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韓傾城持槍的手微微顫抖。

七葉蓮華,出手便是人命,他看得清清楚楚,慕祈年是對準了自己,韓傾城已經感覺到自己一只腳走在了奈何橋邊,緊接着白明玉從天而降,替他接下了。

他明白自己對白明玉的心意的,此時的窒息感比之前在一代宗師時更甚,韓傾城眼前忽明忽暗,心髒抽得生疼。

“白……白明玉……”韓傾城向白明玉走去,可步伐卻沉重的幾乎邁不動。

白明玉忽然動了一下。

韓傾城一驚。

白明玉咳了一聲,費力地擡起頭,又是一口血順着嘴角留下,他看向韓傾城,虛弱地笑了笑:“少堡主。”

韓傾城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握住白明玉的肩膀将他扶起來,顫聲道:“你……你沒事……”

白明玉記得韓傾城不喜他滿臉髒污的樣子,趕忙用袖子抹了抹唇角的血:“也,也不算是沒事……沒死罷了,我也沒想到移花宮的歸去來兮我練成了,之前從未成功過。”

“胡鬧!”韓傾城突然用力将白明玉一晃,低聲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少堡主……”白明玉被韓傾城突然轉變的态度吓了一跳:“我……”

“不要叫我少堡主,我不是你的少堡主!”韓傾城情緒愈發的激動:“你如今身份明了,早不是那個滿手血債的白明玉,我救你出自八荒道義,若那日躺在地上的不是你而是別人我也會救!你大可不必愧疚于我,我也不需你的報恩!”

白明玉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呆呆地望着韓傾城。

“我絕無此意……”

“之前從未成功過,這一次若也失敗了怎麽辦,你死了難道于我有什麽好處?你怎就如此……如此不顧及我的心情。”韓傾城将白明玉的肩膀握得生疼:“為什麽你總是這樣,我……”

韓傾城突然說不下去了。

剛才若沒有白明玉的救場,他多半是要葬身嘲天宮的,是白明玉又一次救了他一命。

說到底,一次又一次給白明玉帶去性命之憂的,正是自己。

韓傾城松了手,突然單膝跪在白明玉面前。白明玉大驚,急忙要将韓傾城扶起來,韓傾城反拉住白明玉的胳膊,眼神認真,并非是開玩笑的樣子,道:“我救過你,你又救了我,我們,兩不相欠。”

“少堡主……”

“自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白明玉心口一疼,他明明将韓傾城的面容放在了心尖上,這些年他全憑着韓傾城的音容相貌吊着一□□下去的氣,他不怕韓傾城嫌惡他的為人,亦不怕韓傾城瞧不起他,只願為韓傾城鞠躬盡瘁。若是最初是記着當初藥王谷的救命之恩,後來卻不是,韓傾城一身正氣,冷面善心,于神威于萬裏殺都是極盡職的決策者,放眼整個武林也難有第二個韓傾城這般正氣凜然的掌權者,是值得所有人追随的。

只是追随麽,不是的,自韓傾城将妝蝶舞親手扣在白明玉臉上那一刻起,白明玉心裏就燃了火。白明玉并非未察覺,只是他将這掩飾的極好,幾乎将自己也騙了過去。

他不敢,不敢傾慕韓傾城,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韓傾城繼續道:“你再也不用為我拼上性命,我從來不需要這些。”

從來不需要。

這話在何處聽過,有些熟悉,白明玉眼前忽然空白一片,五感盡失,四肢發軟,整個人癱了下去。

白明玉不知自己是不是失去了意識,他好像在某處陰冷的地方,蜷縮在地上,口鼻皆是血腥味,韓傾城冷冷地與他說着,我從來不需要這些。

不,不是韓傾城,少堡主只穿雷藏的戰靴。

可不是韓傾城,又是誰呢,白明玉全身無力,擡不起頭來,眼前的一雙靴子一會兒是白的一會兒是黑的,耳邊只重複想着,我從來不需要。

從來不需要……

我是不是又做了讨人嫌的事了,我真沒用,白明玉想着。

而此時的韓傾城正将白明玉抱在懷裏,按揉他的人中,輕輕搖晃着,心急地叫:“白明玉,醒醒!”

離秋醉也趕了過來,他為白明玉號了脈,面色不善:“脈象平穩,經脈暢通,這是怎回事。”

韓傾城不喜離秋醉再與白明玉有過多的接觸,抱起白明玉便走,離秋醉被這番無禮地忽視了,冷笑了一聲,随即跟上前。

二人踏出嘲天宮的一刻,離秋醉到底是回頭向那深淵裏望了一眼,心中平靜無波。

韓傾城命軍醫來查看白明玉傷勢,他原以為是七葉蓮華為白明玉造成的傷害,可軍醫查了半日,竟也無能為力。

萬裏殺中的天香弟子也幫了許多忙,但無一人能查得出白明玉受得是什麽傷。白明玉不似普通的昏迷,竟像是陷入一場醒不來的噩夢,他雙眼緊閉,神情十分痛苦,額頭上滲出絲絲冷汗。韓傾城一一用帕子擦去,可不大一會兒又是濕淋淋的一片。

“少堡主,寒江城皎舵主來了。”

韓傾城此時無心關注其他,語氣不善道:“他來做什麽!”

皎霜河冷冷出聲:“自然是為踏雪報仇而來,沒想到你與離秋醉動作夠快,想必慕祈年也是無心戀戰了。”

離秋醉輕笑一聲:“他哪裏是無心戀戰,他分明是存的魚死網破的心思,若不是有這個太白大弟子的遺孤,我和韓傾城必要有一個折在裏頭。我和韓少堡主可連個遺孤都沒有呢。”

韓傾城提槍直沖離秋醉面門,雪白色的發絲擋住他的大半張臉,無人看得清他此時的神色:“雖我不知從前你們之間的事,但我可以确定,白明玉的事,你絕非無辜。”韓傾城擡頭,眼神如冰:“你若不想與我動手,盡早離他遠一些。”

離秋醉眯起雙眼:“韓少堡主這話不覺得好笑麽,都是害過白明玉的人,你我誰比誰有資格?”

皎霜河打斷二人的争執:“人躺在這裏生死未蔔,你們二人倒真有心思為那些有的沒的鬥嘴,非得人沒了才知道後悔是麽。”

韓傾城本對離秋醉的這副品性厭惡至極,方才離秋醉一番話卻像是一記重錘觸動了他,他停頓片刻,最終還是将□□背在背後,将目光投向皎霜河。

皎霜河本想是來親手為許踏雪報仇,而韓傾城與離秋醉搶先一步,他剛要走就聽聞白明玉忽然昏迷不醒,任誰也看不出症結所在,他心中記着白明玉的一個人情,畢竟是白明玉瞧出許踏雪刀上的蹊跷的。五毒弟子對些奇異的傷病頗有研究,他便想着出手搭救一番。

他摸了白明玉的心跳,手又搭在白明玉額頭片刻。

“情人淚。”皎霜河開口道。

韓傾城與離秋醉異口同聲:“什麽?”

“此毒名為情人淚,許是慕祈年一早在嘲天宮布下的,他留了後手,只是量不重,白明玉傷得最重,又有較大的情緒起伏,所以中了招。”

“此毒如何解?”韓傾城問。

“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皎霜河起身:“這毒暫時不殃及生命,只是中毒者會一直被噩夢魇住不得解脫,久久不能清醒,若是拖得久了恐怕再也醒不過來。此毒非我五仙教能解,你們可以去東海移花宮,他們或許有辦法。”

“五毒弟子都解不開的毒,移花宮又能有什麽辦法。”韓傾城緊鎖眉頭。

“他們移花弟子來中原前都要通過一項測驗,解情人淚的方式與那項測驗差不大多。”

“移花宮避世已久,從不見外人,我要如何得見。”

皎霜河瞥了韓傾城一眼:“這我如何得知,既是你的人,合該你去護他一個周全。不過我想,心誠則靈總歸是沒錯的。”

韓傾城聽罷,沉思片刻,叫人準備了去移花島的船只。

離秋醉也要同去。

皎霜河不欲參與這二人之間的較勁,他為韓傾城指了條明路後,只身走了。

他除了自己的一對短刀外,還帶了許踏雪的刀來。砰的一聲,長刀入地,皎霜河靠着刀坐下,望着嘲天宮,飲起酒來。

一段時日後,韓傾城帶着依舊昏迷着的白明玉,踏上了移花島,離秋醉緊随其後。

二人皆未帶兵來,畢竟是來移花宮求醫,興師動衆得像什麽樣子,不知的還以為若是移花宮不治就要以武力相逼。

移花宮閉門不見,此事是韓傾城早就料想到的。

移花宮的規矩從不為來者的身份地位而改變,任憑你是大弟子或總舵主,不見便是不見。

韓傾城擡眼,冷冷地看着離秋醉。

離秋醉笑着:“韓少堡主這樣看我,可為何事?”

“此時我不知該不該信你,可除你外,我亦無人可用。”韓傾城将懷中的白明玉交與離秋醉:“你帶他去處舒适的地方,別忘了喂他水,我留在這裏。”

“你有讓他們見你的法子?”離秋醉把人接了過來。

“沒有把握,只願心誠則靈。”

韓傾城說的法子便是在移花宮外的海灘上長跪,任憑風吹日曬,雷打不動。

海灘的日頭毒辣,海風又傷人得緊,更別提偶爾會降起暴風雨,韓傾城跪了五天五夜,期間滴水未進。偶爾有出了門的移花弟子,看這一身雷藏背後雙鎮派的神威大弟子在移花宮前頭跪着,于心不忍,勸他回去。韓傾城一動不動,只說萬裏殺韓傾城求見移花宮。

五日後,移花宮宮主到底出了門,将韓傾城迎進去。

韓傾城幾乎快站不住了,脫水脫得厲害,移花宮宮主吩咐人上些清淡的茶水與吃食來,韓傾城啞着聲音道:“不必,我此番來是為了求醫,我的部下中了情人淚,我……”

移花宮宮主覺得可笑,他搖了搖頭:“我若不治呢?”

“我再去門口跪着,直到你同意為止。”

移花宮宮主無奈道:“分明是你們破了我移花島的規矩,讓你說得像我們移花人多冷酷無情似的,将你那部下帶進來便是了,真是受不住,我真怕明日我移花島上跪了一片都是叫我們治病的。”

“謝宮主。”

離秋醉将白明玉抱了去,他見韓傾城的樣子便知他遭不少罪。

“辛苦韓少堡主。”離秋醉不鹹不淡道。

韓傾城未回他的話,只看着移花宮宮主對着白明玉的肩胛骨點了幾指,又渡了些真氣過去。

白明玉咳了一聲,又一次向旁邊倒去,韓傾城手快,将白明玉攬在了懷裏。

移花宮宮主道:“我用醉心之試的法子将他的心魔引了出來,至于他能不能勝了那心魔,就全靠他自己了。”

移花宮宮主起身告退,屋內之剩了韓傾城與離秋醉兩人,二人無言。

而白明玉在一片混沌的夢境中,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指引着,眼前終于清晰了起來,他試着活動手腳,竟是可以走動了,他拿起身側的一柄爛銀槍,憑着感覺向前走去。

眼前景象一閃,白明玉只覺得周身一冷,他來到了一處雪山上,面前是大片大片的梅林,梅花開得鮮豔,陣陣梅香沁人心脾。

而從那一片梅色中,走出一人,此人身着真武校服,手持拂塵,拈指一算:“少俠,你鎖骨處的那記梅花胎記乃是不詳,恐怕會為你帶來血光之災啊。”

白明玉腦子有些發痛,他向後撤了一步,問道:“離秋醉?你為何在這裏?”

“我不是離秋醉,”那人笑道,可笑的樣子分明與離秋醉一模一樣:“我長得像一個叫做離秋醉的人麽?”

“你不是離秋醉又是誰?”

那人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行至白明玉身後,鉗住白明玉的咽喉,湊在白明玉耳邊道:“我真不是離秋醉,非要說,那也得說離秋醉是我。”

“你究竟是……”白明玉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是你的心魔,白明玉,你既看我是離秋醉的樣子,那離秋醉便是你的心魔,勝了我,你才能從這鬼地方走出去,若是勝不了,你就得留在此地一直陪着我,休想再出去見你那少堡主。”

這心力道之大,白明玉竟掙脫不得:“你如何知道少堡主?”

“我是你的心魔,你的所有事我都知道,連你忘了的那些我都知道。你想知道嗎?我可以毫無保留地,一一講與你。”

“你放開……”

“為什麽你會怕離秋醉?為什麽不敢坦白你對韓傾城的感情,我全知道,要不要聽,嗯?”心魔笑着,咬上白明玉的纖細脖頸,毫不猶豫地将齒間刺入。

白明玉最怕疼痛,當即哀鳴出聲。

與此同時,離秋醉也笑着對韓傾城道:“白明玉從前的事,我這就告訴你,免得你連輸都不知是什麽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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