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大雪紛飛。

白明玉走在街上,全身又冷又餓,幾乎快要摔倒。

前方有一家包子攤,一個客人裝了一屜熱騰騰的包子,卻不小心掉了一個在地上。白明玉心中大喜,剛跑去撿了,突然發現旁邊有只沒人養的野狗,也在對這包子虎視眈眈。

白明玉與那狗對視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娘親教過的,他看出那狗許是有一窩小狗,還等着它去喂奶。

白明玉垂下眼,将包子放在野狗的面前。

這時包子攤的主人走出來,以為白明玉偷了包子,拿着笤帚将一人一狗都打走了。

野狗叼着包子跑了,白明玉眼睛一熱,他也想娘親了。

好久沒見過娘親,娘親去哪兒了呢。

白明玉記得他的娘親是極好看的,帶着一柄晶瑩的劍,騎着一匹白馬,英姿飒爽。

可他的娘親不見了。

白明玉漫無目的地找,也記不清自己找了多久,最初的時候,他問路上的行人,請問您見過我的娘親嗎,不知被多少人一腳蹬開。他灰頭土臉的,又吃不上一頓飽飯,沒少在垃圾裏撿吃食,于是更多人嫌他,每每見了就要将他攆走,生怕這小乞丐影響了自己的生意。

終于,白明玉又在地上見了一塊饅頭,這饅頭已經髒了,又硬又冷,可白明玉心中歡喜得很,他彎腰去撿,眼前卻是一黑,緊接着耳旁炸起一聲馬鳴。

馬鳴聲好熟悉,是娘親來了嗎?

白明玉勉強睜開眼,面前的人不是娘親,是些不認識的人,只是和娘親一樣拿着劍。

耳邊隐約傳來聲音:“你看這孩子那處,是不是個梅花……”

白明玉就被帶入了太白劍派,開啓了不知是福是禍的一生。

白明玉成了太白弟子,由掌門親自授課,他穿上了幹淨的新衣,又日日吃得上飽飯,太白山終年嚴寒,而白明玉卻可以躲在火爐旁念書寫字。這樣的生活對于白明玉來說無疑是視若珍寶的,他與自小生活在太白的師兄弟不同,他怕極了從前與野狗分食吃的日子,也不敢與生人說話,生怕被人嫌惡打罵,流浪的生活與失去娘親的事實造就了他性子中敏感自卑的一面,即使身處太白,已無人會再苛責于他,可他依舊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人厭煩。

這樣的性子并非完全不好,至少白明玉的乖順得了掌門的心,同輩大師兄慕祈年也願意對他多加照拂,他的學業與武功也進步得飛快,很快得了全門上下的賞識。

他并不驕傲,這原是應該的,他只有将功課都做得好,才不算辜負了太白的栽培。

直至他見了離秋醉。

白明玉對離秋醉一見傾心。

“你知道你有多喜歡離秋醉嗎?”心魔從背後掐着白明玉的臉,強制他看向年少時的自己:“你生來怕痛,又不擅爬樹,你卻為了他一句話,爬上那顆最高的梅樹,為了給他折一枝最豔的梅花。”

離秋醉接過梅花,看着白明玉羞澀的神情,道:“花也喜歡,人也喜歡。”

白明玉的心緒忽然飛揚起來,離秋醉說喜歡他,他說他喜歡他。

從那以後,白明玉便日日與離秋醉處在一塊,托着臉,看離秋醉算卦舞劍,二人偶爾也有切磋的時候,勝負七三開,白明玉為七。離秋醉誇白明玉對招式預判得好,他的招式時常打不中,白明玉不好意思地說:“我特意練過呢,這些招式打在身上,實在太疼了。”

“疼麽,我為你揉揉。”離秋醉輕輕為白明玉捶了捶後背,白明玉的臉更紅了,離秋醉笑道:“小玉這臉竟比太白的梅花還豔上幾分。”

“慣會取笑我……”

白明玉并非出挑的長相,卻耐看,他五官端莊精致,太白弟子的氣質與天性中的随和善良結合在一塊,獨有一番味道。而白明玉覺得離秋醉與慕師兄那樣才算是好看,他自認沒随到娘親的漂亮外貌,此時聽離秋醉這樣說他,只覺得拿太白的梅花與他相比,可是玷污那些高潔的梅花了。

“怎會,小玉的相貌,深得我心。”

白明玉站起身:“你……你若再胡說,我便不理你了。”

離秋醉仰頭看他:“小玉這樣說可傷透了我了。”

二人就這樣長大,白明玉雖未與離秋醉道破,他知道以他們二人的關系,無需多言。他想,等太白的課業畢了,他就跟着離秋醉走,與離秋醉周游四方也好,跟離秋醉打下一番事業也罷,總歸他一定要與離秋醉在一塊的。

太白的大弟子之位遲遲未定,有人說是慕祈年,有人說是白明玉,白明玉并不在意這個,這位置若是給了他,他自然歡喜,若是給了慕祈年,他亦真誠祝福。

離秋醉又一次與白明玉坐在山頭上,二人閑聊着,白明玉喋喋不休道:“我也想去你們真武殿看看,見見你的掌門,我們再去燕雲吧,我們也看看什麽叫大漠孤煙直。”

離秋醉把玩着手裏的梅花,這是白明玉剛為他折的,他突然轉移話題,道:“我為你算一卦如何?”

“這倒難得,你從來不肯為我算卦的,”白明玉伸了手,将掌心拿給離秋醉看:“那就煩請離道長給我看看手相啦。”

離秋醉将梅花枝放回白明玉手裏,重新握上:“握不用看你手相。”

“那是,面相?”白明玉将臉湊過去。

離秋醉摸了他的臉一把:“你身上可有胎記?”

白明玉愣怔住,他扯開自己的領口給離秋醉看:“這裏确實有一塊。”

白明玉行事不拘小節,且他與離秋醉都是男人,自然不會遮掩,倒是給離秋醉難得地看紅了臉,離秋醉順着領口瞧了一眼,急忙把白明玉的手按了回去:“好了好了,我瞧見了。”

“這胎記可有什麽問題嗎?”

離秋醉望向天空,看也不看白明玉一眼:“問題可大了,你可知你娘為何英年早逝?”

白明玉瞪大眼:“難道與這胎記有關?”

“嗯,這梅花不詳,是一道血光之災。”

白明玉十分難過,離秋醉安慰他,天香谷有一妙藥,只要用了那個,什麽疤痕傷疤都能消了,他恰好有一小罐,正好夠白明玉那塊胎記的。

白明玉信以為真,便聽從了。

他自是不知,此時迎接他的才是真正的血光之災。

慕祈年說他弑師,并重創了他,關入密牢。

白明玉躺在地上咳血,此時離秋醉竟來了,白明玉抓拽緊離秋醉的衣角,費力地說道:“秋醉,殺害師父的兇手另有其人,我求你信我,我,我不要緊,快些查出真兇才是正經。”

離秋醉淡漠地看向白明玉。

白明玉面色十分難過痛苦:“你也不信我……”

離秋醉突然出聲道:“我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壞事要講給你,你想先聽哪一件?”

白明玉不解離秋醉的意思。

“那件好事是,我信你,信你太白大弟子遺孤的身份,也信你不曾弑師。”

白明玉十分吃力地笑了:“你信我便好,此事事關重大,你快去幫慕師兄找到真兇……”

“壞事是,整件事是我與慕祈年策劃的。”

白明玉呆住。

“目的是使你身敗名裂,讓出太白大弟子的位置,我這次來,也是為了助慕祈年一臂之力,我們要廢去你的武功,并責罰一百八十鞭,再吊在門口以示懲戒。這是我與慕祈年一齊商量出來的,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要你的命罷了。”

“為……為什麽……”

“為什麽?白明玉,我不是你,你只想風花雪月浪蕩一生,而我不行,我要權力,我要地位,我與你結識也是為了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但你給不了我。”

“你要什麽?”

“我要你與我聯手,與我在四盟中打下一番事業,我要你做我最鋒利的刀,與我出生入死。而你不能,你只會給我折梅花,白明玉,我要梅花做什麽?”

白明玉忽然感到一陣陌生,他這時才明白過來,他與離秋醉從來不是一路上的人,他自認與離秋醉交心,可離秋醉從未這樣想過。

“我待你,一片真心,離秋醉……”

“你這樣說可真是傷了我心了,白明玉,我待你難道不是真心?我可是真心實意地要與你做盟友的,是你自己不思進取,我才選擇了慕祈年。慕祈年天賦不如你,可他認真起來,無疑比你強了許多,看看現在,你遍體鱗傷地在這裏茍延殘喘,而他即将接替你的位置登上太白首席弟子之位。你武功強過他那樣多,怎還會落得如此境地?”

“你真心待我?離秋醉……你當真真心待我?”

“你非要與我咬文嚼字,”離秋醉蹲了下去,捏起白明玉沾滿血污的下巴:“那我将話直說了,我是真心地要利用你,所以待你那般好,你難道不喜歡麽?可是你沒能給我想要的,所以我放棄你,難道不應該?”

“你若想要慕祈年,你大可去與他結交。”白明玉的聲音顫抖着:“他若想要太白大弟子的雕像,我亦可以不要,你我相識這麽些年,難道不知我從不在意這個。為什麽,一定要殺了師父?”

“不殺了你師父,再嫁禍于你,如何叫你身敗名裂?”

“即使你我二人無緣……就算是……陌生人,”白明玉每說一句話,心裏頭就絞痛一分:“何來如此深仇大恨,一定要拉上不相幹的人,置我于死地才甘心?”

“不相幹的人?但凡有眼力的人都不會選擇你為太白大弟子,你實力有餘野心不足,這樣的人如何撐得起整個太白來?難道他不是激化慕祈年的始作俑者?還有你,白明玉,我對你是真的真心啊,過一會兒慕祈年就會來行刑了,大概會廢了你的武功,然後再用上些酷刑以平衆怒吧,是我叫他不要對你手下留情的。我知道你有多強,做不成盟友,便是潛在的對手,我是重視你,才會這樣啊。”

白明玉怒極反笑:“原來我還要感謝你的重視。”

“随你說吧,下輩子記得長點記性。對了,你那塊梅花胎記,也是我随口說的,你想也不想就信了,我本以為還要再費些功夫呢。”

心魔笑着在白明玉耳畔開口,聲音與離秋醉一模一樣:“随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的太白武學經脈盡數被毀,被打了一百八十鞭吊在太白山門前,最後扔在了藥王谷底下。你沒做錯什麽,卻被斥為太白逆徒,武林敗類,你還記得你在藥王谷的時候,心裏想着什麽麽?”

白明玉身處自己曾經的回憶中,分明是殘酷至極的景象,白明玉卻茫然得很。

這種感覺十分怪異,白明玉眼睜睜地看着被高高吊起的自己,卻無法感同身受,他仿佛是一個身外客,眼前所見皆是發生在外人身上的事。

怪不得他再遇離秋醉時,會是那樣的反應,也怪不得離秋醉說,他後悔了。

他後悔了?

後悔什麽?後悔沒直接割了他的喉嚨一了百了?

離秋醉想得到的不是都得到了嗎?他拿了真武大弟子的位置,又拿過天下第一的雕像,還是帝王州總舵主,身處萬人之上,這不都是他自己想要的嗎?他白明玉雖然沒死,卻是真真正正地生不如死,整日活在衆人的唾棄裏,被噩夢反複折磨,又失了武功,如一只任人踩捏的蝼蟻,再也對離秋醉産生不了什麽威脅,這不也是離秋醉想要的嗎?

他有什麽可後悔的。

“你沒死,白明玉,你知道的,救你的人是誰。”心魔道。

白明玉當然知道,他一輩子也不會忘。

在他被絕望與痛苦折磨時,一位神威弟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過來,彎腰将他抱起。

“少堡主……”

“其實你喜歡他。”

白明玉驚異地看向心魔。

“何必作出這種表情,你能否認你對他的心思?那離秋醉對你的影響當真如此之大?”

“我……此事與離秋醉,又有什麽關系……”

“我說過,你的所有我都清楚。”心魔笑道:“自從離秋醉以後,你再也不敢觸碰情愛一類的事了,連想都不敢想,這也是我能站在這裏的原因。”

“我是你的心魔。”

心魔胳膊輕擡,将回憶收起。

醉心之試外,離秋醉問韓傾城道:“事情便是如此了。”

韓傾城手上青筋暴起,提起□□向離秋醉刺去,被離秋醉一記上善擋住。

“你竟能堂而皇之地講出來。”韓傾城冷聲道:“你對白明玉做出這些事,還有臉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他面前。”

“這世上誰都有資格罵我,你沒有,韓少堡主,你我分明是一路貨色,你沒想過利用白明玉?白明玉在神威過得如何,你不妨也來對我講講。讓我看看一身正氣的神威堡少堡主是如何善待白明玉的。”

韓傾城握槍的手愈發地用力。

“怎麽不說了,韓傾城,你與白明玉不是一起生活了七年?你看不出白明玉的為人品性?你沒懷疑過他身份?你沒想過利用他?你倒是讓我知道,你比我強在了哪裏?”離秋醉推開了韓傾城的槍,冷笑道:“不過,無論你是否強過我,你都會輸的,不如我們猜猜,白明玉的心魔會是誰?”

“他的心魔?”

“他的心魔是我,因為他心裏始終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敢這樣說,韓少堡主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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