽會殺了我的師父,我真的後悔了,後悔到五髒六腑都像在被貓抓撓一樣。我……如果是個好人,是不是也會有人,牽挂我。”

離秋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別說了,你喝太多了,回去休息吧。”

白明玉從善如流,拾起酒壇,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準備往回走。

離秋醉跟在白明玉身後,白明玉往前走一步,他亦跟着走一步,月光灑在房頂,明明不只有一個人,卻依舊顯得清冷孤寂。

離秋醉難得地走神了,後果便是在房檐邊上一腳踩空。

白明玉雖然喝得多,身手倒是如清醒時一樣敏感,他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異動,轉身拉住了離秋醉的胳膊,将離秋醉穩穩地扶住:“你怎麽比我還不小心,你沒喝酒也醉了嗎?”

離秋醉被拽着胳膊,卻沒有重新站穩的意思,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你為什麽幫我。”

白明玉沒聽懂這話的意思:“什麽幫你?”

“上次在杭州,你幫我擋了一枚暗器,剛才,你又伸手來扶我。為什麽,你我是敵對,你又怕我,為什麽還來幫我。”

“不是很疼麽,被暗器打中的話,也不知有沒有毒,而且這裏這麽高,摔下去也很疼,骨頭會斷的吧,我只是……”

離秋醉目光一暗,突然用力拽了白明玉一下,白明玉毫無防備,與離秋醉一起從房頂上跌落下去。

白明玉的醉意被吓醒了一半,臉色變得煞白。而離秋醉則反握住白明玉的胳膊,腳下一踩,兩個人又輕盈地從空中浮起,遠遠地飛了幾段,最後安穩地落了地。

白明玉吓得大氣不敢喘,一着地就甩開了離秋醉,站在一旁喘着粗氣。

離秋醉上前幾步:“我摔下去也沒事的,我會大輕功。”

白明玉才明白過來離秋醉的意思:“那對不住了,我……沒有小瞧你的意思,因為我用不了那個,我就總以為別人也不會,所以我……”

“你在韓傾城那邊,受過很多傷,從來沒人幫過你是麽。”

“沒有,軍醫幫我包過傷口。”

“你從很高的地方摔下去過,但是沒有大輕功,所以摔斷了骨頭。”

白明玉的臉色變得十分不自然:“……很久以前的事了。”說完急忙轉移話題:“你……不是要回去休息嗎,快走吧,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又不是見不到了……”

說罷,白明玉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離秋醉低沉的聲音:“我也後悔了,白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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