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白明玉被刺骨的疼痛激醒。

剛睜了眼,身上的不适感更重,他只得咬着牙強撐着從床上爬起,只覺得頭暈目眩。

“你可算醒了?”

一個陌生的低沉男聲響起,白明玉驚慌地回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白明玉張大嘴巴看着面前的人,腦海中閃過幾個片段,他記得他。

是這個人救了他。

冰天雪地中,他蹲下身把鮮血淋漓的自己救了起來,失去意識的前一秒,白明玉看清了他的雪白色的發尾。

這是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人,介于少年與男人中間,身上的少年氣未脫,卻已然有了極強烈的氣場。他神情嚴肅,目光冰冷,看得白明玉心髒一緊。白明玉知道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剛要說話,卻又糊塗起來。面前的人既救了自己,可他究竟是如何落到那般境地的,霎時間,白明玉頭痛欲裂,他對從前的事竟是一點也記不起,他姓甚名誰,出身何處,一概不記得。環顧四周,除了這個救了他一命的人,白明玉也陌生得很。

白明玉愈發地慌張了,本就虛弱的臉色更加蒼白起來,他掙紮着想下床,可雙腳剛剛着地,膝骨處如針紮般得疼痛令他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疼得白明玉倒吸一口冷氣。

這時,那人擡起腳,昂貴的金屬制戰靴敲擊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走至白明玉面前,依舊是平穩冷淡的語調:“白明玉。”

白明玉擡起頭,輕聲疑惑道:“白明玉?”

那人兩道劍眉微蹙:“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白明玉反應了一會兒,試探性問道:“我名喚白明玉?”

那人蹲下身,與白明玉平視:“你這樣子,是真還是假?”

白明玉被全身得痛感折磨得幾乎虛脫,面前人所展現的不可忤逆的氣勢令他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什麽是真是假……”

那人盯了白明玉好一會兒,出門叫了人來,白明玉癱坐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不大一會兒屋裏進了一位大夫,看裝扮不似普通的大夫,更像是軍醫。這軍醫的态度對白明玉也好不到哪裏去,冷漠地将白明玉從地上扶起,給白明玉號了脈,又翻看了白明玉的眼皮。

“還是那些毛病,傷得太重了,又在外頭凍了太久。”

“他似乎不記得之前的事,連姓名都不記得。”

軍醫冷笑一聲:“燒了那麽久,腦子燒壞了也不奇怪,這是練過武的,換了普通人來小命一早就交代了。不過,如果他果然是那位白明玉白少俠,那這模樣是否是裝的也未可知。”

軍醫走後,屋內又靜了下來,白明玉不明真相,并不敢擡頭看面前白發玄甲的人。

那人思量許久,開口道:“我是韓傾城,出身燕雲神威堡。”

白明玉不知如何應對,顫聲回了一句:“傾城巧笑如花面,是個好名字……”

韓傾城雙眼微微眯起,白明玉更加緊張起來:“我……雖不知韓少俠與方才的大夫為何不大信我,但我的确不記得從前的事,如韓少俠所講,我名喚白明玉,出身……确實不知。”

“我們為何不信你?你何處值得我們相信?”韓傾城冷聲道。

白明玉一愣:“我……不知。”

“白明玉,出身太白,自稱前太白首席弟子遺孤,為太白所教養,後身份敗露,弑師傷友,被同輩大師兄慕祈年制服并施刑。”韓傾城緩緩道:“你說你這些一概都不記得?”

白明玉大驚,韓傾城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明白,可為何連起來就聽不大懂了?

他不但頂替了他人身份,還殺了自己的師父,傷了自己的親友?

韓傾城将江湖上所傳的一切盡數講給了白明玉聽。

白明玉的面色更加青白了,不大一會兒,額頭上已是滿頭的冷汗,呼吸也急促了起來,手指緊緊攥着衣角上的布料不放。

“我所能知道的,便是這些了。”

白明玉全身發冷,上下牙不住地顫抖着,過了好久,他才問出一句:“我既是如此忘恩負義心狠手辣之人,分明死有餘辜,韓少俠又為何救我……”

“我遇見你時,并不知你真實身份,只當是位尋常的受難者,順手搭救罷了。”

原來如此,白明玉心想,是他拖累了這位韓少俠了。

他真的不記得所有的事,韓傾城為他講述時,他只覺得膽戰心驚,自己竟是那般牲畜不如的一個人,謊造自己的身份不說,還殺害了待自己恩重如山的恩師,實在是罪孽深重。

白明玉勉強平複了語氣,與韓傾城道:“韓少俠為何不替天行道,了結了我。”

“我猜出你身份後,不是沒這樣想過,只是我覺得先救了你,再殺了你,這樣未免過于可笑。總之你與神威堡無冤無仇,暫且留着你也沒什麽。”

“我,之前為太白所救,尚做得出弑師傷友的事,韓少俠難道不怕我……”

韓傾城冷哼一聲,提槍出槍,動作如行雲流水,晶瑩的槍頭直指白明玉面門。

“怕你什麽,你以為我是誰?”

白明玉起初并不知韓傾城手中發着光的□□象征着什麽,只當是韓傾城武藝超群,并不怕自己,直至後來他才從別人口中得知,這位救了他命的并非常人,而是神威堡首席弟子,更是神威堡的少堡主,未來的當家人。

白明玉被韓傾城帶回了燕雲,被安置在一家兵器鋪內。

兵器鋪的老板得知白明玉身份後,态度十分不滿,幾乎要當場與韓傾城吵起,質問韓傾城為何要将這沒了良心的魔頭放在自己的店裏。

韓傾城道:“我那邊更加沒有他的位置,你只吩咐他幹些雜活,打打下手,給他口飯吃,餓不死就是了。”

“他若是對我起了殺心我要如何處?”

韓傾城從兵器鋪中随意選了一把劍扔進白明玉手中,白明玉出手接住,習慣性地抽劍看了一眼。

抽劍收劍的動作十分幹淨利落,白明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問題,更加确定了自己出身太白的身份,不由得更加絕望。

韓傾城卸下□□,叫白明玉與自己切磋一場。

并不等白明玉同意,韓傾城已經提槍沖了過來,白明玉一驚,腳下一轉,躲開一招,而韓傾城轉身又是一□□過來。白明玉出劍要擋,可他的筋脈在出劍的一瞬間爆發出斷裂一般的疼痛,白明玉當即疼得連劍也握不住,劍身落地,白明玉亦生生受了韓傾城這一槍,整個人被擊退了幾丈遠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韓傾城收槍,與老板道:“他被廢了武功,實力如你所見,你若是連他都防不住,我看還是趁早關門比較實在。”

老板咋舌:“韓少堡主真是出息大了,不過是仗着你我關系好些酒讓我接這燙手山芋,罷了罷了,不過你可得記得,你欠我個人情。”

說罷,他瞧白明玉一眼,嫌惡地喝道:“愣着幹嘛!還不趕緊把劍給我送回去,倒了八輩子血黴遇着你這麽個活畜牲。”

白明玉急忙起身把劍撿起來放回原處。

他本該以死謝罪的,可白明玉欠了韓傾城一條命,他無論如何也要先把這條命還上,再親自尋處僻靜之地自刎。

韓傾城只問:“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連我的一擊都扛不住,還說要為我賣命?”

白明玉無言,許久,極小聲地回道:“我……我可以從頭再學。”

“學什麽?神威武學?”

“并非不可……”

“學了神威武學後再殺了我?”

白明玉一句話都說不出,韓傾城沒有理由信任他,這世上所有人都沒有理由信任他。

神威堡中弟子無一不道,白明玉的失憶都是裝出來的,不過是貪生怕死的小人,更是有人對韓傾城的作為十分不滿,鬧了不止一次。

白明玉本就心思敏感,神威弟子對他的厭惡從不加掩飾,白明玉更加內向,每日只躲在兵器鋪中幫老板打下手,老板對他的态度也從未好轉,動辄破口大罵,或是故意刁難,總之不會給白明玉一點好臉色。白明玉一句話也不敢多言,只默默照做,但他從未接觸過武器的鍛造與修理,初期接手時頻頻出錯,惹得老板更加不快。

很快,白明玉一雙手盡是割傷燙傷,白明玉不敢找老板要藥來塗,往往是自己用舌頭舔上兩下就當是處理過傷口了。

不做活時,白明玉為了不給老板添堵,惹人心煩,只是偷偷溜出去,坐在牆根底下,抱着雙膝,頭埋在臂彎裏,一動也不動。

他并不怨天尤人,畢竟自己的輝煌戰績在那放着,既然他僥幸活了下來,無論被怎樣對待都是活該,只是白明玉始終想不通,自己究竟怎麽會對自己的恩師下了殺手,但凡存了一點人心,也做不出來這些事。

一日,白明玉照例端了自己的那份冷飯出門去吃,兵器鋪的生意不算好,老板自己也要養家糊口,加之對白明玉的不喜,并不會給他準備好些的吃食。而白明玉自知能有一口飯吃以是感激,自然不敢有別的要求。他端着碗筷,靠着牆根,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吃着。

這時,院子裏闖進來一條野狗。

這狗全身髒兮兮的,看着白明玉的飯碗眼露兇光,白明玉愣了一下,看着這條瘦骨嶙峋的狗,心知是餓得慘了。

他起身,那餓犬感到危險,對他狂吠。白明玉又蹲下身,将飯菜撥在地上,然後走遠了幾步。

餓犬饑餓難耐,急忙吃了起來。

白明玉看着那條狗将飯食吃幹淨了,松了一口氣,準備去洗碗筷。

“師姐!你看!狗!”

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白明玉往聲音的來源處看去,原來是一個極幼小的孩子,大概是剛學會說話走路的年紀,看見毛茸茸的小動物總想上去摸兩把。

她那師姐大概是怕狗的,笑着說:“你要去逗狗你就自己去,我可不敢。”

那孩子不以為然,幾步跑到那條野狗面前,天不怕地不怕地上手撫摸野狗的頭。

很快,那孩子也發現了白明玉。

她以為白明玉也是神威弟子,她招呼白明玉道:“師兄!你也來一起摸摸它呀!它好乖——”

話音未落,她突然看清了白明玉那張臉。

面色青白而消瘦,上半張臉被抽了幾道鮮紅的鞭痕,有一道剛好擦過眼角處,看起來十分可怖。

小師妹當場被吓得嚎啕大哭,哭着去找師姐說有妖怪,白明玉方才反應過來,是他的臉吓到了小孩子,他心中慌亂得很,急忙擡起胳膊擋住了自己的臉。

從那以後,白明玉連頭也不敢擡了,平日裏只縮在角落,深深地低着頭,一個人承受着外界的厭惡,并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覺。

剛剛合眼,耳畔就響起許多聲音來,叫他償命的,向他索命的,聲聲如刀,割着白明玉的心髒。

白明玉終于連睡覺也不敢了,并且十分害怕黑夜。

韓傾城再見白明玉時,白明玉就是低着頭,極快地走着,由于看不見人,白明玉不小心撞上了韓傾城的肩膀。

白明玉急忙道:“對不起……”

而後白明玉才看清了自己撞到的是韓傾城,神色更加慌張:“對不起少堡主,我……”

韓傾城看着白明玉的臉:“身體怎麽差成這樣?比剛醒的時候還要差上幾分。”

白明玉不敢搭話,只是連聲道歉,然後繼續回了鍛造臺旁去打磨武器。

他的生活中只剩了打磨武器這一件事,這裏只有他一個,鍛造臺上還燃着火,雖然燙了些,但也亮堂。

白明玉不知做了多久,做得眼睛發紅,由于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心髒也隐隐抽痛。

屋內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白明玉握着手中的武器,猛地緊張起來。

此時的他有些恍惚,他開始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這腳步聲平穩而沉重,會是誰,是他的師父吧。

看不下去他這般茍活的模樣,所以來找他償命了。

白明玉癱坐在地上,握着武器瑟瑟發抖。

要來了,要來了……

白明玉閉緊了眼睛,全身發緊。

突然,白明玉臉上一涼。

白明玉愣住,好像有什麽金屬貼在了自己臉上,剛好能遮住他臉上的傷疤。

“以後擡頭走路,整日低着頭成什麽樣子。”

白明玉仰起頭,鍛造臺上的火光照着面前的人。

是韓傾城,他還是那身玄夜戰甲與雪白長發,背後一副槍弓,面色平靜,語調沉穩。

“少堡主……”

“這個是妝蝶舞,我一個部下去了趟西域帶回來的,我不戴這些,給你戴着正合适。”韓傾城淡淡地解釋着:“你手裏的那個是自己做的麽,你倒是手巧,學得還挺快。”

白明玉愣愣地看着韓傾城。

“明日去神威訓練場吧,我讓教頭教你神威武學,記得多吃些飯,省得舉槍的力氣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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