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談 一起喝個和離酒不?
沈琢上馬車的動作一頓。
這是他們當初說好的。
他幫戚如翡找兇手, 戚如翡暫時護他周全,如今方卓已死,柳柳的仇便算報了。
戚如翡也該回葉城了。
孟辛不知其中內情, 聽到這話,下意識去看沈琢。
雖說他們已經查明,戚如翡來自葉城的無妄山, 但她是否是将軍府當年被拐走的二小姐,以及她來華京的目的,這些統統都尚未查清,她怎麽就說又要回葉城了?
公子絕對不會同意的。
孟辛心裏剛想完, 轉瞬就被打臉了。
因為沈琢說了聲:“好。”
孟辛:“!”
公子您要是被威脅了,您就眨眨眼!
沈琢上了馬車,擡手撩着簾子,問:“阿翡打算什麽時候走?”
“最近這幾天吧, ”戚如翡上去, 在沈琢身邊坐定:“你看你什麽時候有空, 把休夫書給我寫一寫。”
孟辛都要裂開了。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怎麽又跟休夫扯上關系了?!
孟辛沒忍住問:“休休休夫?!”
沈琢一個眼神過來,他立刻老老實實駕馬車了。
戚如翡見孟辛驚呆了的表情, 這才後知後覺道:“你們華京人好像很重臉面,看在你幫我這麽多的份上, 休夫要是讓你沒面子,那你就寫休妻書吧。”
反正他們寨子裏, 被休的叔伯很多, 多她一個被休的也不打緊。
沈琢表情有些複雜。
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道:“阿翡,你知道,除了休夫和休妻之外, 還有一種叫和離書麽?”
戚如翡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大手豪邁一揮:“反正我不識字,你說的那三個,對我來說也沒區別,你自己看着寫,寫完給我就行。”
沈琢:“……”
孟辛坐在外面,聽的心驚肉跳的。
而馬車裏的兩個人,卻全程都很和諧,在敲定和離之後,戚如翡又問起沈琢華京的特産來。
她來華京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
但想到寨子裏烏泱泱的人,戚如翡對特産提了要求:“不能太貴,也不能太重,不然買不起也領不動。”
沈琢:“……”
默了兩息,沈琢道:“阿翡要不帶點華京的土回去?”
既不用銀子,還不重。
戚如翡一臉‘你在逗我’看着沈琢。
她是腦子有病嗎?千裏迢迢從華京帶土回去?
“帶土好像不合适,”沈琢嘆了口氣,老實道:“我身子不好,平素很少出門,華京有什麽物美價廉的特産,我不太清楚,不如我回頭幫你問問阿瑜?”
沈瑜長于華京,這個他應該門清。
戚如翡道:“不用,我自己去找花孔雀。”
沈勉之平素忙于政事,沈瑜最近便瘋的沒邊兒,又跟狐朋狗友厮混了一日,到月上中天,才拎着一壺酒回來。
剛走到月拱門,就見院中有個人。
沈瑜今晚被灌了不少酒,兼之他院中燈籠有些暗,他只模糊看到了個人影,他膝蓋發軟,嘭的一聲就跪了下去。
沈瑜張嘴就道:“爹,您怎麽來了?”
魏晚若平素早眠,沈琢又從不來他院中,沈瑜下意識便覺得,來人是沈勉之。
卻不想,來人極輕極快笑了聲。
沈瑜一怔,就見來人站從院中走過來。
一身水綠色裳裙,壞笑道:“我來看你啊!”
不是戚如翡是誰。
“你你你——!”
沈瑜頓時氣的半死,扶着月拱門站起來,怒道:“你這個死女人,你連我爹的便宜也占?”
戚如翡:“我占你爹什麽便宜了?”
她好像确實沒占他爹便宜,而是——
“你連我便宜也占?”說完之後,沈瑜覺得還是不對,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本來腦袋就不清楚,兼之被戚如翡這麽一氣,更不行了。
沈瑜沒好氣道:“你找我幹什麽?”
“我想問問,華京有沒有什麽,又便宜又輕的特産。”
沈瑜現在腦子不清楚,他只聽見了個便宜,頓時看向戚如翡的目光裏,全是鄙夷。
買特産要求便宜的,他還是第一次見,摳不死你丫的!
戚如翡不耐煩道:“到底有沒有?”
沈瑜點頭:“有的。”
“什麽?”
戚如翡湊過去。
就聽沈瑜一本正經道:“你去買一只華京的土雞,把它們的毛拔下來,又輕又便宜,剛好也襯你的身份。
戚如翡聽懂了。
沈瑜這是在罵她是鐵公雞。
“我看你是活膩了!”
戚如翡一把揪住沈瑜的衣領,沈瑜立刻就慫了:“別別別動手,我帶了醉仙居的梅子釀,我把它孝敬給你。”
一聽有酒喝,戚如翡拳頭才松手。
沈瑜忍痛割愛,将帶回來的酒雙手奉上。
戚如翡接過酒壺,拔開木塞,一股酒香瞬間撲鼻而來。華京的酒雖然沒有葉城的烈,但喝起來,卻有股清香甘甜,別有一番滋味。
沈瑜頭疼,他現在只想趕緊送走這尊大佛,回去睡覺。
他道:“華京有三絕,分別是瓷玉硯,就是價格有點小貴,不過沒關系,你随便挑,不夠的銀子,我給你補上。”
前面兩個,一碰就碎,不好帶。
後面那個硯倒是可以,但是他們寨子裏的人全都大字不識,帶個硯臺回去幹什麽,顯得自己更沒有文化嗎?!
戚如翡:“這三個不行,再想想別的。”
“別的,別的就是吃食了,華京的……”
“吃的也不行。”
太遠了,說不定路上就壞了。
“那就酒?”
戚如翡抽了沈瑜一巴掌,怒道:“你是聽不懂又輕又便宜這句話嗎?重新想!”
沈瑜都要崩潰了。
又輕又便宜,她怎麽不直接拿沓茅廁紙算了!
說到紙!有了!
沈瑜道:“華京的鹿鳴寺很靈的,華華京人但凡遠行,都會去那兒而求個平安符,那裏的平安符也算是華京的特産之一。”
平安符,這個好!
戚如翡決定就這個了,問過鹿鳴寺的地址後,這才放了沈瑜。
今夜月亮又大又圓,且月光極亮,似給人間落了一層乳白色軟紗似的。
戚如翡回去時,沈琢正臨窗而坐。
他手中拿了一張紙,眸光落在上面,不知在看什麽。
光線驟然一暗。
沈琢偏頭,就見戚如翡站在窗外。
她将大半個身子探進來,就着沈琢的手掃了一眼,問:“這是什麽?”
沈琢答:“和離書。”
戚如翡哦了聲:“那我要在哪兒摁手印?”
沈琢指了下角一塊地方。
戚如翡拇指在印泥裏摁了摁,啪啪在兩張和離書上都摁過之後,拿過其中一張,胡亂團了團,塞進衣襟裏,然後舉着酒壺問:“一起喝個和離酒不?”
沈琢擱了筆出去。
戚如翡坐在廊下,後背靠在廊柱上,一腳踩在廊椅上,一腳垂着。
她腳下是一簇正值花期的茉莉。
幽幽花香,在夜裏散開,夾雜着酒香,頗有幾分沁人心脾的意味。
沈琢一撩衣擺,在戚如翡身側坐下。
戚如翡仰頭喝了口酒,将酒壺遞給沈琢:“來點?”
沈琢搖頭,翻出一只茶盅,淺淺笑道:“我喝茶就好了。”
戚如翡這才想起來,他身患弱症一事。
她啧了聲,将酒壺收回去,突然有些好奇:“病美人,你都這樣了,為什麽還有人想殺你啊?”
這是戚如翡一直很想不通的事。
沈琢這人,病恹恹的,犯病的時候,感覺随時都能蹬腿挂了。
就這,為什麽還有人老想殺他呢?!
沈琢啜了口茶,輕聲道:“這事有些複雜,阿翡若是想聽,我可以慢慢說給你聽。”
以往每次,沈琢一說這話,戚如翡立馬表示拒絕。
但這次,她卻道:“嗯,說來聽聽。”
沈琢:“……”
失策了!
沈琢眼睫輕碰了一下,笑道:“算了,阿翡很快就要走了,不說這些陳年舊事了,我以茶代酒,權當今夜為阿翡踐行了。”
“叮——”
茶盅和酒壺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
滿打滿算,他們倆成親不過剛剛一月。成親那日,龍鳳喜燭高燃時,沒能喝上一杯合卺酒,今夜卻在臨別前夕,在月下喝上了和離酒。
但兩人喝的都很平和。
戚如翡喝過酒後,又偏頭看了沈琢一眼,問:“那我走了,你行不行啊?”
她雖只撞見過兩次,但也察覺到了,那些刺客不簡單,而且從身手上看,也不像是一夥人。
你行不行?
沈琢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問他這話,他被戚如翡這句話逗笑了。
是真的笑了,不帶半分虛假成分在裏面的那種。
沈琢望着天上的明月,輕聲道:“行的,阿翡沒來之前,我不也沒命喪他們之手麽?”
“這倒也是。”
戚如翡聽沈琢這麽說,便沒再提這話茬了。
兩人并肩坐着賞月,一人喝茶,一人喝酒,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着。
酒壺見底的時候,戚如翡同沈琢道:“病美人,你以後要是來葉城了,記得來找我啊!你随便找個人問,他們都知道,我戚如翡的大名!”
沈琢笑着點頭。
醉仙居的酒入口甘甜醇厚,但後勁兒很大。
沈琢見戚如翡已有幾分醉意,便讓綠袖陪她回房中沐浴,他一人在廊下獨坐。
孟辛在不遠處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是走到了沈琢面前。
他道:“公子,可是有什麽計劃?”
戚如翡身份不明,公子不可能當真就這麽放她離開。
他應當是有什麽計劃。
孟辛如是想。
沈琢卻問:“有什麽計劃?”
孟辛被問懵了。
公子當真是要放那戚如翡離開?!
一念至此,孟辛立刻單膝下跪:“公子三思,戚如翡如今身份未明,再加上方卓冒充您去葉城一事,也疑點重重,公子怎能在這個時候放戚如翡離開?”
沈琢淡淡道:“方卓冒充我去葉城一事,我已有了些許眉目。”
葉城縣令曾在信中說過,方卓去歲去葉城後,一直在打聽人。
後來沒多久,他便同柳柳在一起了。
而在張櫻櫻入獄後,沈琢私下曾去見過她,又問了一遍,方卓臨終前他們的對話。
據張櫻櫻說,在她說要去找祁明月時,方卓曾颠三倒四說過,他辦砸了一樁差事,若不娶祁明月,他會死的!
事後,沈琢曾派人調查過,方卓只領了一個虛職,并沒有什麽,能讓他辦砸就喪命的差事。
沈琢便猜,方卓還在為別人效力。
而他口中,所謂辦砸的差事,應該是幕後之人吩咐的。
沈琢之所以會這麽猜,還有一個原因:他因去歲那場辯論賽而認識方卓,但之後從未見過,方卓應當是不認識他。
可他卻冒充他的身份去葉城,去騙柳柳一個孤女,而戚如翡與柳柳相識,也是從葉城來的。
還有方卓要娶祁明月一事。
這所有的事情,表面上看着各不相幹,但沈琢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他握住茶盅,問:“方卓的書童呢?”
“已經被我們的人抓住了,在城外的暗莊中,公子可要見他?”
沈琢垂眸:“明日見。”
他得等戚如翡走了再去。
孟辛不明白:“公子,您為何一定要讓戚如翡走?”
沈琢去見張櫻櫻時,孟辛也在。
他親耳聽見,沈琢讓張櫻櫻不得将方卓曾說過,他辦砸了一樁差事,若不娶祁明月,他便會死這事,告訴戚如翡。
那時孟辛以為,沈琢是擔心戚如翡是細作,到今日他才明白,沈琢這是想讓戚如翡走。
可是為什麽呢?
孟辛不明白:“公子,您曾說過,戚如翡是一把刀,您想要讓她為……”
話未說完,沈琢一個眼神過來。
孟辛立刻将頭垂下,噤聲了。
沈琢垂眸,看着廊下。
那裏擺着個青花瓷缸,裏面養有兩尾紅白相間的鲫魚,夜深了,鲫魚已經睡了,只剩月亮落在水裏。
孟辛問他,為什麽要讓戚如翡走。
因為他只接受,所有事情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他不喜歡那種,明明在他眼皮底下發生的改變,他卻毫無察覺,反倒要人提醒,才會發現。
沈琢厭惡這種後知後覺的感覺。
“啪——”
沈琢将手中的茶盅,扔進了青花瓷缸裏,原本落于水面上的月亮,一瞬間沒了蹤跡,只剩下兩尾被驚醒的鲫魚,在缸中惶然亂蹿。
孟辛吓了一跳,将頭垂下。
衣料摩擦聲響起,沈琢站了起來。
夜風忽起,吹過竹林,沙沙的聲音,像是落了一場雨。
然後,孟辛就聽見沈琢開口了。
他說:“她太幹淨坦蕩了,不适合待在華京這種地方。”