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再不會有比這更滑稽的場面了,三個總舵主,三個大弟子,齊聚在蒼梧城,看着一對師兄弟互揭老底。

白明玉不清楚,他從未覺得自己的頭腦如此清醒,在被慕祈年拆穿的剎那,他亦驚人地反将了慕祈年一軍。他突然感到可笑,卻又笑不出,太白劍派當真了不得,也不知得罪了哪個太歲,瞧瞧太白教出的兩個好徒弟,一個狼心狗肺欺師滅祖,一個披着人皮,背地裏卻做着不為人知的勾當。

慕祈年沒有反駁,只是漠然地盯着白明玉,一絲意外的神色也無。

白明玉道:“你是青龍會的人。”

慕祈年答:“龍首。”

慕祈年果然是個優秀的,無論正邪都做得到高位上去。

“孟家滅門是你籌劃的,孔雀翎失竊是你做的,金玉使是你扮的,果然許踏雪也是你殺的。慕祈年,你……”

白明玉忽然說不下去了,慕祈年為何要棄明投暗,他分明什麽都有,何至于作出這些事。坦白地說,白明玉對慕祈年的印象是極好的,尤其與離秋醉做比對,慕祈年認真卻不傲慢,在未看破自己身份前,甚至替他解過圍,一句世人狗眼看人低被白明玉放在心裏藏了好久。他當然知道自己原也不配被人看高一眼,而慕祈年說得出這話,就足夠将那些何不食肉糜的少爺小姐遠遠甩在身後。

這算什麽,有小禮而無大義?白明玉從未想過這些詞會用在慕祈年身上。

做個好人當真這樣難?

而慕祈年又是另一番想法,他在知曉這人是白明玉的一刻,就沒有維持這張人皮的心思,他曾做過的事若是大白于天下,他與青龍會是什麽關系也就不重要了,無非是再加上幾個惡名罷了,不妨礙他被處決。

慕祈年竟有些恍惚,他這一生,明明不是掐尖要強的性子,可回頭看看,他不知不覺已做了這麽些喪盡天良的事了。其實他在人前并非全是做戲,他不恃強淩弱是真的,他不捧高踩低亦是真的,他之前對白明妝這個身份所說過的話都不是假的。白明妝這樣的人為何會被人踩在腳底下呢,他憑着自己的努力在劍蕩場上闖出那番成績明明是極不易的事,怎該被那些不及白明妝一半刻苦的人冷嘲熱諷。

慕祈年想了想,原來如此,他竟是将一生最偏激的恨意施加在白明玉身上了,或許還有許踏雪一個。自他看着白明玉無憂無邪的臉上挂着笑,心底滋生出那絲酸疼開始,他就走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裏,再無可能爬出來。

後悔嗎?

慕祈年深吸一口氣:“不錯啊,白明玉,你比以前可聰明多了。在我面前演得這些未免太像那麽回事,我從來沒将你的身份往白明玉身上想過。你大概恨我吧,那便恨吧,我本就是這樣自私狹隘的人。你要拿回自己太白大弟子的位置盡管來吧,反正,我也做得夠了。”

這話倒是給白明玉聽得一頭霧水:“你這些話是何意,莫不是被揭了身份,腦子也和我一樣傻了。”

慕祈年面露愠色:“你這是挖苦我?”

此時,站在一旁的離秋醉終于出了聲:“慶幸嗎,慕祈年,小玉傷過腦子,他十七歲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慕祈年猛地轉頭看向離秋醉。

“我說的是真的,否則你以為他怎見了你毫無反應,他認都不認得你呢。”

“你閉嘴!”白明玉陡然拔高了聲音:“慕祈年是青龍會的人,難道你就逃得掉!”

“小玉這是過河拆橋?”離秋醉笑着,視慕祈年若無物,語氣不改一貫的輕佻:“若不是我今日将慕祈年激上一激,我看再給你十年你也查不到慕祈年身上去罷了。”

慕祈年怔怔地看着離秋醉良久,突然自嘲地笑笑,卻沒再說話。

被這反轉吓到的反而是白明玉,但他的語氣已然淩厲,道:“你什麽意思。”

離秋醉抽出雙劍,對準了慕祈年:“慕祈年,你勾結青龍會,竊取孔雀翎圖譜,滅無辜家族滿門,罪罪當誅,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慕祈年并未完全死心,他扯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離秋醉,你我……”

“別傻了慕祈年,當年之事死無對證,連當事人自己都忘得一幹二淨,你難道還要自報家門?你是想說你與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麽,何來這一說呢,你做得那些事我何曾參與過,若不是你扮金玉使時露出了馬腳,我到現在也是被蒙在鼓裏。”

白明玉眼神裏帶着狐疑:“休想推脫得幹淨,連與金玉使朝夕相處的黃金生都未察覺端倪,你是怎知金玉使是慕祈年的,你們二人分明是同夥。”

“那金玉使的輕功我與韓傾城皆追不上,試問江湖上除了太白還有哪門哪派會使出這般快的輕功?還有,”離秋醉話鋒一轉:“也罷,這倒确實唯有我才瞧得出來。慕祈年左眼傷過,想來是被許踏雪那只鷹啄傷的,平時看人時目光會有些渙散,但不嚴重,不仔細觀察是看不出的。我原也看不出,但從某日開始,慕祈年處理公務時要帶上如朔鏡,我才發現他左眼有異。而金玉使的左眼,和慕祈年的是一樣。”

“原來你也曾細細地打量過我,離秋醉。”

白明玉心生一股極為奇怪的感覺,慕祈年武功高強,又手握青龍會,如今并不算窮途末路,為何他看起來如此凄冷,彷佛這世上唯有他一人作戰一般。

“帝王州,萬裏殺,寒江城那邊若是知道是我殺了許踏雪大概也會出兵吧。我作惡多端,最後結局如何,我都認下了。是我執念太深,清醒得太晚,該不是我的,我争取也是徒勞。只是離秋醉,我又看不懂你,我将來在青龍會剿滅八荒也好,亦或是被你們剿滅,是我咎由自取,我不後悔。可你呢,你這樣算什麽,你後悔了是麽,你有資格後悔麽,當初與我說一塊隕焰石不夠,須得再加兩個冶玲珑焰才幫我這個忙的是不是你。你如今做這副餘情未了的樣子,做給我看?做給他看?”慕祈年舉劍向白明玉的方向一指:“當日你說出那番話時,我根本想不到離秋醉你內裏竟如此深情,我倒是想問問他,你這情意他還收不收的下。”

“正是因為我的後悔,我今日才幫他對付你。”離秋醉淡淡道:“我也不知如何評價你,慕祈年,你心裏頭想的到底是什麽。你難道不比我更可笑,我當日會放棄白明玉,今日自然也會放棄你。”

“好,原是我貪心,什麽都想要,什麽都得不到。你又何苦拿我與他比。你會為他後悔,難道還會為我後悔,我死那天你只怕要放炮仗慶祝。”慕祈年轉身要走:“剛剛我是為什麽才來的這裏,想想真是個笑話。若是不怕死盡管追來試試,我事先提醒你們二位,白明玉大概舊疾發作,這一會正鑽骨頭地疼着,是來追我還是去照看照看他,你們自己衡量好。反正你們遲早也能見着我,拼個你死我活的機會多的是。”

慕祈年擡腳便飛得老遠,白明玉心一急,也要去追,然而全身的關節果真如慕祈年所言疼痛難忍,害得他四肢無力,整個人向前撲摔倒地。韓傾城觀戰許久,此時見白明玉摔倒了,極快地伸手去扶。他見離秋醉也有此意,便強硬地搶先一步将白明玉橫抱在懷裏,極為戒備地看着離秋醉。

離秋醉輕哼一聲:“青龍會浮出水面,韓少堡主連結盟一事都不考慮?”

“結盟是公事,現在是私事。”韓傾城冷聲道:“離舵主可自行前往神威堡,我自會找時間與你詳談。至于白明玉,便不用離舵主上心了。”

韓傾城未在離秋醉身上耽擱太長時間。他看得清楚,白明玉與慕祈年對陣時,便是白明玉的膝蓋處突然軟了一下才險些被慕祈年奪了性命,而白明玉卻連着兩次使出了太白絕技無痕劍意才逃過此劫。韓傾城無心打聽無痕的事,白明玉這會兒淋了雨,骨頭又泛疼,耽誤之急是去找軍醫将他治好才行。

軍醫許久未見過韓傾城了,冷不丁見韓傾城心急如焚地闖進自己的屋子,懷裏還抱着個人,差些被吓得合不上下巴。而那人也不是別人,正是白明玉。軍醫是認識白明玉的,這人多大的罪都遭過,倒還是頭一回被韓傾城這麽緊張着。

軍醫先把了脈,又按了幾下關節,白明玉痛得神志不清,只能勉強發出氣音。

“沒有大礙。”軍醫下結論道。

韓傾城眯起眼:“沒有大礙也會疼成這樣?”

“先前更嚴重的情況又不是沒有過,眼下是歷節病發作,許是他多年的毛病了,一直拖着,如今越來越嚴重。”

“歷節病?”韓傾城面色更加嚴肅:“白明玉二十有四,這樣的年紀也會得歷節病?”

“他不是在雪地裏凍過嗎,得上這病也不奇怪。只是他一直不說,也不知往日陰雨天他怎麽忍的。”

軍醫拿來熱水袋墊在白明玉的關節上,看韓傾城的臉色不佳,也不再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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